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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面前尽是翻滚而起的阵阵烟尘,仍旧是没能听到马三保与领队商人的密谈。
“要是小陵在这里,凭借他的耳力,定然能听到他们都在谈些什么。”靳清冽心中一再念及江陵,双眸中竟又一次溢满热泪,可她却不敢断定自己流泪的原因究竟是因为思念江陵还是因为被马蹄扬起的砂石刺痛了眼眶。
马队因马匹数量众多,全部行出城门却也用去了好些时间,待最后一匹骏马的后蹄跨出北平城,靳清冽贴在马腹之上的身躯已颇为疲倦。她又忍着倦意随马队前行了一阵,终于再度趁人不备翻身跃上了马背,而后伏身于马背之上一路随行,直至东方的天际泛白之时才又悄悄下马远去。
远离了北平城池的靳清冽抬目望着远方的朝阳初升,坐在道旁的树荫中幽幽想着心事。她此时虽已借机出城,可天大地大,她依然不知自己究竟应该去向何方。
或许她可以再去一次琉璃谷,那里是江陵成长的地方,江陵说不定回到了那片静谧美丽的深谷,正在与乱弹子钻研药理;或许她可以向东走,在江边乘船去往京城,江陵的姐姐许洹儿身在京师,而他与姐姐亲密无间,很有可能正在去见姐姐的路上;又或许……
靳清冽突然忆起了昨日白天模糊听到的书生与马商的对话——他们提到了河南洛阳。
江陵说他效命于燕王,而马三保亦然。却不知江陵是否仍旧有任务要执行,不知他是否也会到洛阳去。如果真地是这样,那她便也去洛阳,到了那里,也许她就可以见到江陵,她有太多的话想对他说,她亦有太多的怨悔要求得他的原谅。
靳清冽这样想着,怀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起身拍了拍身间的尘土,然后向着阳光的方向迈开了步伐。
……
朱棣用精锐部队的主要势力控制了北平周边的重要城镇,可他似是无意攻取河北南部与河南等地,所以这些地区的民众虽听闻燕王于朝廷军马相抗,却并未遭受到兵荒马乱的侵袭。
“小陵定是恨极了我……我当初怎会做下那般鲁莽的事……”少女在心中不断地怨愤着自己,她似乎每一日都生活在自责与懊悔之中。
已近月余的坎坷而行令靳清冽愈显清瘦,骄阳的炙烤也灼噬着她细腻的肌肤,带着憔悴的神思拖着疲惫的躯干,她已记不清自己攀过了多少座山峰,越过了多少条河流,又穿过了多少座市镇。
有一次她好不容易看到了一个身着素衣的清癯身影,激动地冲上前去叫着江陵的名字,可回过头来一脸茫然望着她的,却是一张陌生的过路人的脸。
她也在某一天请集镇上的先生画过江陵的人像,然后拿着这画像去挨个询问每一个与自己擦肩而过的人,可是无论她怎样努力却仍然一无所获。
但她依旧不遗余力地向路过的行人与客旅打探着江陵的消息,虽然毫无收获,可她咬咬牙齿,告诫自己绝不能就此放弃。她甚至隐约觉得江陵从不曾真正的离她而去,他大概就在离自己不远的某地,可是却因为某些自己不得而知的原因避而不见。
无数个凄清的夜晚,靳清冽默默忍受着难捱的愁思独自一人前行在山野间,露宿于荒庙外,啃着硬邦邦的干粮,口中如同嚼蜡。
明月由缺转圆,又由圆转缺,时间在不知不觉间流淌,靳清冽的皮肤现出了麦色,身上的轻衫亦沾满了尘埃,就连足下的锦靴也磨掉了本来的颜色。她似已在河北境内兜兜转转了无数个昼夜,然而她仍旧没能探听到一丁点关于江陵的细枝末节。
“小陵,你究竟在哪里……我要到哪里才能再见到你……”这一日的瓢泼大雨之下,靳清冽踏入了河南地界。
路上的行人们都在竭尽全力地躲避着突来的风雨,靳清冽站在市集的屋檐下,却感到了狂风骤雨带来了瑟瑟的凉意。
原来竟然这么快就又是秋天了。
