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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夜安执后辈礼:“夤夜造访少林,多有不敬,望大师原宥。”
空风大师右臂微伸,做了免礼之势,一股圆润清和的内力将君夜安托起:“君公子不必多礼。”
公子与空风大师对视,低声道:“这位小师傅说图风大师被人所害……夜安不知此事是否当真?”
空风大师闭目长叹道:“不错,图风师弟已然过世。一刀划破喉咙,须发皆落,确是被人所害。”
山壁上低低一声惊叹,接着一道黑影坠了下来,公子纵身跃起,接住初夏的身子,将她放回地上,借着火光打量她的神色。
初夏脸色煞白,双唇褪去了血色,喃喃道:“图风大师……又是这般的死状?”
公子眸色间亦是沉沉,语气却极为镇定柔和,轻声抚慰道:“别怕,有我在。”
空风大师道:“这位姑娘为何说又是这般死状?”
公子将望云夫人以及绿柳巷凶案述说一遍,初夏在他说完后,颤声道:“那凶手应该是跟着我们,来找图风大师的。或许,这一路上……他一直跟着我们。”
“你胡说!”先前那小师傅插口道,“你便是凶手!我们师兄弟数人都看见你的背影,还有这股香味!”
空风大师微微摆手,道:“你们去见过图风师弟?”
公子坦然应道:“不错。”
“图风师弟近二十年来,所习者为印度密宗传来佛家心法,是以在少室山后密林中静修。不知君公子找他何事?”
“先父与图风大师交好,近日夜安听闻一些往事,特向图风大师前来询问一二。只是大师尚不及相告,便遭歹人毒手。”
“至于凶手是谁,或许便与这往事相关。”公子顿了顿,“这位小师父指认我身边这姑娘为凶手,想必是误会一场。图风大师武艺高强,又岂是她一个不会武功的小姑娘杀得了的?”
空风大师抬起眼眸,打量了初夏数眼。
“方丈,你别听他们的!”那少年僧人插口道,“谁说凶手一定要会武功?”
公子眸色一亮,问道:“此话怎讲?”
“我们赶到之时,图风师叔祖还剩最后一口气。他……他坐在那里,对我们摆手,让我们莫再追了——若不是师叔祖甘愿让人杀死,他又怎会……这样镇定。”
方丈闭目良久,方叹气道:“君公子,你我忘年之交。今日之事,非我不信你,只是目前看来,实是错综难断。不如你先随我上山,再寻出解决之道,至于这位姑娘,也请一起吧。”
初夏被安排在寺院外东座的小院落中先行住下。不多时,便有执事僧请公子前去,初夏心下终究是有些害怕。她虽不说,眼神却怯怯的望向公子的背影。
公子本已行到门口,却又仿佛感知到什么,转还回来,低声道:“此处已是少林寺腹地,极是安全。你一晚未睡,就去厢房里歇一歇,我去去就回。”
初夏不忍令他担忧,点头道:“那你去吧。一切小心。”
日出之时已过,光影疏密之间,清晨的雾霭正缓缓散开。脚步声亦渐渐远去,初夏却殊无睡意,她在小院中石凳上坐下,手中拿了一根树枝,胡乱的在地上画着。
嗒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脚边。
初夏拾起那颗石子,却见外边包裹着一层油纸。
油纸上寥寥四字:慎终如始。
是谁丢进来的?是给她的么?又是什么意思?
初夏站起来,四下环顾,又打开院门,却见门口立着数个武僧,皆沉眉敛目——又哪有人影?
公子偏偏又不在,初夏坐在石凳上,一遍遍的看着纸条。不知过了多久,日影中移,身子忽然一轻,便被人拦腰抱起了。
她刚要挣扎,却听到公子的声音,在她耳边道:“怎么在石凳上睡着了?也不怕着凉?”
公子径直将她抱回房中,放在床上,温柔道:“好好睡一会儿,晚上我们就下山。”
初夏反倒坐了起来,抱膝道:“他们愿意放我们下山?”
公子淡淡一笑:“我允诺方丈,两个月内必然查出凶手,送回少林。”
“若是……抓不到呢?”
