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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为什么不像他的父皇那么好操纵?这个人为什么要将他一步一步逼到如此地步!
于是慕容尚河扭著瘪嘴唇,伏跪的身体一点一点昂扬起,如同垂死却挣扎的毒蛇,从地板上渐渐直立起来,“老臣便答应陛下,明日早朝就重新指认凶手!公主和叶容华也当守口如瓶,但是……”
他浑浊的眼球裡迸发出无比的恨意和怨毒,“但是衣妃娘娘不能继续留在陛下身边侍奉圣驾!无论如何,她是谋害楼常在的凶手,请皇上废黜她!”
言下之意,我们可以不要江采衣的命,但是她也不能继续做宠妃!
范行止闻言缓缓舒了一口气,看了皇帝一眼,暗忖,这事情就算是解决了。
虽然皇上喜欢衣妃,但是废黜她倒也不是什么大事。顶多将衣妃先废到冷宫裡住个几日,哪天寻个由头,再重新接回来也就是了。
毕竟是内宫之事,谁也不好多加置喙,全在帝王一人掌控之内。
对于这个要求,沉络迅速给了慕容尚河一个和方才一模一样的答案────不行。
这下不仅仅是范行止、叶兆仑和慕容尚河,连一直不吭声的江烨都讶然的瞪大了眼睛,不解的看向沉络。
慕容尚河提出这个要求,无非是心中愤懑,想著解决不掉衣妃的命,让她吃吃苦也好。无伤大雅的小惩罢了,皇上怎么还拒绝?
江烨犹疑著开口,“陛下……臣女不贤,犯下大错,焉能不罚?”
沉络骤然弯起美目,身侧榴花光影沾雨而轻豔,柳色初新,语调轻佻上扬,突然就多了一点暧昧婉转的气韵,“朕捨不得。”
明明是狠柔软的调子,却令在场的人心头都是一阵压抑烦躁,江烨皱起眉,定定看向头顶那片豔丽华贵的天,“陛下,衣妃的性子臣懂得,看似柔弱楚楚,其实是个极激烈的,不好相与!皇上何以连罚都捨不得罚────”
说到最后,江烨的脸都微微泛起了青紫,慕容千凤和叶子衿的脸色更加苍白。
“因为朕喜欢。”美貌的天子笑吟吟的指尖搭著指尖“就如朕听闻,江爱卿的妻室十几年无德无贤……但你一样喜欢。”
慕容尚河气得浑身都在发抖,“皇上!”
“大猎之后,即是北伐。”沉络却突然换了话题,似是已经不耐继续留在雍合殿,站起身,长髮绯衣,衣上有金龙隐行,“北伐军现在还缺先锋将军。”
“……”
“朕听说慕容卿的嫡孙一心嚮往为国建功立业,朕可封他为先锋将军,明日早朝之后,去丞相那裡报到吧。”
顿时,雍合大殿死一般的寂静。
“什……什么?!”慕容尚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红光满面,胸臆间所有的愤懑和怨毒全数褪去,心口激烈跳动,手指都在微微颤抖!────难道皇上要鬆口,放慕容家的人进入北伐军?以此来交换江采衣平安?
军部!
这么多年了,世族们的府兵在和瓦刺交战的过程中被一拨一拨的消耗著,不成气候。
苏倾容把持兵部,不留一点缝隙,慕容家虽然掌握著北周的财权,却无论如何无法插手军部。
北周世族有钱有权,就是没有兵!
如今,北伐,更是北周世族们的心头大患!
正是为了安插人进入北伐军,他才会送慕容千凤入宫;
正是为了将嫡系势力混入北伐军,他才会著急将江采衣逼上死路。
一切都是为了能在北伐军将领的职位上打开口子,一切都是为了掌握北伐军!
