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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多年,怎的一个比一个迷瞪?不明白咱们皇上是个什么性子么!……都洗干净脖子,且等着死吧!今晚不剁上十来个内侍,这事儿完不了!”
这时候,内帐传来一声冷静的吩咐,“来人!”
是皇帝的声音,清越冰冷如同金石在琴弦上淡漠一划而过。
常满禄听到这声儿,登时膝盖一软,烂泥一样的瘫倒了地上——完了!周福全陪着皇上去猎场,留在御帐伺候的却是他!虽然江采茗不是他放进去的,可是捅出了这么大的篓子,一个玩忽职守的罪名怎么也少不了。若是惹得皇帝不悦,直接活剐了他也不为过!
常满禄伸手紧紧周福全的裤脚,慌得泪涕横流,“大总管!这事儿你千万救救我!”
周福全老脸血色尽褪,脚踢了踢,甩掉常满禄的手,“……才离开半日就出了这种岔子,我也没话交代!皇上发起怒来,我自身难保怎么救你?罢罢!等会儿我冒死进去,你去躲得远点!皇上见不到你这张脸还罢,若是想起你来……神仙老子也救不了你!”
常满禄连连磕头,抱着奶白虎一溜烟窜进雨帘里。人还没躲好,一小队全副甲胄的侍卫和内侍就奉召小跑步聚来,周福全还没醒过神,内帐就被皇帝一把掀开。
狂风挟着冷雨往内帐的篾竹帘纱里头猛吹,帘子被卷的猛然打上横梁,震得人耳膜发疼,嘈杂一片。
侍卫们毫不犹豫鱼贯而入,太监们在周福全的带领下,虾着腰小碎步跟在后面蹭进来,人人沉默,大气也不敢出。
内帐里御榻一塌糊涂,紫檀木藻井被掰折,枯枝般缺损了一大半,藕荷色的水云绣帘横乱散在地上,红罗纱帐堆叠,犹如一个鲜红色的坟茔。鸟喙银勾滚在樱桃木地板上,阴沉沉的反射烛光。
内帐里此刻阴冷的如同雪洞,一眼望去广阔空漠,连白蜡上的火苗都泛着惨淡的青。江采茗跪在那一堆狼藉中间,身上只穿了一件半透的小衣,狼狈不堪,嘤嘤的啜泣。
皇帝穿着殷红色的九章纹兖冕,白纱中单,玄色的蔽膝上金勾若画,微微潮湿的长发散在背上,冷冷交叠双臂。
周福全微微抬起眼皮,立刻就被皇帝一个眼神吓得差点尿裤子。江采茗这回算是脑袋进水,给自己惹上大祸了!皇帝虽有绝世美貌,却向来极为厌恶女人近身,江采茗私上龙床、脱得溜光戳在皇帝的眼窝子里,这不是找剐是什么!
沉络淡淡开口,“拖出去。”
几个侍卫大踏步上前毫不留情一把扯起江采茗,按押在地上。江采茗一个娇弱的女孩儿,拉扯间小衣都掉下了手臂,露出浅桃色的肚兜和大半个胸乳,白花花的肉在冰冷空气中直直轻颤。
皇帝瞧见了,但他显然不介意江采茗的身子被侍卫们看个通透,微微上勾的凤眸冷若寒潭,对她半裸的娇躯没有半分波动和兴味。江采茗狼狈的捞起散在地上的床帐遮蔽身体,披头散发的被两个孔武有力的侍卫向皇帐外拖。
“皇上!”江采茗哑着嗓子哭着叫唤,脚跟紧紧抵着地砖缝子,抵抗侍卫们将她拖出去的手势,叫喊一声比一声尖利,“是姐姐让臣女在这里等着皇上的!这是姐姐的安排,臣女只是奉命行事!皇上,您不信的话可以去问姐姐啊皇上……”
几个小太监听了这话恨不得堵住耳朵,宫里男女间的破事外人知道得越少越好,这等宫廷秘辛听到耳朵里,简直能要命!这江县君自己找死也就罢了,还要拖无辜宫人下水!
捡起散落一地的纱帐,小太监们手脚麻利的连被褥都一并扯了下来,几个人抱在怀里,准备退出皇帐。
周福全看了直发急,狠狠一个眼刀扫过去,轻声呵斥,“没成色!只知道扔被褥?咱们皇上是多讲究的人,还不快连床都换掉!”
沉络菲薄的眼皮压着乌沉沉的长睫毛,伸手接过内侍递上的青叶荷花釉盏,瞧了一眼周福全,“自己去内务府领二十板子。今日是谁当值?好得很。现在能在朕的床上放个女人,明日就能放个刺客进来!”
