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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刻有小厮上前来将迎月厅的大门打开,一位位替来客引路,将他们领出山庄。
“月庄主——”九华的白道长扬声欲再问些疑惑之处。
“怎么,白道长对无情的解释,还有什么疑问么?”无情冷冽锐利的眼光淡淡扫了过去,竟令白道长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步。
“不,贫道只是想谢谢月庄主不吝解惑,告辞。”然后,就随着领路的小厮走出迎月厅。
第十章
沈幽爵与诸葛九霄同时发现了蹊跷,进庄时,唯倾儇一人在前引路;出庄时,还清醒着的客人共一十七人,却被数个小厮给分别引出庄去。当他们两人回首时,便发现江澈与江思月两兄弟并没有跟在大队人马后面,竟不知被山庄里的仆人引到何处去了。
诸葛九霄轻轻将手按在沈幽爵的膀臂上,暗示他稍安勿躁。眼下正是日落西山、灯火初上的时候,月无情无论有什么动作,亦决不会选在此时此刻人倦腹饥的使将出来。以她的骄傲和她的智慧,她决不屑为之。
沈幽爵捺下冲动,然后向诸葛九霄勾唇淡笑。他比任何人都相信无情的本事足以令她应付所发生的一切,然他却比任何人都恨不能无时无刻都守在她的身侧,替她挡风遮雨。多奇怪,对一个武艺卓绝、智计无双的冷情女子,他反生出了无限的珍惜与爱怜。想呵她、疼她、宠她,想与她并驾而骑,听她欢声笑语如玉如珠。自第一次,他措不及防地迎进一双清澈明亮、不含半点杂质却又深幽莫测的眼眸之后,就那么蓦然地动了心动了情。他才发现,他竟有着火般狂野热烈的爱,原来,他一直只是懒得动心爱上一个人罢了。
“爵爷,要陶醉,不妨回到客栈再陶醉。”诸葛九霄失笑,师兄脸上的表情,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温柔深情。“或者,夜里你来见月姑娘的时候,陶醉给她看也好。”
沈幽爵敛起深情款款、温柔得几成春水的神色,又回复他一贯的邪魅慵懒表情,并斜睇了师弟一眼。“我看你同那倾儇说话的时候,脸上的神色可也陶醉得很呢。”
“师兄吃醋了么?放心,九霄心里师兄最重,其他人等一概次之。”诸葛九霄笑得温和淡定,讲出来的话却惹来沈幽爵的另一个白眼。
然后,两人齐齐敛默,金陵城里的紧张气氛已经达到了最高点。夜色已暮,想必就在今夜,会有一场极其险恶的变故发生。没有人能阻止,除非——天降奇迹、乾坤扭转。而他们,既然不能阻止事情的发生,就只能适时伸出援手。第一次,所学的一身武艺、满腹的计谋,却不能帮助他们料准月无情的后续之举。
江澈与江思月发现他们被相貌清秀、笑容可掬的小厮领着在偌大的山庄里左转右折了良久之后,竟将他们引进了一片相思竹林。穿过茂密的竹林,出现在两人眼前的,是一处用篱笆围起来的小小院落。小院里有数间精致竹楼,和——三座简单墓冢。
“二位公子爷,前面是月冷庐。我家小姐请二位公子在此处稍待片刻,她随后就来。二位公子不妨先进去小坐。”小厮笑眯眯地一揖手。然后转身离去。
江澈满脸的狐疑,看着那小厮去势快绝的身形往竹林外逸了出去,转瞬已经消失在他们视线里。他微微蹙眉望向始终一语不发的弟弟,不解,亦不安。月无情,想玩什么把戏?
江思月见兄长脸上淡淡的不安,暗暗太息一声。他离家太久了,久到竟然不了解大哥的心事,更不晓得他为什么要对无情与月冷山庄不利。然,无论他做了什么,都始终还是自己的兄长。
轻轻将手按在兄长的肩上,他以淡然的语气道:“走罢。”
两人推开小院的门,发现这一方院落,常常有人来打扫走动,以至于地上并无一点雪迹。竹楼左侧的三座坟冢前还有鲜花素果。其中一间竹楼的门敞着,一眼望进去,看得到里头没有什么精致摆设,不过是木桌藤椅。
江澈神色一幽,倘使可以,他愿意倾毕生之力,追求这样一种朴实而简单的生活,与心爱的女子小楼一夜听春雨,明朝弄笛白云深。不自觉的,他的手抚上一直以来都别在腰间的碧玉长笛。笛上,篆着“出云”两字,典出“一声长笛出云来”之句,是那个爱他到无忮无求的女子临出阁前赠他的。自别后,再未相见。如若当年,他有勇气反抗,有勇气争取自己同她的幸福,一切终将会不同罢?