雍合殿巨大的蟠龙红柱似乎能够拱立上天,鲜血遍地,窗外却水天清、影湛波平,鱼翻藻鉴,鹭点烟汀。沿著宫牆下一溜山茶开的正丰盛,淡黄的花瓣丰满若丝绒,幽然婉转。
帝王的下颚微微扬起,缓步行至门庭大开的大殿门口,微微眯起眼睛,似乎透过竹帘注视著前方层峦叠章的万里江山。
他微微搭下眼睫,指头拂上了带著微微凉苦气息的竹帘,光线一根一根错落在白皙如玉的手指肌肤上。
苏倾容,死死守著兵部,不放一个世族子弟入军。而今,他要打开这个口子,放慕容家的嫡子进入北伐军。
放进来第一个人,就会接连放入第二个人,第三个,第四个,没完没了。北伐军重要的将领职位,或许终究会被慕容尚河渐渐蚕食乾淨吧?
有某种刀锋般锐利却鲜美的感觉滚动在舌尖,沉络不由得泛起轻笑,慕容尚河,朕终究给了你梦寐以求的东西。
那么,世族们就去征伐瓦刺吧,带著这些嫡子嫡孙们去征伐那片草原罢。
范行止“啊”了一声,想起来陛下在最开始讲过的那番话────你们想要什么,直接说出来就是。与其拐著弯,逼死衣妃之后再慢慢图谋,不如趁现在分说个明白,或许朕就直接给你了,嗯?
原来,陛下早就已经打算给出北伐军的先锋将军一职,来换江采衣。
先锋将军的职位,再加上这些死囚的性命,慕容尚河根本就拒绝不了这样的诱惑。
这比一个江采衣,甚至比一个皇后的位置都更加珍贵!
可是,陛下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太大了!
北伐军是陛下数十几年的心血,是丞相十几年的心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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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尚河视而不见范行止难看到了极点的神色,喜形于色,连方才射杀死囚所染上的戾气也一滴不剩,他欣喜若狂的连连叩首,“谢陛下隆恩!”
然后,便开始以美丽奢华的辞藻夸奖自己的嫡孙的军事才能和皇帝的圣明,简直像生怕皇帝反悔似的。
沉络不耐烦听这些,手一挥就打断了他,“就这样,明日早朝你给朕提出一个替罪羊来。不过要堵幽幽天下之口,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行。”
周福全上前打开了帘子恭送皇帝,顿时满室皆是鲜嫩欲滴的粉红青翠,明媚如画,长髮帝王踏出门前轻笑一声,“充国公主和叶容华两人之间,选一个罢。”
说罢就转身离去,只剩下一座腥气满溢的华丽宫殿和苍白著脸颊的慕容千凤和叶子衿,其中以叶子衿更为惨白。
────慕容尚河得到的好处太多,慕容家得到的好处太多,他怎么可能会顾及这两个女人的命运?
那么,替罪羊选谁?皇上心头的江采衣是动不得的,慕容家的嫡女也不行,那么就只剩下叶子衿了。
叶子衿“啊”了一声,迎上慕容尚河毒蛇般的目光,手肘一软,瘫在了雍合殿冰冷的地面上。
叶兆仑嘴唇翕动,颤抖著手要去扶女儿,却被慕容尚河枯枝一般的五爪给紧紧抓住,入目的是蛇一样贪婪的,冒著兴奋血红欲望的浑浊老眼。
“你知道皇上为什么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废黜江采衣么?”
慕容尚河的脸上的皱纹上下左右蠕动,如同冬季的爬虫一般,看得人打从胃部泛起不适,“因为皇帝想要立她为后!后宫的嫔妃如果被废黜过,是无论如何不能够登上后位的,皇上不容她的名声损坏半分!有江采衣在,你以为你的女儿还有半分希望么?不如让叶容华顺水推舟替江采衣担了这个罪名,卖个人情给陛下罢────”
“爹爹!爹爹!救救女儿,女儿不要替江采衣去死啊!”叶子衿听到慕容尚河的话登时吓得泪涕纵横,手足并用的爬过一地血迹嘶声叫喊,娇憨小脸上有骇人的目光几乎要夺眶而出。
叶兆仑想要去接住女儿惊骇的发抖的身躯,却被慕容尚河如同老蜘蛛一般紧紧巴住,他怔怔看著女儿,贴身衣物被汗湿了,紧紧黏腻附。
“慕容大人!”叶兆仑目呲欲裂,红的几乎要迸射开来,却被慕容尚河上手狠狠抽了一巴掌!
