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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丽人媚眼如丝,柔声道:“还有最后一杯酒,乃是贱妾专程从波斯商人那儿高价买来的异域美酒,名唤‘眼儿媚’,酒质柔媚,犹如美人之眼,触之即摄人魂魄,其味妙不可言,公子且尝尝,比之中原美酒,有何不同?”
她似不经意地将袖子挽了起来,露出一截欺雪赛霜的皓腕,在碧玉镯的映衬下,更是美不胜收。她纤指微翘,一抬腕,将“眼儿媚”斟满了最后一个酒杯。
窗外虽是雨狂风骤,电闪雷鸣,舱内却是暖香浮动,春意融融。花溅泪外表纤柔,那清雅脱俗的气质却有着一种叫人自相形秽、不敢冒犯的尊严;月丽人外表冷傲,那高贵的气质中却暗含着一种诱人颠狂的魔力。而现在,她巧笑嫣然,百媚俱生,刚饮过酒的樱唇红润如花瓣,半透明的低胸黑纱,衬得她修长秀丽的粉颈更是肤若凝脂——闻见女儿香,菩萨也断肠。萧雨飞软软靠在榻上,端起了“眼儿媚”,眼睛却呆呆地凝视着月丽人,仿佛已灵魂出窍,不知所踪。
月丽人柔声道:“喝吧,喝吧,喝下这眼儿媚,你就会知道,什么才是人世间最大的快乐——”她的声音低如梦呓,又香又软,象一条光滑无比的蛇,慢慢滑入萧雨飞耳中,钻入他心底——花溅泪终于摇累了,速度慢了下来。
她闻到一股幽香,接着,浆似被什么绊了一下。她睁开眼,借着闪电一看,原来自己已驶到了黄昏时与萧雨飞来过的那片荷海。才不过几个时辰,已是物是人非。放下桨,失声痛哭起来。过了许久,她慢慢止住哭声,从包裹中取出一葫芦酒来,拔开木塞,仰首狂饮。下雨了,倾盆大雨在水面激起无数水花。
她将酒一气喝干,随手将葫芦扔在水面上。暴雨很疾,打得她睁不开眼。头发衣裳瞬间湿透。忽的,她紧捂腹部弯下了腰,冷汗和着雨水流下。已是三更时分,那焚心断肠散之毒已发。她挣扎着在小舟中躺下,双手因过分用力,“嗤”的一声,竟将衣裳撕裂。
风更狂,雨更急。荷花已凋零。
萧雨飞端起了眼儿媚。
他微微摇摇头,似想让自己清醒一点。月丽人就坐在离他不足三尺之遥的对面,他却似已看不清她。她美丽的脸和散发着热力的身子都已模糊。月丽人的手悄悄地伸了过来,扶住他杯沿,慢慢往他唇边推去。
眼见酒杯已触唇,萧雨飞忽一用力,“波”的一声,杯碎了。酒顺着他的指缝流到了桌上。月丽人的娇媚之态顿失,定睛一看,才发现萧雨飞那原本朦胧的醉眼,已在瞬间恢复了明亮与清醒。她勉强笑道:“萧公子,这已是最后一杯酒了,你为何不有始有终?”
萧雨飞缓缓道:“既已无开始,又何来的终?月小姐,我这一辈子,欠你的太多,不是一杯酒可以还清的。今夜就此为止,这眼儿媚,不饮也罢。”月丽人看着他,忽又恢复了她的矜持与高贵:“你要走?”萧雨飞道:“是!”月丽人道:“外面雨这么大,湖面上如此之黑,方向都难辩清,你怎么回去?不如待雨停了,天亮了,再走不迟。”
萧雨飞道:“不能回去也要回去。”月丽人道:“为什么?”萧雨飞沉默了一下,道:“因为我已答应过她,要尽快回去。我只能做一个承诺,只能有一种选择。”月丽人默然半晌,站起身来,平静地道:“丁灵儿,送客!”
小船仍在画舫边停着。萧雨飞跃下小船,解开缆绳,箭一般往回划去。一道闪电划过。月丽人也倚着舱门,痴痴地目送他离去——萧雨飞回到画舫,迫不及待地冲进舱中,欢呼道:“语儿,我回来了。”没人回应。他眼珠子一转,狡黠地笑道:“语儿,你可知是谁请我赴宴?是月小姐,嗬,她今晚可真美——”他等着花溅泪气急败坏地跳出来,朝他瞪眼发脾气,拧他的耳朵。可仍无动静。
他点亮油灯,只见舱中哪有花溅泪的影子?桌上,三册毒经整齐地码放在一起。他的呼声已惊动了可人、可心。只听可人一声惊呼:“啊,这里有两封信——萧公子,信是小姐写的,有一封是给你的。”
萧雨飞急道:“快拿来给我!”心中陡然想起了花溅泪今晚的举止有些反常。尤其他临行回望时,那闪电照耀下的她,神色是那么凄凉绝望,仿佛在同他生离死别一般。他心中一动,走到香炉前,深嗅了一下炉中残香。他立刻感到一阵头昏,连忙打开窗户,让冷风吹进舱来:“她加的那些香料原来竟是催梦香。她故意让我昏睡是为了什么?莫非在我沉睡时发生了什么事?”
