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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笑,“现在我就是个人人得而诛之的淫妇。”笑谈开怀自然而转得无可奈何。
我说:“我应该等你的,我不应该这么早结婚。”
她看着我,“你是聪明人,看见好的换一个,做男人就有这好处。”
我的脸沉一下。我问:“你讽刺我?”
“我有吗?我以为我在说实话呢。”她凝视我说。
“思龙,你真是。”我拉起她的手腕做要咬她状。
“我不是洋娃娃。”她缩回手,“我是忠心的朋友。自古男人最恨这种女人。做愚昧的妻子又还值得原谅一点。”
“你把每件事情看得太透彻。”我说,“告诉我,在你的水晶球中,我们是否有美好的将来,能否儿孙满堂?”
隔了很久,她说:“你已经有足够的孩子,生命并不是如此愉快的事。”
思龙提醒了我。经过我手而降的生命已经太多。
小宇那英文小学三年级的程度已经使我招架无力。晚上,我回家如果他还没睡,他就会责问:
“你又去见那女人了吗?”
“妈妈打过电话来,如果那女人明天不来这里,她会来。”
“那女人如果要嫁你,你会答应吗?”
那女人长那女人短。
思龙打电话来,有一次跟小宇说:“我是‘那女人’,找你爹爹。”
因此我很反感。
思龙问:“我应该自称什么?阿姨?姐姐?”
一接触到现实,思龙也就是个女人。
她自己没有孩子,把孩子当大人。小宇难得有机会得到如此的抬举与尊敬,把全副精神来对付她,功课一落千丈。
考试拿出来科科不及格,满堂红,前所未有,我以前根本没有考虑到这样的隐忧。
美眷把我召到陈家开会,我们三人锁在房中讨论这个问题。
美眷问:“小宇,你功课这样子,我把你皮都剥下来!连留级都没位子,要做试读生,你别以为现在不大见到妈妈就可以作反,我一样揍你!”
小宇眨眨睛眼,看着他母亲,无动于衷。
我只觉得心痛。
“爹爹没看我做功课,爹爹从来不回家。”小宇说。
“小宇。”我说,“你为什么这样说?功课是你自己的事。”
美眷马上帮儿子,“他只是个孩子,你怎么可能叫他照顾自己?我把他放在你那里,你总得帮帮眼吧,你怎么连孩子的功课也不理。”
我说:“那时候在家,他的功课也没人理。”
“怎么没人理?我难道不看着他的功课?”美眷拍案而起。“你以为我真的除了吃就是睡?”
“你不要跟我吵好不好?现在我们谈论孩子的功课。”
“孩子什么都知道,你不必再忌讳!”美眷大声说,“你别再扮演伪君子了。”
伪君子。我看小宇,想知道孩子晓得点什么,小宇正在微笑。这狡桧的孩子,他得到逃避责任的机会,以后什么都可以怪责父母:因为家庭有重大变故,所以他不能做一个正常的好孩子。
我完全明白。
我说:“我会去请补习老师,我有分寸,小宇,下一次考试我不允许你还有这种情形发生,现在跟我走。”
“小宇留在这里,”美眷说,“我会看着他做功课。”
“这里天天搓麻将,你以为麻将台旁会出状元?”我反问。
“你别干涉我的生活方式,反正我搓麻将的时候小宇是科科及格的!”
“美眷,我们不要吵架好不好?”
“我连吵架的权利也没有?”美眷眼睛里尽是怨恨,”我没有权利追回这个家庭里花出去的心血,我连发言的资格也没有了?”