“不成器!”慕容尚河怒駡,“一个女儿又如何?你又不是只有这一个女儿!叶家更不止这一个女人!等老夫插手军部之后,江采衣就算坐上后位,老夫也能把她拉下来!你还有其他女儿可以做淑妃,做贵妃!分不清孰大孰小的东西!”
叶兆仑捂著红肿的侧颊瘫在地上,目光凉冰冰的瞪著慕容尚河,耳畔是女儿凄厉的哭泣,他的嘴唇失去温度的冰凉与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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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周天玺帝十五年,天下隐隐有传言,皇帝后宫发生了嫔妃私杀事件,冤死妃嫔的父亲于刑台御柱上触柱身亡,而朝廷很快就对这件事作出了裁决────凶妃被废,禁闭于废宫,帝赐鸩酒白绫,三日后绝于含章殿。
天下人不知道的是,雍合殿曾经发生过的一幕幕。
慕容尚河和叶兆仑不知道的是,京畿大营中,曾经有十万之众的羽林军得到军令,一旦皇宫中的谈判破裂,他们的府邸就将要面临灭顶之灾。
盛午的阳光炽烈,江采衣被沉络命令回去竹殿,跪在清凉的莲花砖上,等待君王回来。
慕容尚河得到皇帝口谕,很快就从兵部领到了先锋将军的印信。意得志满的慕容家嫡孙慕容云烈一刻也不耽误,敲响了丞相府的大门。
叶兆仑泱泱的瘫在马车裡,穿过热闹的集市,微风撩起马车的布帘,露出近乎于死灰般的面庞一角。
而慕容千凤,北周后宫首屈一指的充国公主,踉踉跄跄的从满地血湿中爬起,由侍女扶著回到华云殿,华云殿清丽高雅如在云端,却在正殿下方有无数宫人来来回回忙碌。
慕容千凤气若游丝,有气无力的扶著一位族妹的手泪盈盈的问,“这是在做什么?”
那族妹柔唇一颤,就落下泪来,“公主,皇上口谕,公主的华云殿名字太俗,给、给公主改了个殿名……”
慕容千凤艰难的抬起头来,看著头顶正殿牌匾,在暑热的金光下几乎融化,那三个苍劲有力,几乎要破空而出的字在牌匾上横成一道金色的刀戟────参商殿。
她足下一软,几乎就地晕倒。
参商。
参星居西方,商星居东方,二者各据一方,一星升起,一星落下,永不能相见。
这个殿名就预示了皇帝永远不会再见她,她虽然贵为公主,却就此住在了比冷宫还要冰冷的地方。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作家的话:
争取今天双更,给你们肉吃。
不是我不上肉,是总是控制不了字数啊啊啊啊啊啊
☆、萤火 八
雍合殿的一场交锋在皇帝还没有踏出殿门的时候,就被快马加鞭送到了竹殿,依沉络口谕跪在地上的江采衣倏然抬起头,望向竹殿幽幽延伸出去的阴绿小径。
草木带著湿气,烟柳画桥,风帘翠幕,膝下的冰凉触感一直渗到了骨头裡,眼睛裡湿润寒凉。
皇上他,居然付出了那么多代价。
江采衣只觉得手指连握起来的气力都没有,双手趴在冰凉的于是地砖上,降低了身体缓缓将额头抵在地上,任凭一旁的嘉宁怎么叫唤,也不起身。
心头裡泛起的感觉除了苦涩还是苦涩,堆在胸臆间,是让人哭喊不出来,搅得五脏六腑难受的酸楚。
她其实不太懂得朝堂上的风起云涌,但她知道,以慕容家的胃口,能够如此乾淨俐落的放了她,其代价绝对值得让皇上的头疼上一疼。
终究,终究,她让他付出了这样的代价。
她这样一个居心叵测,为了复仇而来到他身边的女人,在他怀中汲取了那样多的温暖之后,又给他带来了那样多的麻烦。
这是头一次,江采衣产生了退缩的念头。
一刹那她不想复仇,就算江采茗死,就算宋依颜死,她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