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诨弦坏叮
韩御史被说的无言以对,只能紧紧咬牙激烈厉喝,“孟天兰!”
“是,孟天兰,我叫孟天兰,”秀雅的白髮青年紧抓著玉箫,五指如玉,青筋暴突,“可是还有谁知道孟天兰,还有谁记得孟天兰?这样的陛下,这样的朝廷,让我拿什么去忠诚!”
“你,你……”韩御史胸口起伏,手指发颤直指著画兰,像“你是南楚人,就算屈辱至死也必须忠于朝廷”这样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好极了,孟天兰,你这算是彻彻底底和南楚翻脸了罢!?”
白髮青年惨然一笑,后脑勺抵著窗櫺。盛夏日光照在他雪白的眼皮上,一道道窗櫺轻灵而精緻的光影,他的睫毛轻颤,像是鸟儿轻快的翅膀,“怎么可能……纵然心如死灰,南楚也是故国。”
无论如何,那是故国啊。万里江山,风景如画的故国啊。
就算恋慕著北周容倾天下的皇帝,也忘不掉南楚的风光,忘不掉碧波粼粼的海,忘不掉街头尾巷那浓浓的乡音;忘不掉儿时慈母轻哼浅唱的家乡小调;忘不掉如织的乌篷船和桃花汛来时的咿呀民谣;忘不掉那裡温热的阳光温度和碧波咸清。
那是拼尽一身鲜血,抛头颅洒热血,也要保护的故国啊。纵然不再效忠朝廷,却不能背叛自己的故乡。
“韩御史,”画兰微微睁开眼皮,“天玺帝北伐与否,根本不是我等阻止得了的事。其他事我无能为力,但既然大人你来找我,那我劝你一句话……”
韩御史看著他。
“北周强而南楚弱,现在我国的情况被动至极。现在最要紧的不是阻止北伐,而是立刻整合南楚的分散势力!国内三大派系争斗太厉害,如果天玺帝攻击南楚,只怕会经不起半点打击,被衝击的支离破碎。”
“所以?”韩御史挑起一边眉毛。
画兰紧抓著玉箫,睫毛下的黑眸阴冷寒淡,却充满压迫。韩御史一凛,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曾经英姿飒爽,握著一柄银枪,天地都为之震动少年将军。
“所以,现在当务之急是整合国内势力,无论如何,在天玺帝北伐前,南楚的派系斗争必须有个结果!现在形势已经足够危险了,国内,不能再有二心!”
韩御史从他的表情上看出一丝狠意,顿时大惊,“孟天兰!难道你的意思是────”
“杀掉太子!”画兰斩钉截铁的紧紧盯著韩御史的脸,“韩大人,我知道你名为清流,实际上属于太子派系!然而,如今情势危急,既然太子远在异邦,何不就此趁机除掉他!如此一来,淮王和陛下必定反目,不管是交战、政变,还是逼宫────淮王和陛下之间,一定能迅速斗出个结果来,无论谁获胜,都好过现在三分五裂的局面!”
韩御史一巴掌抡过去,将画兰白皙的脸狠狠扇到一边!
“狼子野心的东西!”他轻蔑大骂,“我就不该来找你!在北周呆了几年,居然把脑子动到谋害故国储君上来了!”
画兰偏著脸连连轻笑,“韩大人如果爱惜声名,我可以找机会代为动手。”
“放肆!”韩御史冷笑,“孟天兰,你说得好听,为了南楚?我看你是记恨陛下当初屠孟家满门,所以伺机报复罢!居然企图谋害太子殿下,你简直,简直────禽兽不如!”
他鄙夷至极,连多看画兰一眼都噁心,摔门出去!“我去向殿下覆命,南楚从此,就当没有孟天兰这么个人!”