公子未答,初夏心中却是一紧,似他这般在江湖上的身份与地位,一诺千金。若是失信于人,便只有一个退隐的下场。
初夏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抚在他的眉眼间,轻声道:“你这又是何必呢?人不是我们杀的。”
“虽不是我们杀的,却因我们而起。”公子轻轻叹了一声,眉宇间颇有些倦涩,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面颊之上,“况且两月时间,亦绰绰有余了。”
“啊,对了,这是你刚才走后,有人扔进院子里的。”初夏将那纸条展开。
公子看了一遍,却并不惊讶,只沉吟道:“这四个字,未知是敌是友。”
窗外竹影轻晃,公子的侧脸轮廓清隽,他的视线亦是一如往常般温润平静,初夏忽然觉得安心,慢慢垂下眼眸,轻声道:“你不累么?”
公子抚抚她的鬓角:“你睡吧,我就在这里。”
这间小室,简朴至极,也就一桌一床而已,初夏便往里边让了让,鼓起勇气道:“你也睡一会儿罢。”
公子怔了怔。过了片刻,床榻轻轻往下一陷,初夏闭着眼睛,脸颊却烧得通红,此刻幸好面朝着床内侧,否则自己可真不用再做人了。
她小心的想要蜷起身子,却听到身后公子的声音像是带着低低的魅惑,又似是小小的恳求:“小丫头,我能抱着你么?”却未等她回答,他的手已经滑到她的腰侧,不松不紧的环住,而呼吸落在她的发丝间,平稳轻热。
浑身都紧绷起来,哪怕是身后再轻微的动静,也变得异常敏感,初夏忽然有些懊悔自己这个提议。
“就这样,不要动。”公子低声道,闭上双眼,鼻中嗅到幽幽芳香,而怀中少女的身体温热柔软,外界的纷扰纠结,皆因这一刻,烟消云散了。
第三十章
下山之时,一路畅行无阻。
行至少室山山脚,初夏有些惋惜道:“不知图风大师原本要告诉你什么话。”
公子回望夜色中苍莽群山,唔了一声。
“公子,我一直在想这些天发生的事。”初夏缓缓道,“绿柳巷的凶案,苏秀才被追杀,你临时决定来嵩山,接着图风大师被杀——这些事看起来都极为偶然,可我想来想去,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公子按辔徐行,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初夏握紧了缰绳,续道:“我是说,对头必然在我们身边埋伏下了暗线,否则他们怎会知道你我的行踪?”
公子微微一笑,隔了一会儿,方道:“丫头,你为何会觉得这些事都是偶然的?”
初夏想了一会儿,摇头道:“我不知道。”
月光下,她侧身去看公子。公子将渔阳剑负在身后,如同年轻的江湖剑客一般,嘴角的笑容不羁无畏,叫人心折。
“你觉得偶然,是因为这每一件事的发生,都让你猜不透对方的真正意图是什么。你再往前想想,望云夫人的死,神秘人送的三件礼物,再然后,才有天罡的出现。丫头,你仔细想想看,那个看不见的对头,似乎连我要灭天罡,都一并算计了进去。”
初夏打了个寒噤,喃喃道:“确实如此。”
公子凤眸微勾,锐利之色一闪而逝:“望云夫人之死,许是因为与府中之人私通,最终被灭口。你说我身边必然潜伏着内应,这样倒也说得过去。可是之后的一切呢?又如何解释?”
“我不知道,他们连我未婚夫家的线索都知晓,引着我们去了绿柳巷……我觉得,很害怕。”初夏轻声道,忽然觉得夜间寒意更甚。
公子却笑了起来,微微探身,将她抱至自己身前,搂着她的腰道:“那些想不明白的,我们暂时不要去想。你只需想想,因为何事引出了天罡?”
初夏眼前一亮:“山水谣?”
“不错。是山水谣。天罡被灭,我却无心山水谣,他们或许比我还着急呢。”公子低低叹道,“所以,哪怕此刻对方占尽了先机,我们若要险中求胜,只怕也不得不去找一找那山水谣了。”
初夏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在想,山水谣本身……是不是一个极大的陷阱呢?”