我呆呆的看着她。“我只是不想给孩子听到太多。”
美眷叹口气,“好,我不吵,再多的也牺牲掉了,还为这个吵什么?反正我什么也没有干好过,你把小宇带走,爱怎么办就怎么办。”
我看着小宇,小宇似乎是知道事情搅大了,他一声不响,低着头。
“小宇,你爹爹已经伤透妈妈的心,你就乖点吧,为爹爹补偿。”
美眷掩住脸,眼泪却还从指缝里流出来。我用手托着头,心平气和地,只觉得自己是个罪人,过祸三代。
小宇很爱他母亲,他马上后悔了,“妈妈,你别哭。”
美眷说:“你功课这样坏,别的女人会说你妈妈生个儿子连功课都做不好。”
我对于这种原始的教孩子方式一向反对之至。但是此刻只好让美眷发挥淋漓。
“妈妈,我一定做功课,一定。”小宇紧紧抱住妈妈。
“那你现在为什么不做?”美眷哭问。
“爹爹不陪我,爹老去陪那个女人,我不做功课,他说不定会回来。”
美眷把他拥得紧紧地,“傻瓜,你爹爹要不回来,你再想办法他也不回来,你妈妈死了也没有用,你还是自己争一口气吧!”美眷号啕大哭起来。
我觉得心酸,这种粤语片的对白,儿啊肉啊,由一个年轻妇女的嘴中说出来,用在更幼小的孩子身上,对他一生,烙上不可磨灭印象。我相信小宇一辈子都忘不了今夜的对白,到八十岁也不会。
但是老套的东西永远具有奇效,小宇对他母亲说:“妈妈,我不敢了,我以后也不敢了。”
他们好好的哭将起来。
做外婆的来敲门,问,“什么事?”
美眷去开了门。
外婆见了心痛:“小宇呀,一头是汗,快来洗浴,不要紧,不怕不怕,还有外公外婆呢,没人疼你吗?爹爹妈妈作贱你呀,快来这里!”
这自然也不是我的教学方式,但小宇身体内流着陈家的血液,他吃这一套,搂着他外婆出去了。
美眷坐着抹眼泪。瓜子脸,杏眼,笔挺的鼻于,雪白面孔,典型的秦香莲。
我说:“别太激动了,身体要紧。”
话总是要说的,得体与不得体,有没有用,但是话必须说。
“身体要紧?”美眷看着我,像是没听懂我的话。
“多休息。”我说,“别这么激动。”我叹口气,“怀小宇小宙的时候,仿佛吐得很厉害,这次呢?”
美眷呆呆的说;“这次不怎么吐,简直没事人似的,我就料定是个女儿,体贴母亲。”
旧日的恩情渐渐萌芽。
我说:“叫什么名字好?”
“总得也有个宝盖头,”美眷喃喃的说,“叫小寂吧。寂寞的寂。”
“不好。”我说,“叫小寰。”
“惨绝人寰?”美眷冷问。
“不是,寰宇的寰,气派大得多。”
“也好。”她无所谓。
“就这样定好了。”我说,“来,出去吃点东西,我们陪小宇吃饭。”
小宙看见我,叫:“爹爹,爹爹。”然后他抓起筷子,开始夹菜,居然夹到一块鸡。
我忍不住惊喜,“小宙,乖,真乖。”
小宙嘻嘻笑。这孩子不像小宇,他比哥忠厚得多。
我跟他说:“小宙,快点学讲话,嗯?”
他摇摇头,还是笑。
他外婆白我一眼,抱开他。
我默默吃了半碗饭,不知为什么,食物咬在嘴中,什么味道也没有,一片苦涩。
我咳一声,放下筷子。
“美眷一一”
她抬起头来。
门铃响了,岳母出去开门,我只好闭上嘴巴,进来的正是表哥。他似乎没有看见我,把我当透明人,坐在美眷身边。
他兴致很高,“美眷,我们走吧,你准备好没有?演奏会马上要开始了。”
我问:“去哪里?”
“钢琴演奏会。”美眷说着站起来。
“你累得很.别去了。”我拉住美眷。
表哥冷冷的说;“我们一早约好的,还有其他朋友。”
我说:“这是我的妻子,”我瞪着他,“不用你来教她怎么做。”
“你的意思是美眷是你分居妻子,她现在并不用听命于你。”
我“霍”地站起来,“你说话清楚点!”
美眷说:“好了好了,”她一手推开我,“时间差不多了,妈,请把外套递给我,表哥,我们走吧。”
她居然睬也不睬我,表哥看我一眼,岳母也看我一眼,我目送他们两人出去。
我心中凉了半截。是的,美眷不再是我妻子,她是不必听我说话了,我不再对她负责任,当然也不能发威,我真是自私,又笨,活该。
岳母在我面前坐下,削水果,她像是喃喃自语,又像对我说话:“如果真是关心她,不妨把她接回家去,小两口子,闹意见也是有的。”
我只为美眷心酸,是我害了她,现在连她亲生母亲都嫌她,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长期留在娘家是不行的。
我说:“跟美眷说,叫她找一层房子搬出去住,请个佣人,开销我来负责。”
我带着小宇走了。
回到家中,我把小宇交给女佣洗澡,电话铃响了。
“喂?”我拿起话筒。
“扬名!”