她抖落了发丝上的雨水,可身上却仍是湿漉漉的一片。靳清冽打了个寒颤,而后紧了紧衣襟,又再继续沿着屋檐寂寥地前行。
而前方不远传来的嘶嘶人语却于此时灌入了靳清冽的耳畔,她转过了街角,便见到滂沱的雨水中正有许多民众对着一方空地指指点点。
空地上趴着一个衣不蔽体的人,一个被路人围观的佝偻的身影。
这人的身上沾满了污水的泥泞,四肢皆以非常不自然的方式奇异地蜷曲着,他趴在大街中央,似是正乞求着好心之人的怜悯与施舍。雨水冲刷着这人的脸面,靳清冽凝目望去却觉得此人仿佛在哪里见过。
“花待撷?”靳清冽在心间暗道,她想起了此人的长相,正是于一年前的御龙大会之上败于长空帮帮主任天长手下的文士。
靳清冽并不十分清楚任天长与花待撷之间的恩怨,但她也在偶然之间听闻江湖中人提起过长空帮的覆灭与兴复。她看着花待撷此时人不似人鬼不似鬼的悲惨模样,只是觉得他很可怜,可怜到她再不忍心去多瞧他一眼。
待得围观的民众四散而去时,雨势也已渐渐小了,花待撷的身前只剩下了一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身影。人影背对着靳清冽站立,靳清冽瞧不见人影的面容与表情,只看到人影一言不发地面对着花待撷站了许久后方才转身离去。
然而也正是在人影转过了身子面朝靳清冽的方向时,她抓住机会看清了人影的脸庞。
“是他?!”靳清冽又一次在心中惊呼。
作者有话要说: “他”是谁呢?且待下回分解~
☆、58 偷梁换柱
“他”是一个曾经于靳清冽有救命之恩的人。
“他”的名字叫雷鸣。
雷鸣此时也看见了站在街角的屋檐下身上还躺着水滴的少女。他似是也微微有些吃惊,极力想要遍寻脑海中的踪影,这个饱经风霜的姑娘,他必定是认识的。
“姑娘,原来是你。”雷鸣终于挽起了朴实的笑容,他记起了靳清冽的模样,只是靳清冽此时看来疲累不堪又似乎心力交瘁。
“大哥,好久不见。”靳清冽望着浓眉大眼的年轻汉子,也勉强笑了笑,可被雨水淋湿的身体却在凉风中有些发颤。
“你怎么浑身都湿透了?”雷鸣走到了靳清冽的面前,除下了头上的斗笠与靳清冽并肩站在了滴着雨水的屋檐下。
靳清冽有些踌躇地用手拧着衣衫上的水渍:“赶路匆忙,没有备好雨具。”
“姑娘要去哪里么?”雷鸣望了望风雨的残势,又真挚地注视着靳清冽。
靳清冽垂下了头,过了好一阵才抬眸道:“嗯,我想到洛阳去,我正在寻找一个人。”
雷鸣却瞧着靳清冽的脸庞哈哈一笑:“巧了,我也正要回洛阳去!不知姑娘想要找什么人?”
“大哥是洛阳人士?”靳清冽听闻雷鸣如此说,幽暗的心房中似是突然被人燃起了一盏明灯,眼眸中也闪烁出希冀的光辉。
“算是吧!”雷鸣笑声爽朗,“姑娘还没说要找什么人,不知道我能不能帮上你的忙?”
靳清冽本有此意,见雷鸣率先提出,也便不再迟疑:“其实我并不能肯定他是否就在洛阳,不过我还是想要试一试。我要找的人,他叫江陵。”
“江陵?”雷鸣的惊喜写在了脸上,“这更巧了,我刚好也认识一个叫做江陵的兄弟!”
“当真?!”靳清冽睁圆了眼眸,瞳中的疲态尽去。
雷鸣点点头,可又格外认真道:“只是不知我认识的人,是否便是姑娘要找的人。”
靳清冽听雷鸣如此说,眸光又有些微的黯澹,她静心想想便觉得雷鸣的考量合情合理,这世上同名同姓的人本就不在少数,然而她却又不能够错过任何与江陵有关的蛛丝马迹,微一沉吟,终是下定了决心:“他大概二十岁左右,相貌清逸,不过他的……”
“他的眼睛看不见。”雷鸣接下了靳清冽未说完的话。
“雷大哥果然认识小陵!”靳清冽再一次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我也一直很惦念江兄弟。”雷鸣的脸上也浮现着难忘的情怀,“姑娘,长空帮就在洛水之滨,洛阳城说大不大,想找一个人并不困难!”
