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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女人-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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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电影剧本没有?帮你们写一点怎么样?”
  “求之不得。扬名,干电视又辛苦又划不来,待遇菲薄,同样是剧本费,与电影差十多倍,别人还说,你何必在电视台混,与我们签张合同好了。”
  “一年交多少个本子?”
  “电影不比电视,一年写四个己足够,”他们交换眼色,“我们公司也不过拍十来部片子,独立制片,有一年才拍一部的,签编剧来干吗?”
  我叹口气。
  “扬名,不如我们合组公司,拍部电影如何?”
  “我没本钱。”
  “嗳,扬名,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嘛,这事咱们商量商量,大有可为之处。”
  “我不是做生意的人才。”我说。
  “还是写?太辛苦了,扬名,你还没厌倦?”他们说,“写一辈子?你终于有心血用尽的日子,扬名,学做制片,拍一部片子,辛苦几个月,运气好,也真的可以扬名。”说着笑起来。
  “但是我目前是这么的忙。”我沉吟的说。“这样吧,与你们签合同做基本编剧吧。”
  工作的担子益发重了,但是可以多点进帐,我可以对思龙有点交代,最低限度,她的房租我可以代付。
  而电视台的工作还需要做下去,非但要做下去,而且要做得更加的妥善。我忽然发起奋,赶回公司细细看了一个下午的稿件。
  工作这件事相等于牛上柙一样,不能松一点点,否则只有痛苦。不能纵容自己。
  牛。做牛做马。
  十六吨。我把灵魂已押给公司的煤矿。
  苦水。六点钟的时候,小宇打电话来说:“爹爹,妈妈不让我跟同学去看电影。”
  我知道小宇是个鬼灵精,忙问他:“你要看的是什么电影?”
  “《床上春色》。”
  “不准去!还有其它的事吗?”
  “小宙长了两只臼齿。”
  “呵。”我的心软下来,隔一会儿我问:“你为什么不去看《基度山恩仇记》,《月宫宝盒》呢?”
  “老套。”小宇挂上电话。
  我一直工作到八点多,把篮子里要清理的东西全部清出来。
  玛莉陪我到八点,她问:“施先生,明天请假吗?”
  “为什么请假?”我问,“怎么,嫌我太用功?”
  “没什么,弄清楚总比较好。”玛莉说,“施先生,我比较喜欢你刚刚搬进这个办公室时候的效率。”
  我苦笑,“老板也那么说,那时候我简直是一只火车头,现在?现在我是黄包车。”
  “你累了?”
  “是,玛莉,你们女人累了可以嫁人,我们男人干什么好?我不能把自己嫁掉呀。”
  “施先生!”玛莉笑了。
  “做女人仿佛比做男人辛苦,那是因为女人可以诉苦,但是做男人,连个诉苦的机会都没有,哑子吃黄连。”
  “那不应该是你呢,施先生。”玛莉看我一眼。
  “因为我有两个老婆?不不,我才没有两个老婆!”
  “你又在大声疾呼了。”玛莉说。
  我坐下,把底下一篮文件也翻出来。“这是明天要读的。”
  九点才开车回石澳。
  思龙坐在沙滩上,枕着一张藤椅,面对着海十
  我走过去,坐在思龙脚边。
  她知道是我,但是不出声,怔怔的看着海浪。
  “思龙,”我说:“下个月起,这里的房租由我来付。”
  她有点诧异。
  “我寻着外快了。”
  她疲倦地合上眼睛。
  “我知道你不在乎,”我说,“但这是我的责任。稍迟我也许会搞一部独立制片。”
  她动也不动。
  “我只恨每日净得二十四小时,否则可以做更多的工作,用更多的时间来陪你。”
  海水掷上沙滩,沙沙的声音。
  “当心着凉。”我说。
  她没有应我,我独自回到房间。
  淋浴出来,思龙已经睡了,竟没有陪我同吃晚餐。
  云尼拉冰淇淋苏打的日子已经过去。我叹息。
  她床头茶几上搁放着药水药丸。
  我问:“你终于去看过医生了?”
  “唔。”是她的答复。
  “医生说什么?”我问,“是不是怀孕早期要休息?”
  “是要休息。我告一星期假。”
  “这么严重?”我问,“你应该早点去看医生。”
  她不响,转一个身,面孔刚好对着台灯的光。
  她的脸非常憔悴,一种不健康的灰色在眼里透露出来,我一怔。从开头到现在,我从没见过思龙会如此落形。
  思龙永远是倔强的,压力越大,她越是坚挺着,永不萎缩,永不认命,她不是像那种在水门汀缝里挤着生长的小草。在今时今日,只有如此的生命力才可以获胜,太史公花园中用牛奶养的白牡丹早已凋谢。
  但是今天思龙是怎么了?
  “思龙,”我俯身下去,“你怎么了?”