可惜,他永远也没机会知道。敛下浓密的睫毛,他又想起稍早那个执意唤他“黯海”的粉衣女子。想她笑着伏在他背后,笑着幻想有一日同他筑几间茅舍,养些牛羊鸡鸭,生几个孩子,过着悠闲生活的女子。她,大抵不会再记得她那些平淡却温馨的憧憬了。可,他替她记得。只是,他今生注定要负她,无以偿还。来生罢,来生,他同她,做一对平凡夫妻,白头偕老。
“两位怎么不到屋里坐,站在这里多辛苦?”已经换回一身玄素的无情,同时也摘去了头上累赘的首饰珠宝,连覆面的轻纱都换成了小小的一方青色素纱,只是在底下缀着一排红豆大小黑色水晶珠子。在她的身后,跟着三男四女,有熟人,也有生面孔。
“屋里坐罢。咱们边用个便饭,边说些个家长里短的。毕竟,能凑得如此齐全,实属大不易呢。”无情笑着越过站在小院前的江澈和江思月,领先进了屋,后头倾儇、夏晓、秋悉、冬谙托茶盘的、捧火盆的、端锦垫的、拎食盒的,也鱼贯跟了进去。
“就你最会享受,我老婆怀孕了你也舍得支使她,我自己都不舍得。”白无悠恨恨地嘀咕着,腋下夹着一只火锅也跟了进去。
“小姐虽然没有怪罪你我,还大方地许诺还我自由身,可是我还没有点头嫁予你,所以,我还不是你老婆。”秋悉回头瞥了白无悠一眼,带着淡淡的警告,抛来一句。“你若看她不惯,大可以走,没人拦着你。我一定要陪着小姐的。”
“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白无悠立刻由冷硬男子变出绕指柔,其反差之大,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已脱下一品官服换上便服的欧阳如霆一手拿着炭盒,另一手则挽着一篮子碗碟杯盘勺筷,全无一点朝廷命官的架子。
在欧阳如霆身后的,是皮肤黝黑的侍卫总领罗,肩上扛着两坛酒,也跟了进去。
江家兄弟愣了一愣,才省得跟进竹楼,也才发现竹楼比看上去的宽敞了许多。罗放下了酒坛子,与倾儇同丫鬟们就想退出去,想不到却被无情唤住。
“都别走了,月冷庐虽然是禁地,也不过是我素日里想图个清净立的规矩。今儿个来的,亦不算是外人。这规矩,就此废了也罢。”
“小姐。”丫鬟们齐齐地唤。月冷庐是小姐一个人的圣地啊。
“月姑娘。”江思月亦低低唤了一声。无情,分明是话里有话。
江澈更是极其古怪地看了无情一眼,却并没有开口。
倒是白无悠大咧咧地挑了一个位子坐了下来,将火锅往桌上一搁。“呦,听你这话,你这会儿倒又认我了。”
无情斜睨了他一眼,浅笑。“白谷主,有虑哥哥,秋悉可还没嫁给你呢。你若真惹恼了我,当心我立刻把秋悉许了人家。”
白无悠原想回顶她一句“你敢”,可是想想秋悉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又把要脱口而出的话咽回肚里去了。心里暗暗想:稍早有人在迎月厅里叫她“妖女”,可没污蔑了她,真是一点也不错,她可不就是一个妖女?还有什么她不敢的?他可不想冒险。
无情款款落座,倾儇忙着斟茶,夏晓生起了火盆,秋悉分给每人一个精致的锦垫,而冬谙则将食盒里的食材一一取出摆在桌上。连一身温文尊贵的欧阳如霆都动手布置碗碟杯筷,而罗则捏碎了一坛子酒的泥封,倒了酒出来。顿时,满室满楼的冷冽酒香缭绕,久久不散。
这酒,斟在细腻光洁如玉的薄胎青瓷酒盏里,执在手中,只觉得清碧透彻,扑鼻的酒香。
无情先端起了酒盏,清冷的眼环视众人。“此酒,是我出生那一年,有人酿了送来的贺礼。以梅蕊、荷露、菊婴、绿昙、冬雪和以来自番邦顶好的果子,三蒸三酿而成。送来之后便沉在了山庄内的碧水寒潭里,这一沉,已经快二十年了。原是想等到我出阁的那一日才捞上来的,不过,今日也算是重大之日,先喝了它罢。”
“那不就是女儿红?”白无悠不以为然道。
无情狡黠一笑,人人当这酒是女儿红,惟独她知道,这两坛子酒,没有那么简单,其中玄妙,很难言传。