周福全浑身发紧,满额头的大汗,心里暗道不好。连自个儿都得了二十个板子,看来常满禄这一关是难过了!虽说江采茗不是常满禄放进去的,可是作为御前副总管,在皇帝外出期间闹出了这档子事儿,追究起来,常满禄跑不了个渎职的罪名!皇帝若是纳了江采茗也就罢了,不过是内闱艳事,笑一笑就能过。可皇帝如此厌恶江采茗,常满禄犯的就是杀头的大罪,怕连江家也要被牵连!
那边儿江采茗还在哭叫,皇帝厌恶的背过身,“聒噪。送去给范行止拔掉舌头,或者杖毙,让她自己选。”
江采茗没有想到皇帝如此冷情,她已经一再说明事儿是江采衣安排的,是被宸妃送上龙床的啊!
周福全平白得了二十个板子,心里冷汗连连,也顾不得礼数,赶紧一把捂住江采茗的嘴,生怕她再说出什么惹怒圣躬的话来。皇帝的脸上已经隐隐生出狠戾了,再煽风点火下去,怕就要血流成河了!
“江县君,快闭嘴。皇帐也是你能乱闯的?皇上也是你能乱闹的?让范大人去了口舌,从此以后安安静静的过日子罢。”周福全也不是不怜惜年轻姑娘,可她压根摸不着皇帝的半根脉络,就敢拿宸妃当甲胄,脑子都还没长齐全呢。
江采茗眼泪糊了满脸,眼看就要被拖出去,极度的恐惧和绝望中骤然生出狠劲儿来,张嘴一咬,差点嚼掉周福全的大半手指!
老太监哀叫一声骤然松手,江采茗得了空气,向皇帝脚边扑去,“我不要拔舌!皇上!这一切都是姐姐的意思,臣女做错了什么?不过就是听宸妃娘娘的话行事而已!”
美艳的皇帝陛下冷笑,“不要拔舌,那就杖毙。”
江采茗没想到皇帝完全不搭理她的话,膝行几步哀哀跪倒在冰凉的地砖上,砰砰磕头,“皇上……臣女就算胆大包天,也知道私入皇帐、自荐枕席是死罪!如果没有姐姐授意,臣女万万不敢做这样的事。皇上明鉴!如果您实在不信,可以去问姐姐……”
“敢说这话,定是你拿住了宸妃的把柄,”皇帝勾了勾嘴角,凤眸里毫无笑意,缓缓转过身去,“朕还真想知道,宸妃有什么命门握在你手里?你说出来便罢,不说,让范行止来问也是一样。”
身侧太监和侍卫们呼哧呼哧抬着巨大的沉香木龙榻退出皇帐,内帐帘子全掀了上去,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口,风和雨斜吹进来,把角落的青花缠枝花卉纹六角套瓶吹得左右摇晃。
皇帝洁白修长的手指微扬了扬,转身朝外帐而去,“还不弄走?留在这里碍朕的眼?”
江采茗心跳如鼓,整个身条扑跪在冰冷的地砖上,冷涔涔的寒气从胸口直透血管,连心头都冻得一片僵麻。仿佛她趴着的地方不是奢华皇帐,而是白皑皑的雪地,空茫一片,寒彻透骨。
她爬起来,手却发滑,又跌了回去。膝盖和手肘一片青肿,皇帝背对着她,一背微微湿润的,绸缎般柔软的黑发。那头长长青丝蜿蜒的搭在肩背上,流泉一样披在腰下,连发梢都是柔亮的触感。她活了这么久,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的美貌可以如此凌厉敏锐,像把利剑一般直劈人心。
她爱上他的时候,是在丙午三月最美的春,现在,好容易到了触手可得的时候,他却说,她碍了他的眼。
碍眼!她碍了他的眼……江采茗脑袋轰然。想起来爹爹平日在家里说过的话:天子无情。他多么无情,她痴恋多年被他无视,江家被他打压,爹爹被他明褒暗贬……他的有情,唯独就给了江采衣。
可是,江采衣,她凭什么?
从小到大,江采衣就是嫡女,占尽了正统出身的种种好处。因为是嫡女,所以明里暗里对娘亲不敬;朝廷有赏赐,江采衣理所当然的占头一份;江府分院落,江采衣直接就住最大的;就连两个宝贵的封号,也是被江采衣得了更尊贵的县主,而留给她个次一等的县君……
凭什么?江采衣凭什么获得皇上的情?她的宸妃是抢来的,宠爱也是抢来的!她抢了,她就真的珍惜么?
看着皇帝的背影,江采茗刹那间泪水模糊,顿时觉得生死都已经置之度外,就这么趴在青砖上,带着泪水苦笑,“皇上要臣女的舌头,就允许臣女最后和陛下说几句话吧!”