  她勉强地笑一笑。
  “思龙,你可以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我问。
  “为什么?”思龙沉思着。
  我握住她的手,手是冰凉的。
  隔了很久她说:“我发觉我活了三十年整,竟是个一无所有的人。”
  这句话像锤子般打击我心。
  “什么?”我问,“你一无所有?思龙,你一无所有?”
  “我有什么?”她温和的问,“我还有青春吗,我还有活力吗,我又没有家庭,又没有财富。我有什么?”
  “我知道我是微不足道的,但是你有我。”
  “你是别人的丈夫。”
  “我们过两年就可以结婚了。”
  “那是很长远的事,扬名,今天,我说今天,我发觉我是个一无所有的人。”
  我竟不知如何安慰她好。
  “你有点不舒服,所以觉得不如意。不久你会恢复健康,思龙,你还是全世界最坚强的女子。”我说。
  “我怎么才能令你相信所有的女人都是弱者,我是一个女人,所以我也是弱者?”
  “但你决不是普通女子。”我说,“思龙,即使你不愿意再做你自己,现在要退出,也已经太迟了。”
  “我知道。”她的声音非常轻,“太迟了。”
  “没关系,你也可以尝一下做平凡女人的滋味。思龙,我们将会有孩子,是不是?”
  “扬名,并没有孩子。”她仍然温柔地说。
  “没有孩子?”我问,“你很疲倦了,先睡吧,别等我。”
  “我今天一早出去,到医生那里去动过手术,把孩子拿掉了。”她低声告诉我,“在医务所躺了几个小时,回来的时候等不到车子,所以才累成这样。”
  一股寒流淌下我的脊椎骨。
  “你一个人出去到医生那里,把孩子拿掉了?”我侧着头,不置信地再问一次。
  “是。”
  我瞪着思龙。
  这个冷血的女人,这么镇静与理智地跑出去杀死自己的孩子,我不知道世界上竟有这样的人。
  “你最低限度应该通知我,与我商量一下。”
  “为什么?”她问。
  “为什么?这也是我的孩子!”我咬牙。
  “扬名,你还停留在农业社会的感情里,这是你与我永远的矛盾。孩子又没生下来,怎能说你有份呢?怀胎十月,百分之百是女人独自担当独自受罪的事,这是我的身体,我当然有自由控制,我没有义务要与你商量。”
  “可是你杀死了一个婴儿。”
  “我没有杀死任何人!我只刮除了体内一组细胞!”她把被子掀开,尖锐地说,“你别在那里说教好不好?”
  “你不爱我,”我瞪着她,“你并不爱我。”
  “一定要受苦,才能证明爱?”她责问,“多么幼稚。对你来说,断手烂脚的乞丐带着子女讨饭,恐怕是爱心最伟大的表演吧?”
  “你别把题目扯开去,我在说你!”
  “扬名,我不是那种割破手指也得等你回去哭诉的女人。正如你说,已经太迟了,多年来我只有我自己,我没有倚靠别人的习惯,我不能将自己的命运完全信托于你,我的决定是正确的,你已经有两孩子,第三个马上要出世,我的自尊不允许我在这种时候怀孩子。”
  “你的自尊!你的骄傲!到地狱去!”我诅咒,“你的世界里始终只有你自己,你是太阳,我们都得围绕你运行。”
  “扬名,你说完了没有?”她说,“我还要休息。”
  “休息,你要休息,你睡得着吗?我相信你睡……”
  她喝止我,“我睡不着也得睡!我只有一星期假,一星期后我还得回去上班,任你怎么想!”
  我顿时没了声音,她额角上冒着汗,手握着拳头。
  “多年来我都这么过了,我还理有没有人同情我?我所知道的只有一个真理:我必需生存,就因为恨我的人多,我得活得更好。”思龙说。
  我睁着眼要把她看清楚,汗从我的眉毛淌下,我的眼睛模糊起来。
  我只知道思龙越是激动越是生气的时候,声音就越是平稳,态度就越是坚决。
  “我们没有孩子了?”我声音颤抖。
  “没有。”
  “因为你觉得怀了孩子,地位便与美眷降得一般低?”
  “我不想讨论这问题。分析与解释永远是不必要的,主要是事情已经如此,你要设法接受,下次意图改良。”
  我冷笑道:“不愧是哈佛商业学校的经理人才!”
  她转一个身背着我。
  她连肩膀都不耸动一下。我震栗,深深哀恸。她的背部仿佛是跟我说:“心不能软,吃亏已经太大,我还是做我的任思龙,还是本来面目。”
  当夜我搬出去青年会住。
  第二天我支撑着把工作做妥,咬紧牙关,不把任何情绪带到办公室来。如果一个女人都可以被社会与环境磨练得适者生存,我为什么不可以?我是一个男人。
  电话每响一次我的心就吊起来。
  我希望是思龙,但没有一次是她。
  八点时分小宇打电话到公司:“爹爹,那女人说你在公司。我妈妈叫你回来商量一点事。”
  “好,我下班就回来。”
  那女人。
  我忍不住打电话给那女人。我希望那女人会来听我的电话。但是铃声响了又响,没人接。她那身子,她跑到什么地方去了?我担足心事。
  我耐心地拨着电话,等着她自沙滩回来,她大概是在海边。
  终于电话接通,是女佣人。“任小姐接到公司电话,有紧急会议,开会去了。”
  我沉默一会儿。