“思龙,”我诧异,“是你,干吗,气急败坏的?”
那边静了一静。“我在戏院门口!”声音很愤怒。
“戏院?”
“你约好我看七点半的。”
我看看表,八点。我的心沉下去,“思龙……”
“我站在这里有三十分钟了。”
“思龙,我——思龙,你一一我一一”
“家中有事?”她讽刺地问。
“是,我现在马上来。”我说,“你等我一等。”
“不必了,”思龙的声音忽然又冷漠又客气,“你不必来了,我正取车要回家,我们改天再约。”
“思——”
电话已经被挂断了。
我连忙到书房去翻案头日历,我记得我明明记了下来,而今早明明又翻过日历,因看不见而忘得一干二净
但是日历少了一张。
我大声喊道:“小宇!小宇!你碰过我的日历?”
小宇在我身后出现。“什么事?”他很镇定。
“你撕掉我的日历?”我问,“为什么?”
“你约了那个女人,但是妈妈说有事找你,我怕你不理我们,所以撕掉日历。”他一点不害怕,大胆直说。
我蹲下来,“小宇,但是爹爹失了约,害人家在戏院门口等了大半个小时。”
“我知道,爹爹打我好了。”他倔强地说。
我用手捧着头。“小宇,你妈妈出去找房子了,你愿意跟妈妈住吗?”
“你会来看我们?”他的眼睛睁得老大老大地。
“自然。”
“一星期来多少次?”小宇板着脸,瞪着我。
“周末一定回来。”我并不敢对他撒谎。
“好。”他真的完全像一个大人,与我谈判,“好。”
“你跟着妈妈,要乖,好好做功课——”我说。
“我知道。”他似乎嫌我噜嗦,打断我。
我叹口气,心中烦乱成一片。
“爹爹,如果没有其它什么事,我要去睡了。”
“好,你去睡吧。”我挥一挥手。
小宇若无其事地回到自己房间去,失上门。
这足以影响他的一生,我与美眷的分手足以影响小宇的一生!不公平,对孩子不公平,我心如刀割,以前他是一个正常的好孩子。
正常的好孩子,但是我的情欲比孩子更重要。
我回到书房,看看时间,思龙应该回到家了。
我拨电话过去。电话空响着,没人来接听。
我焦急。她应该回到家了。我六神无主地不断拨过去。
没有人接听。一直没有人来接,什么阻延了她?
忽然之间我明白了。她当然已经到了家,她生了气,所以故意不来接听。
我放下听筒。思龙。
我取过外套下楼,开车往石澳。
在途中我焦急。思龙,你必须听我解释。思龙,你有知识,你具分析了解能力。小宇是我的终身责任,他需要爹爹的时候我必需在他身边。思龙,对不起,我没有全心全力付你的爱情。
车子到石澳,我奔下小路,听到海浪声。
她的屋子有灯光,我大力拍门,灯光熄灭。
“思龙!”我喊道,“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
她不应。
“思龙!”我喊,“你听我解释!思龙!”
隔壁房子的犬声叫起来,邻居显然是洋人,自睡房窗口探首出来骂,“闭嘴!”
我犹自敲门。“思龙!”我说,“求求你,求求你!”
邻居洋妇骂:“猪猡!我要报警了!”
我的声音几乎呜咽。“思龙……”我坐在她门前。
她还是不应。
海浪一下一下打上沙滩,我捧着脑袋坐在门口。
过了很久,犬吠声平复下来,我头昏脑胀,思龙……
思龙终于出来,纱门“咿呀”一声地开了。
我抬起头来。
她蹲下来,“扬名……”她抱住我,“我也不过是一个女人。”
“思龙,”我紧紧拥住她,“思龙,你搬来与我一同住吧。”
那夜我没走。
第二天上班满眼红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