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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究不是我的,只是替他人保管而已……”
“智不足以定国,武不足以安邦,陛下养你们是干什么的,自己没有想清楚?”苏倾容旋身,闫子航则上前把傅纶扶起来。
傅纶好像一下子老了好几岁,连带著其他大臣纷纷面如土色。
“陛下允许你们在眼皮子下贪渎,不是为了用你们,而是把你们当做仓库罢了。银子贪得再多有什么用,不过是替陛下保管家财而已,贪得越多就越显眼。诸位这些年来捞的肥了,也差不多就是陛下开刀的时候了。这些银子,从头至尾,都是陛下的。”闫子航歎息,对傅纶娓娓解释,“傅大人,千古以来都是这个道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何况是银钱?为了傅大人的命,还是赶紧处理好家财,日后安分度日吧。”
傅纶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讷讷点头。
击溃了一个傅纶,其他人自然也不在话下。人再怎么固执贪财,要钱不要命的还是在少数。何况,这条命没了,钱不还是陛下的么?
在座诸位无一人胆敢反驳,放弃所有挣扎抵抗,灰溜溜的顺从点头,人人只等著回家清点财产,变卖产业,一句也不能多说了。
苏倾容淡淡看著他们,垂下睫毛。
闫子航没有说出口的是,这些人的作用远远不止替皇帝保存家财这么简单。致仕辞官之后,朝廷对这些人再不追究更是扯谈。
这世上多得是无能的官员,只会贪墨谋权,然而他们是绝好的棋子,皇帝可以用来制衡清流,更可以用来吸引民怨,在关键时刻推出去撇清自身……自然,这后几个功能,沉络大约已经分配给慕容尚河了。
春江潮水连海平,夏日,好时节,不久之后,北伐军即将仓储充足,只等著在北疆建立大营,然后挽剑唱山河,一举破灭南楚,那时候……
苏倾容微微笑了,眉心朱砂媚若花钿,仿若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
夏日过去,就是冬日。那时候,旭阳湖水已经很凉了罢。
手腕隐隐发紧,北周的丞相走下唐华楼的阁楼阶梯,一步步轻柔,青丝任意散落,花容倾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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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楚太子宇文靖没想到能在唐华楼碰到北周丞相,苏倾容也没想到能在这裡碰到宇文靖。
这裡是赫赫有名的唐华楼,宇文靖作为外国太子,自然是要来见识一番的,他品著盏中一色青碧的茶水,叶上白毫历历可见正恍然讚歎这茶甘甜芳菲时,抬眼就看到苏倾容从楼上下来。
韶光瑟瑟,微风梨花,碧如簪,黑瓦木楼,一纸红尘淡。
……北周淨出美人么?宇文靖握著茶杯的手指停在半空,直勾勾的盯著阴暗的楼阁阶梯,那袭天青雨色如此清雅,繁华错乱颜色仿佛被空雨洗淨,天地募然一空灵。
这人的美,完全不同于沉络。
天玺皇帝的美极尽华贵,将素色天地映的绚烂。而这个人,却似乎将周遭的全部豔丽色彩全数褪化至极尽的素淡,素淡之中,唯那一抹丽色夺魂摄魄,狠毒妖媚。
这容色瞬间震慑了宇文靖,让已过而立之年的太子感觉到有一股什么清凌凌的感觉沿著脊背迅速窜升全身,似有凉风起天末。
宇文靖不认识苏倾容,苏倾容却认识他,丞相大人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宇文靖还在呆怔,已经有随扈附耳提点,“殿下,这是就是苏相!”
苏相,苏相……哦……苏倾容!
太子殿下反应过来的时候差点失手摔掉了手上的茶盏,猛然起身,身前的桌案随著他的动作摇摇晃晃。
苏倾容本不打算停留,目光却骤然在宇文靖的颈子处停留了一瞬,然后他慢慢走过来,闫子航跟在身后。
宇文靖屏住气看著……这人这就是苏倾容!
多年之前,将天玺皇帝救出萧华宫,亲手带大帝尊,打的瓦刺毫无还手之力,陷害孟小将军,让楚皇睡觉都不安生的苏倾容!