靳清冽这才得知雷鸣与长空帮帮主任天长是一同出生入死的手足,而去年在秦淮河畔的画舫之中解救了自己的两位壮士就是任天长与雷鸣,她也曾与易容改扮的二人共同随许洹儿登上了花待撷的船只去往御龙大会。
于御龙大会击败花待撷后,任天长便带领雷鸣复归故里,努力召回了不齿花待撷行径而四散各地的帮中兄弟。一年时间,长空帮在任天长的带领下已得以重振雄风。而雷鸣今日正是奉任天长之命为帮中奔走,却没想到在街市之中见到了风尘仆仆的靳清冽。
“靳姑娘,有句话我其实也很想问你。”雨过天晴,雷鸣也解下了身上的蓑衣,“你与江兄弟是如何相识的?你又为何焦急要去寻他?”
靳清冽的眼波中却牵动起一抹有些复杂的涟漪:“雷大哥,此事说来话长,我在路上再慢慢讲与你听吧。”
“好!”雷鸣凛然的眼神凝聚着坚定的瞳光。他随后又若有所思般望了望兀自在街中无力爬行的花待撷,终是头也不回地与靳清冽一同上路。
……
洛水位于河南西部,在洛阳平原腹地自北方汇入黄河。靳清冽与雷鸣两记飞骑,不出两日便来到了洛阳城内。靳清冽于途中间歇之时也向雷鸣讲述了自己与江陵的相识及其后的际遇,不过对二人如何分离与燕王之事却绝口不提。
洛阳自古繁华,街上人潮涌动,靳清冽与雷鸣牵马而行,目光仍旧不断搜寻着经过身侧的人群,只可惜这来来往往的行人之中却依然没有她苦苦追寻的对象。
“靳姑娘,你看见山那边的长河了么?那就是洛水,山与水都是长空帮的属地。”雷鸣站在高处指着远方奔腾不息的河流,不无自豪,“这两日奔波劳顿辛苦了你,到得帮中,你就可以好好休息了。”
靳清冽遥望着波涛滚滚的洛水,秀发在风中扬动,她虽然疲惫,却不愿休整:“雷大哥,我不累,我只想尽快得到小陵的消息,我想留在城中。”
雷鸣见靳清冽语意坚决,立即明白了她的执着,也不得不沉下了眸色:“那好吧,我这就回帮中去,待我回复了大哥,就带领人手与姑娘会和,靳姑娘你自己小心。不过洛阳城虽繁荣,但很多地方也是三六九等龙蛇混杂,有一个地方,姑娘一定不要去。”
“什么地方我不能去?”靳清冽有所疑惑。
“鬼市。”雷鸣沉声道出了两个字。
“鬼市是什么地方?”靳清冽又问。
“一个十分危险的地方。”雷鸣飞身上马,在萧瑟的秋风中,奔向了长空山水。
……
鬼市的确是个十分危险的地方,少女不辞劳苦拼命追寻的少年此时就在这个十分危险的地方。
江陵的面前正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人,有本土的凶徒,也有异域的流寇,只是这些躺在阴冷地面上的人,都已变成了死人。
这里刚刚发生了一场恶战,战争的双方最后两败俱伤。须臾以前,江陵耳闻了这场不知所谓的争斗,幸而他并没有被卷入这场战斗之中。他有些惋惜地笑了笑,心中默默为这些亡魂哀悼了片刻。从袖中取出了折叠的紫玉竹杖,手指扣动了竹杖柄端的机括,他将玲珑小剑握在了手中。
然后他俯下了身子,摸索着地上的尸体。他接下来的举动变得非常怪异,他开始挨个摸着这些尸体的头,撑开手掌丈量着这些头颅的尺寸。
仔仔细细摸过了这些尸体的头颅以后,江陵用小剑割下了其中一人的头。在这之后,他便拎着手里的一颗人头,抬足跨过了这些为了没什么缘由的揪斗而与世长辞的人的尸体,回到了千手人的居所。
他来到鬼市已有了三五日的时间,地府中阴寒的空气使得他本已受伤的身体异常的糟糕,可是他却似乎不在意自己正承受着苦痛的煎熬。他来找千手人只有一个目的,他要千手人为他制作一件事物,一件只有千手人才能制出的天衣无缝的仿制品——一颗人头。
初来乍到时,江陵按照惯例为千手人带来了贺礼,这一次的贺礼仍然是一口略显沉重的箱子,只不过这口箱子里装的不再是活人,而是酒——满满一箱的美酒。
千手人也同样按照惯例在江陵的千呼万唤之下方才现身。
“瞎眼小子,怎么你还没死?!”千手人见到江陵的第一句话,永远如出一辙,“我记得你说过我们大概不会再见面了。”
大概不会,也就是有可能还会。
“酒。”江陵坐在了桌前,用手指了指箱子的方位。
千手人斜觑着江陵,用残余的小臂掀开了箱盖,挑出了箱中的一壶酒。
“喝酒。”江陵又道。
千手人用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