公子却不答,只是渐渐催动马匹,任清风拂动两人衣衫。
适才凝重的气氛亦仿佛被这晚间凉风散开了,公子含着笑意,带了一分戏谑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前方哪怕是龙潭虎穴,你也得和我一道去闯了。”
初夏一怔,旋即面红耳赤,手肘便用力往后一撞。公子明明是可以避开,或者制住她的动作的,可他却不闪不避,只是任由她重重撞了上去。
隔了薄薄的衣物,能察觉出他紧实的肌肉,他痛不痛……初夏不知道,自己的手臂倒是立时麻了的。
“谁要嫁给你了?”她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公子忽而俯下身,贴着她的耳朵,不怀好意道:“你我同床共枕过了,说不定……明日就有了娃娃……”
“啊!”初夏下意识的回头,怔怔看着轻笑的公子,忽然发现自己真的从未想到过这个问题。她用力咬着唇,眼睛瞪得圆圆的,脸色蓦然间变得煞白。
公子双足轻轻在马腹上一踢,闪电欢快的嘶鸣一声,往前疾奔。
月亮如水,丝丝缕缕,似乎化成了清亮的液滴,落在了手背上。公子皱眉,勒住缰绳,缓声道:“怎么哭了?”
“我……我听家中长辈说起过,未婚先孕……那是女子最耻辱的事了。”初夏揉揉眼睛道,“君夜安!你明知这样对女子不好,你——”
她话未说完,忽然想起来,是自己主动对他说“你也睡一会儿”的。她懊恼更甚,眼泪便落得更急了。
公子忍不住,唇角微弯,却没有解释,只轻轻道:“看起来,你也只能嫁给我,嫁鸡随鸡了。”
他心下忽然觉得愉悦至极,闪电通晓主人心意,四蹄翻飞,而他将她抱得更紧一些,官道上,一匹马载着两个人,身后扬起尘埃,快意无限。
从嵩山到君山洞庭,途径邓州、隋州,然后到达岳州君山。
这一路行得甚急。到达隋州这一晚,天气闷热至极,在客栈住下之后,初夏推开窗道:“这一路过来太顺利了吧?”
公子刚刚沐浴完毕,湿发还散在身后,他似乎并未在意滴下来的水,只敲了敲桌面,道:“假如对手真的在窥测我们的一举一动,那么,也会将埋伏全部设在山水谣所在之处。”
初夏被“窥测”这个字眼唬了一跳,连忙关上窗。
公子抬眸,耐心道:“天气很闷。”
“可是……会有暗器。”初夏迟疑。
公子忍不住莞尔:“就算有暗器,一扇薄薄的窗户,也是拦不住的。”
初夏与他面对面坐下,认真分析道:“我还有个疑惑。”
“嗯?”
“你说,对手到底知不知道……山水谣所在之处,就是在君山呢?”
公子披衣站起来,微笑道:“这个问题,我本以为,你早就会问。”
那副神态颇有些倨傲,仿佛当她是个尚一无所知的孩子一般,初夏微微有些挫败感,却也只能硬着头皮道:“我……确实没有想到。”
“如果他们知道山水谣指的就是君山,那么一切都很简单了——他们早就布置好了这个陷阱,等着我们跳下去。这同样也说明了,神秘人与天罡,并不是一路。否则……天罡便会识破我在小镜湖设下的诱饵,不会将战甲投入进小镜湖一役。”
公子顿了顿,又道:“假若他们不知道山水谣指的是君山,那么……”
初夏皱紧了眉,极为自然的接上他的话道:“那么,幕后之人和天罡一样,只是希望借着君府的实力,找出山水谣背后的秘密,最后渔翁得利。”
公子赞赏地看着她,又伸出手去把玩她的长发,轻笑道:“真是聪明的孩子。”
只是初夏心中并无多少得意,公子的一双眼睛这样明亮锐利,似乎没有他看不透的迷雾与解不开的难题。她闷头想了一会儿,忽然道:“你这一生中,可曾失败过?”
公子顿了顿,微笑中又多了一点漫不经心:“譬如说呢?”
“譬如说,有人骗了你,你却不曾识破;再譬如说,比武输给了别人。”
公子认真的想了想,抿了唇道:“有啊。”
“什么?”初夏双眸中划过一丝亮色,显是有些兴奋。
“十六岁之前,我习剑,次次输给我父亲。”他勾起唇角,“至于被骗……有时行走江湖,会遇上老人小孩扮成的乞丐,我常常施舍完银钱后,发现他们与我在同一家客栈吃饭打尖,有时候要的菜……比我的还要好一些。”
初夏看着他难得孩子气的懊恼,抿唇笑道:“这些可不算。”
公子长眉微蹙:“如何才算?”
初夏托腮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