竟然如此妖娆。却冷若冰霜。
那袭青衣似在花开彼岸,楼外万朵梨花白,周遭歌女十指调素筝,那人梨花一拂似雪满衣。
宇文靖用尽意志也不怎么能挪开眼睛,只是静静看著苏倾容越走越近。
苏倾容苍白细长的指尖压著水色衣袖,漆黑的眼睛如水清寒,盯著宇文靖的颈子,“太子受伤了?”
不同于觐见沉络时的正冠袍服,宇文靖此时穿的十分轻薄,颈子也大半露了出来,他闻言伸手去摸,果然,有丝隐隐的血色透出颈子已经包扎好的伤处,不禁苦笑。
这伤是他在来北周的途中有的,自然是拜淮王的刺客所赐,伤的极重,差点就丧命。没想到,苏倾容倒是眼尖。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苏倾容不再逗留,点头说了几句客套话就离开,留下一个将军陪宇文靖尽礼。
******
夏光明媚,闫子航却觉得苏倾容似乎是有什么心事一般,想来想去,也只有方才碰到宇文靖算是个事。
可是,那个太子碰到就碰到了,有什么好奇怪的?唐华楼声名赫赫,异国太子自然是要去见识一番的。
“尔敏,”苏倾容的眉头少有的皱紧,“宇文靖伤的不轻。”
闫子航点头,“自然。想来是淮王的杰作吧,南楚夺嫡之争已经你死我活,淮王会在半路上刺杀宇文靖,并不奇怪。”
“不,很奇怪。”苏倾容摇头,漆黑的眸子在烈阳下有种琉璃般的朦胧色泽,黑色的长髮铺碧色纱衣上,仿佛鲜丽火焰,“奇怪的不是淮王会刺杀太子,奇怪的是,宇文靖怎会如此容易受伤?”
苏倾容微微仰头,看著头顶伸展的梨树枝叶,仿佛要触碰到天空的指头,“楚皇、淮王、太子三人彼此忌惮。楚皇此次派太子出使,一方面是为了和陛下订立盟约,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趁太子出使期间整合朝中势力,削太子的权。”
闫子航点头,“是。”
苏倾容的声音骤然冰冷,“但无论如何,楚皇绝不该眼睁睁看著宇文靖出事。他要削太子的权,但是并不想要宇文靖的命。宇文靖可是储君……淮王怎么可能如此简单就重伤太子?”
“丞相,太子这不是没事么……?”
“那个伤口很凶险,只要偏一分,宇文靖必死无疑,”苏倾容冷冷的说,“楚皇如果真的想保护宇文靖,绝对会派最好的大内高手跟著。淮王的底子我清楚,他手裡剑客能耐有限。如果没有楚皇故意纵容,淮王绝不可能如此轻易伤到宇文靖!”
闫子航倒吸一口冷气,“丞相!你怀疑……楚皇他在故意纵容淮王杀掉太子?”
可是,怎么可能?那是太子,是楚皇最有出息的儿子!就算楚皇忌惮太子,也不会真要他丧命!
“难道,楚皇想换太子了?他想立淮王为太子?”闫子航只能作此猜测。
美丽的丞相大人摇头,“不。淮王暴烈桀骜不驯,绝不是理想太子人选。如果太子被刺死,只怕楚皇会以谋害储君为罪名,立刻向淮王发难!楚皇他……恐怕是存了同时杀掉太子和淮王的心思!”
闫子航大惊,“同时杀掉淮王和太子?不可能!楚皇的其他儿子,不是年纪小就是不成器。杀了这两个皇子,谁来接替皇位?”
“或许……”苏倾容的脸色阴冷至极,“楚皇根本就不打算让任何人接替南楚皇位。”
“那怎么行?楚皇年纪不小了,再怎么保养调理,大限来时定要驾崩,最终他还是要选个皇子即位,楚皇又不可能长生不死!除非────”
“除非,”苏倾容一字一句的冷冷接话,“楚皇认为他已经找到了长生不死的方法。”
如果,楚皇认为自己可以长生不死,那么所谓的储君就没有必要存在了,反而是对自己帝位的威胁,自然越快剪除越好。
大夏天裡,某种诡异的冷锐隐隐袭上背脊,闫子航在烈日下依旧觉得遍体生寒,“丞相,长生不死只是个妄想,楚皇不会糊涂到相信这个吧?”