画兰吸口气,背脊贴著冰冷的牆壁,看著韩御史怒气衝衝的走了出去。
太子来访,韩御史跟著一起来,此刻礼部正在内宫摆宴招待太子下属,这韩御史怕是在宴会中接机溜出,躲过层层大内侍卫寻来的罢。
他歎息一声,举起玉箫,凑到嘴边。
韩御史,太子的下属们……这些士大夫跟定了太子,无论如何是不肯谋害太子的,哪怕南楚形势危急,他们也要保住这个主子。如果,天玺皇帝真打算在北伐中借机攻击南楚,凭著南楚现在的局面,注定要吃大亏。而如果,太子死在北周,如果,能在这裡杀掉他……
画兰眯起眼睛,打开门扉,走入梨花繁盛的庭院。
院外的宫女见他出来,连忙迎上去,“公子,方才听你吹箫,真好听呢。”
“是么,”他淡淡一笑,坐下,将嘴唇贴在冰凉的玉箫上,“那我再吹一遍吧。”
箫声喑哑凝涩,似在苍茫大地一剑尽挽破,繁华笙歌落。斜倚云端千壶掩寂寞,纵使他人空笑我。
宫女迷醉中也有迷茫,“公子,这曲子真好听,可是听著很忧伤呢。”
何止忧伤?画兰淡淡浅笑,说是心如死灰,也不过如此而已。
然而儘管心如死灰,也不能眼睁睁看著故国遭遇危机。
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唯剩下一腔热血,还有对故国的惦念。
无论如何,不能眼睁睁看著南楚陷入危机。那是故国。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人生在世,苦多乐少,何异禽兽,气节而已。
剩下的,也只有这点气节罢了。
“公子,这调子很耳生,是哪裡的民谣么?”宫女问。
“这是我家乡的小调,”沉默许久,画兰仰头看向梨花树外那一线蓝莹莹的天空。
梨花如雪,花落肩头,恍惚迷离。
“公子的家乡,很远么?”
很远,很远,远在青山以外,远在长河尽头。
那是除非马踏城头,否则千里万里也望不到的家乡,那是生死魂牵,千年万年也归不去的故国。
相忘谁先忘,倾国是故国。令令不肯弹,蹁跹影惊鸿。
******
骡马交易市场。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一匹雄健宝马紧紧吸引,那马儿浑身赤红,蹄大如斗,毛皮如同光亮的丝缎,在阳光下闪耀。
长长烈红马鬃仿佛狮子的鬃毛,高高蓬起,眼若铜铃,炯炯有神,肌肉累累鼓起,无需用手指触碰,就能感到奔放的力量!
“简直一模一样……”碧桃喃喃,和晋候府裡的小厮一道,连忙赶去,离得越近就越是吃惊。
这宝马和赤豪简直一模一样!只要稍微修理修理毛髮,就能完全以假乱真!
“姑娘好眼光,”卖马的胡人将右手抚在胸前,小鬍子尖尖翘起来,“这是某从关外费尽气力贩来的汗血宝马。”
汗血宝马!
碧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赤豪是汗血宝马,这匹红色宝马不但和赤豪的毛色一模一样,竟也是汗血马!
就是慕容尚河本人亲自抚摸鉴别,也看不出这匹马和赤豪的区别吧!这下,小姐可以放心的和侯爷去大猎了!
她兴奋的满脸红光,让随身的骡马大夫验了马,确定这匹马康健无误后,赶忙付了一大笔钱,意得志满的回府报喜去了。
******
夏日关镇,和京城一样繁华。
还未到宵禁时分,暖风处处,关镇街头是熙攘汹涌的人潮,花的味道,马车交错,四周琼楼通明,灯花暮雨牡丹夜放,是最惬意的去处。
到处是灯和人流,欢声笑语不歇,镇上最繁华的街道接连到底,是开到无尽无边,妖豔奢华的牡丹。男女老少人都涌上街头,脚挨著脚,肩摩擦著肩。