“白谷主,你是爽快人,只可惜,性子太疾,反失了风雅。天下间的女儿红,全数带着热烈缠绵之气,不似这两坛,一丝热烈缠绵之气也无。此酒,名唤‘醉己’。‘醉己’者,‘罪己’也。酿造此酒者,自认有负于人,特酿了此酒,是为赔罪。所以,此酒刚烈然却冷清,入口甘冽,回味却略苦。”
说罢,无情揭开面纱一角,饮尽杯中酒,翻杯示人。
“我喝下这酒,一是代表我接受赔罪,原谅那酿酒之人;二是,我自己也有错,错在姑息,错在放任,错在有情,是为罪己。”
白无悠才想喝酒的手停了下来。
“怎么,喝了这酒表示自承有错?”他一直弄不懂无情的心思,只觉得她的心思百转千回的复杂,难以捉摸。不象他的小秋,似一盏温凉的水,一看就懂。
“你可知道我为什么叫秋悉定要在冬至之日前赶回山庄?”无情只是一径地微笑,并不回答他的疑问。
白无悠清朗的眼眨了眨,望着无情,“不会就是为了要把我给引出谷来罢?”这个死妖女,如果她敢说个“是”字,他就掀桌子走人。
“有虑哥哥,真聪明人也,猜得一点也不错。”无情轻声笑了起来,笑声如玉石铃铛叮呤响,清越且清澈,没一星半点的作态,令得一室的人听了觉得心间舒爽无比。
白无悠两眼一瞪,鼓起了腮帮子,臭丫头没说“是”,他没理由掀桌子,真气人。
一旁的倾儇看了,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引得江思月格外的多看了她一眼。
“你就这么利用自己的丫鬟?叫她替你办事,出生入死的。她这是遇见了我,要是遇见了旁的人,她哪里还有命在?”白无悠一时气愤不过,一仰头把手里的酒喝光,转头冲罗低咆,“再倒一杯。”
这下子连夏晓、冬谙都忍不住一并笑了起来,这位白谷主真是火爆得有趣。
面纱后的无情抿嘴而笑。“白谷主,不是我自夸,我身边的这些个丫鬟,随便站一个出去,也足以抵得上三五七个江湖豪客。秋悉那是遇见了你才教你给欺负了,若是换了旁的人,大抵不死也去了半条命。”
“你把我给引来,不会是只叫我来吃顿便饭喝杯水酒这么简单的罢?”白无悠沉声问。这个女人最会玩手段,不晓得这会儿她又要玩什么把戏。
“自然不只这么简单。”无情摇头。白无悠少时便已经脾气火爆,如今多年不见,仍然性如狂狮。真亏秋悉柔能克刚,一物降一物。“请白谷主来,是想将二十年前的事再细细复述一遍。当时我毕竟尚未出生,许多事我娘和师傅亦只是一带而过。当年你已经晓事,由你来说,比较妥当。”
“哈,你就为了这事把我千里迢迢地给引来金陵?”坏丫头,早知今日,当年他就叫爷爷掐死她算了。“我修书一封不就好了么?”
“白谷主,修书一封,未必有公信力。现在金陵城里不晓得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我家小姐的一举一动,书信可以伪造,他们不见得相信。”倾儇淡淡提醒对此嗤之以鼻大不以为然的白无悠。
再喝了一盏酒,白无悠才以拇指和食指捏了捏鼻尖,抑下一个喷嚏。长久住在四季如春的无悠谷里,身体虽然强健,但他对金陵的冬季,仍觉得头疼得很。要不是秋悉执意要回月冷山庄,他大抵是不会来凑这个热闹的。罢了,这段孽缘啊,从二十年前他自谷外的死亡夹道救回一个大肚婆和一个半死的方外之人始起就已经结下了。
“没问题,不过我有个条件。”白无悠也不含糊,哪里有做白工的道理?即使对着的人是月无情也一样,他依然得按规矩办事。
“好,你说。”无情爽快地答应了。这上下,还有什么事允他不得的?
“我想向你讨一个人,一个躲了我妹妹无愁多年的人,一个可以在顷刻之间杀人于无形的人,一个而今就在贵庄的人。”白无悠十分笃定他要的这个人眼下就在月冷山庄里,在无情的左近。他虽然没见到那人的脸,但从无情身上那熟悉的可驱赶毒物不致近身的冷香,他就可以断定,那人绝对就在无情府上。
“他的确就在我府上,可惜,我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