苏倾容却不再搭理闫子航,眉间颦起来。
这是闫子航第一次看到他的面容有如此明显的表情,侧眼望去只能看到他优美的侧脸,乌黑的头髮、漆黑如玉的眼睛,那样冷,那样阴寒。
“不,”苏倾容喃喃的轻语,“这世上,的确有长生不死的方法。”
有个人,可以做到。
“丞相?”
“立刻奏报陛下,此次北伐,我要亲自去!”
“如果楚皇用的是我知道的那个方法……”苏倾容细长漆黑的优雅美目眯细,猛然攥紧了手指,他的指甲雪白尖锐,将肌肤割破,一点点血渍淌在指尖,蜿蜒血红。
苏倾容没有说完后续的话,但是闫子航站在他的身后,只觉得那一句,冰冷透骨,如同地狱。
四周的空气似乎都要被冻结了,人影在街上如行冰窖,丞相周身的气息似乎只要伸出手指,就能触摸到某种寒气森森的薄薄冰壁。
隔花才歇帘纤雨,一声弹指浑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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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候府。
江烨推开书房的们,门发出沉重的吱吱嘎嘎声,桌上的花雕瓶颜色镇凉,整室清幽。
江采茗依旧等在书房,抵著颈子,手指灵巧,几根彩丝穿插在指缝间,竟是在打丝絛。
柔软的手指蹁跹,她认真的打著结,是同心结。
这么多年了,茗儿总是喜欢打这样的结,京城流行这样的结子,是少女挂在心上人腰上的信物,同心同意,永不相负。
听到声响,江采茗抬起头来,晶莹的小脸静柔温雅,一时间让江烨无法开口。
罗帐青帷,暮色四合,抓著那几根彩丝,江采茗看著父亲的脸色,终于慢慢从眼底深处涌上难以描绘的悲伤和哀求。
江烨看著女儿,“茗儿,慕容家的嫡孙求娶你,你乐意么?”
江采茗低头咬唇,压抑著震颤的身体,江烨的问话虽然语调温柔,但是有著无法忽略的强迫意味,他并没有说,“如果你不愿意,爹爹不会逼你”。
“爹爹,女儿的心思你一直都是知道的……”江采茗攥著指缝中的丝絛,眸中泪水盈盈,差一点就要滴落下来。
搁在往常,江烨是非常心疼这个女儿的。江采衣和他几乎闹到了不共戴天的地步,他膝下的子嗣,就等于只剩下茗儿一个,父女一向亲厚。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
叶兆仑获罪,皇上在朝堂上一番挑拨,慕容尚河对于他的信任,已经接近穀底,经不起半点波折了。
赤豪已死,江烨不知如何交代,只能打算在大猎当日称病,呆在府裡闭门不出,省的慕容尚河察觉。虽然皇帝大猎,臣子称病是有些不恭敬,然而江烨也没有别的选择。
所以,江采茗不可能进宫,绝对不行。
有江采衣这个前车之鉴在先,慕容尚河决然不会容许再送一个江家的女儿进宫,而江烨唯今之计,也只有把女儿嫁给慕容家排行第二的嫡孙慕容云鹤一条路。
只是,茗儿不可能给慕容云鹤做正妻,只能做贵妾。
江烨看著江采茗的头顶,一时间,竟然有种失望的感觉隐隐传来。茗儿应该知道他如今窘迫的情况,却还是不愿放软身段。
江烨私心裡,是希望江采茗能深明大义,自己提出嫁给慕容云鹤的。
可是,江采茗只是紧紧抿著嘴唇哭泣。
江烨摇摇头,“茗儿,不是爹爹逼你,咱们江家,只剩这一条路可以走了,你,也只剩下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江烨转身离去,江采茗惨笑一声,失力坐在身下的大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