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好像一个明晃晃的圆盘,那么亮那么白,近的好像伸手就能碰触到一样,在四周屋瓦上撒著白霜,街坊两旁铺子前悬满了各色花灯,树上、坊间,一丛丛棚下也挂满了灯,是各色各样的牡丹形状,烛火在灯芯光辉明亮,透过裹灯的绸缎找出明媚的花纹影。
铺子裡有桂花汤圆甜水的味道,有荷叶蒸糕的味道,有姑娘脂粉的香息,一盏盏灯在眼前,火树银花,一团团光晕,黄的,粉的,蓝的,紫的,红的,绿的,色泽交错。街上有月光,有灯光,烟火在天际蓬爆的流光,星光,还有姑娘们髮鬓上的各色金枝珠花,步摇,宝石亮闪闪的星辉。
“皇上,皇上。”开心的姑娘任凭身前的美貌青年抓著手,笑著,跟著,在街头穿行。
沉络的手臂揽著她,为了避免容貌曝光,只捡幽暗出行走,江采衣回头看去,人潮缝隙中,雷宇晨带著羽林卫艰难的挤开人潮,拼命想要赶来沉络身边,却被他轻巧的避开,终究越落越远,在原地遥遥跳脚。
“关镇牡丹节开的最好,朕只想和你一起看,雷宇晨跟著做什么?”优美的红唇有著愉悦的弧度,凑在采衣耳边,气息的温软,衣袖拂过道道流光,拂开漫漫梨花,细腻的雪白,有著香味,把亲昵都融化成了彻骨柔靡。
江采衣弯起眼睛,牵著他的手,静静感受微凉乾燥的细腻肌肤和那静静的温柔,反手握回去,握紧了,步步相随。
夜晚十裡灯华,九重城阙八方烟花,七星宝塔六坊不禁,五寺鸣锺四门高启,一派繁华,有青荷气吹凉到身边,薄纱如雾亦如烟,清幽水色在桥下足边,灯火花垂雨,白酒倾时玉满画舫。
牡丹园裡,一大一大朵,那红色的,有墨牡丹、朱砂红霜、红墨菊,红黄二色的,金红交辉、金背大红;那红花黄蕊的,是红杏山庄;那花瓣外黄内红的,是紫龙卧雪;花瓣外白内红的,是香山雏凤;那粉色的有羞女、清水荷花、粉旭桃、粉女王、粉葵、粉荷花;还有那洁白胜雪的,有白毛狮子、白牡丹、草舍如篱、白松针、白玉珠帘、残雪惊鸿、白鸥逐波、轻见千鸟、秋水绿波、胭脂点雪、瑶台玉凤;那黄色的金皇后、兼六金黄、黄香梨、古龙鬚;还有一株并生两朵的,一粉一白,是二乔。
“皇上,那朵叫什么?”指著最大最豔丽的一朵,她好像个寻常人家裡,央著夫君来赏花的小姑娘一样,毫无顾忌的攀在沉络臂上。
烟花爆开的声音好响,她只好贴著他的耳朵大声问。
身后,是如海般的灯市,烟火在星空滑过光亮痕迹,烟花一闪,他的面容就明亮起来,烟火演灭的时候,就笼入阴影,一明一暗的交错中,妖豔华贵。
“那个是姚黄。”他回答,手指在她的鬓角滑过,勾著异常鲜豔的嘴唇。
“那朵呢?”
“那朵,叫心意。”他轻轻说。
唔……有些暧昧,有些羞涩,江采衣耳垂微微红了。依依不捨的又看了一眼那朵叫做“心意”的粉红牡丹,又指向另一簇并蒂双开,一支两朵的紫色牡丹。“那枝呢?”
“那枝叫做‘相伴’”。沉络弯起黑眸,替她挡住烟火落下来的硝灰,笑看著她羞涩粉嫩的小脸。
他站在他身边,柔软衣袖细心包裹她的肩膀,细心挡去所有衝撞,那么被人体温暖著,她不自觉的依偎的更紧了一些。
“这,这朵呢?”
沉络伸出手去,折了一枝,细白指尖拈著巨大豔丽的花枝,慢慢,慢慢的簪上她的衣襟,“这支叫做,点绦唇。”
呢喃著,他微微垂下头,嘴唇擦过她的脸颊,只差一点点,就蹭到她的唇。
点绦唇。他说这话的时候,黑眸微暗,禽著似有若无的戏弄笑容。
江采衣觉得心漏跳了一拍。
翠叶光如沃,情似雨馀粘地絮,歌馀尘拂扇,舞罢风掀袂。
人群喧闹嘈杂,他一点点收紧力道,拥抱住她的身体,靠在自己怀裡,黑色的头髮压在白色的锁骨和红色的轻纱上,仿佛月下开到荼蘼,盛放到极致的牡丹。
他的眉目在暗影裡妖娆豔丽,青丝如缎,风情如画。
男人的热量和温度压迫著她,她仰头,心裡一阵剧烈却绵长的瑟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