   
 


  
 
 
  
 

11 
 
  “但是她身子不好,她有病。”我说。
  “我也这么说,但是任小姐说要紧事,自己开车走了。”
  “几时回来?”
  “没说。”
  “你买了什么菜?有没有做一点汤?”我追问道。
  “有,鸡汤。”
  “好。”我挂上电话。
  我拨到她公司。
  女秘书说:“任小姐在开会。”
  “任小姐身体不舒服,会什么时候散?”
  “任小姐不舒服,”女秘书诧异,“我们都没注意到。”
  我搁下电话。
  我对着墙壁,脑海中一片空白。她现在恐怕是在会议室指责同事的办事错误吧。没有人知道她昨日做过什么。因为除她自己外,没有别人。时间久了,她除相信自己,再也不信别人,因为只有她自己没欺骗过她,没倾轧过她,没压逼过她。
  我没有本事叫任思龙为我而转变,怀孩子,坐在家里,听命于我如同美眷。任思龙在我身上又没看见过安全感。
  我又不能保护她。广告公司一个电话来,她还是赶着走了,身体这么虚弱,表面上装得这么强壮,内心揉得粉碎,外头还是坚撑着。强人。
  我面对墙壁,终于把头转过来,伏在桌子上,写好一封辞职信,明天早上我会把它交上去。
  小宇的电话追来,“爹爹,你怎么还没下班呢?”
  “来了,”我说,“你告诉妈妈,我马上回去。”
  一额头的虚汗,我对生命的意义发生真正的怀疑。收拾好杂物,我环顾这间写字间。初初搬进来的时候是多么的高兴,多有抱负,甚至还有那份幼稚的骄傲——老板看中了我,我乐意做一条走狗,我愿意卖命。
  是思龙粉碎了这种梦,她告诉我,一个女人的工作能力也会比我高,男人坐在私家办公室有什么稀奇?女人也可以做得到,她就是。
  我脚步浮动地走到门口,进车子,想发动引擎,车子又破了,开不动。我伏在驾驶盘上,是几时的事呢?思龙开着她的雪铁龙CX经过我的破车,曾经载过我一程,我的心温柔地牵动。
  思龙。
  如果没有认识思龙,我还快乐地做着我的奴才,我的妻子愉快地生着孩子。任思龙是我的克星煞星。但是我爱她。空前绝后地为她心折。
  即使是现在,只要能看见她,我还是为她溶化……
  我放弃我的旧车,走到公共汽车站,等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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