皇帝足下不停,殷红的罩纱衮袍拖曳在地上,犹如开绽的巨大花瓣。雨水透进来,浸的江采茗一阵透湿,小衣黏贴在身上,风一吹冷的直寒战。
“皇上对姐姐情深意重,可是皇上,您以为姐姐她真的喜欢您吗?您以为她是为侍奉您才进宫的吗?九年前,皇上在曲江的明月楼上临水而立,臣女一见倾心,一直一直眷念于陛下,可是姐姐呢?她在旭阳有心仪已久的情人!那人一头银发,洁白无瑕,姐姐她从未忘记!那才是她心心念念的爱人,那才是她生死相许的爱情!”
沉络的脚步顿住,猛然回过头来!
周福全知道大事不好,浑身格格打战,看着那江采茗带着嘲讽和残忍的笑意,一步步爬来,手指牵住皇帝足下曳撒冷硬的银边。
江采茗抬头微笑,眼眶被泪水泡的发赤,轻声哑然,看着手中那片殷红如血的衣角,鲜艳的迷失了她的眼睛,“皇上,臣女知道的事情还很多。姐姐说她爱的人,有世上最洁白的灵魂。她日出日落都惦记着那个人,她说君以此始,必以此终。她人离开了旭阳,心却从来不曾离开,她的脖子上,至今还挂着藏有那人银发的绣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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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采衣领着曾婕妤乘青辇回到御帐附近,正好和抬着废弃龙床的两对宫人们擦肩而过。
雨势越发密集,草木葳蕤,青辇上的油布边似水帘一样挂着冷雨,随风浇湿了江采衣的身子。身边的曾婕妤披着鹤氅,冻得小脸越发青白,缩着身子依偎在江采衣的身侧,娇娇弱弱不胜一碰的模样。
那沉香木的龙床有足足五六人宽,两队宫人扛着甚为沉重。人人沉默无声,领头的内侍提着两溜红纱罩着的小宫灯在前方开路,漆黑的雨夜里面,人影仿佛在黑暗深处浮动的亡魂。
这一季的梨花已经开败,坠在雨里,在足底踩成零落的香泥。
御帐近在眼前,灯火通明,风雨中显得越发巍峨。牛皮上的铆钉反射着檐角宫灯的火光,光圈一层层地穿透雨雾,又渐渐淡去。御帐外,两对粉衣宫人垂首敛袖,默然侍立。
江采衣看到熟悉的龙床被抬走,不明所以,连忙回头想问问,却发现那些宫人似乎极为惊惧,对她行礼之后就匆匆跑开,居然没有人胆敢上前给她回话。
周福全缩着身子等在御帐外头,见到宸妃青辇连忙凑过来,伸出手臂让江采衣搭着下辇,“娘娘,皇上等您很久了。”
皇上回来了?江采衣心里一暖,顿时觉得喜悦从每个指尖透进来,她甚至等不得身后的曾婕妤,提起被雨打湿的裙角就向内帐里头跑去。
她跑的那样欢悦那样焦急,地上的青石板被大水冲过,冰冷而光滑,丝履踏在上面,寒意能从脚跟直窜上心脏。可她半刻都不愿意等待,她那样焦渴,那样渴望,似乎再多等待一秒就要死掉一样。
“——姐姐!姐姐救我!”内帐的帘子还没有掀开,里头就蹿出一个狼狈的身影,模糊的直扑过来,和江采衣直直撞在一起。
“咔!”一声,是双膝重重跪地的声响。
江采衣被冰冷柔软的双臂给缠住,脚下狠狠一绊,赶紧抓住身侧低垂至地的珠帘才稳住身形。珠帘杂乱一阵碰撞,光滑冰凉,映的帐内光线有些陆离扭曲。
“你——”江采衣的膝盖被江采茗狠狠抓着,一阵钻心痛楚。
江采茗整张脸都埋在她的裙裾里,哭的撕心裂肺,“姐姐……我明明是奉了姐姐的命,在帐子里等着伺候皇上的,可皇上却非要怪罪于我!说我拿着把柄威胁姐姐……这是莫须有的罪名啊,姐姐权倾六宫,是北周的宸妃娘娘,我哪里来的本事胁迫姐姐呢?姐姐,求求你……快去跟皇上解释清楚,救救妹妹的命啊……”
江采衣艰难的低头,看到江采茗哭的撕心裂肺,她身上小衣残破、头发蓬乱,白皙柔软的娇躯暴露在空气中,又是委屈又是惊惧的模样。
这时候,刚好有惊雷贴着头顶炸开,青白色一阵闪烁,震懵了江采衣的神智。她艰难的紧紧抓着那几根珠帘,须臾不敢放手,然后无措的,恍然的,看向内帐里面。
耳畔似有嗡嗡声,什么也听不清。但是,她偏偏就清楚听到了江采茗说的“把柄”二字。江采茗这一番哭闹,就是为了提醒她,她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