可人把花溅泪留给他的信拿了过来,满脸惊异:“萧公子,宫主她走了。她叫我们好好照顾可情,说她有要事要办,叫我们不要找她。”
萧雨飞的心忽地缩紧。他接过这封厚厚的信,似已预感到了什么,双手微颤。看完信,脸色忽地惨变,身子抖得厉害,眼中充满了痛苦、恐惧与惊疑,失声道:“不可能,这不可能!我不信——”忽地大叫一声:“语儿!”猛地冲出舱去,跳上小舟,冒着狂风暴雨,向黑暗中划去,一边划,一边高声呼叫:“语儿——”
小舟在湖面上乱转,不知要转向何方。忽然,他隐约见到湖面上飘来一样东西,是一个酒葫芦。而不远处,却是黄昏时与花溅泪同来过的那片荷海。心中一动,奋力划去,荷海深处果然有一小舟,他疾掠过去。却见小舟上哪有花溅泪的影子?借着闪电,他看到舟中有白裳一片。拾起一看,却是一片被撕裂的衣角。他转头四望,颤声叫道:“语儿,你出来,你写的那些话,我一个字也不信。你一定是有什么事在瞒着我,即便你已真的不想再和我在一起,我也要你亲口对我说——”
然而任他如何呼唤,却始终无人应答。这片荷花,密密丛丛,一直接往岸边。莫非她已上岸走了?萧雨飞忽地站起身来,仰天狂呼道:“语儿,你等等我——”身形一纵跃上一片荷叶,飞虹般向湖岸掠去。
待他远去,水中忽然冒出一个人来,正是花溅泪。她筋疲力尽地爬上小舟,忽然强烈地意识到,这一生再也不能同他谈笑,再也不能偎依在他身旁,刚才躲在荷丛中的惊惶一瞥,便已是永别!胸腹之中剧痛更甚,一股腥甜涌了上来,一张嘴吐出一股血箭,昏了过去。
第二十二章 情到浓时情转薄
狂风暴雨肆虐了一夜。黎明时,风已小,似呜咽;雨已细,似离人泪。一滴水珠滑落进嘴里,是不是有谁在为自己哭泣?
花溅泪缓缓睁开眼,发觉自己仍睡在小舟里,全身的骨头似已散了架。舟中积了不少水,四周全是荷花荷叶,历经一夜风雨,已凋零不堪。昨夜的一切又浮现在脑海,她的心隐隐作疼。但,事已至此,就该把所有痛苦全压心底了。
继位大典尚未举行,武林中事还尚未开始料理,武林中各门派,有哪些已被聚雄会侵蚀,还需一一摸查,萧雨飞的期限之事,也耽误不得。无数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她此时体力虽最虚弱,意志却也最坚强,思维也最清晰。待把乱麻一般的诸多杂事理个清楚,天色已渐渐亮了。
她艰难地坐起来,只觉头疼欲裂,拿起桨,慢慢划出了荷丛。雨后的西湖更美,天色刚晓,烟波浩渺。忽地,小船猛烈地摇晃起来。她一抬手,将木桨扔出三丈余远,人如燕子般掠出,轻轻落在了桨上。
小舟忽然已被翻转了过来,一人从水中跃出,站在了小舟底上。来人身穿一袭黑色水靠,手持一对分水刺。人虽生得矮小,骨瘦如柴,却肤白如玉,一双小眼炯炯有神,一看就知道是个精通水性的好手。他双手连挥,已用分水刺在小舟底上戳了几个大洞。小舟渐渐下沉。
花溅泪立在木桨上,只觉头重脚轻,阵阵晕眩,来人身手敏捷,弄沉了小舟后身形一跃,手中分水刺笔直刺来。花溅泪脚下一滑,木桨载着她斜斜滑出七尺。来人一刺未中,鱼儿般落入水中,双足踩着水,半个身子露在水面,挥动分水刺,刺向花溅泪双足。花溅泪连连闪避,只觉眼前阵阵发黑。来人水上功夫了得,游鱼般在水面上下神出鬼没,双中分手刺不停刺出,招招又狠又快。花溅泪避得十分艰辛,眼前湖水荡漾,来人的身形一会儿成了两个,一会儿又成了三个。突然,恍惚中只见来人从她木桨旁的水面一跃而起,水中分水刺划作一道长虹直刺她的胸前。花溅泪在雨中被毒伤折磨了一夜,虚弱之极,再无力闪避,身子往后一仰,往水中跌去。
一条人影疾掠而来扶住了她,同时传来一声惨呼。花溅泪定睛一看,那手持分水刺的瘦小汉子已不见了,湖水中泛起一抹血红。身旁的木桨上却立着一位风神俊郎的少年。湖风吹拂着他的黑色长衫,他微笑着收回扶住她腰肢的手,道:“来,握住我的手,我带你上船去。”却是那曾在官道之上匆匆见过的月凌峰。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是那么温暖有力,牵着她,袍袖往身后水面一拂,木桨便向前滑去。不远处,一艘豪华的画舫正快速驶来。月凌峰带着她腾空而起,轻轻落在了舱板上。足一沾船,月凌峰立刻松开了手,退后几步,道:“花姑娘,多有冒犯,还请恕罪。”花溅泪道了个万福,道:“多谢月大哥出手相救。”
月凌峰含笑道:“区区小事,何须言谢。不知姑娘因何事惹来了仇家?”花溅泪道:“那人多半是聚雄会的人。”“可惜!早知他是聚雄会的人,我就该留下他的活口才是。”月凌峰顿足道:“刚才情急之中,我不得不下了杀手。没想到,却错过了一个追查聚雄会行踪的绝好机会。咦,萧兄弟怎么没陪在姑娘左右?”
花溅泪神情一黯,没有答言。舱内有人嗔道:“大哥,你先让人家进来换过衣裳再说话呀!”声音柔美甜润,悦耳之极,正是月丽人。月凌峰笑道:“是,大哥糊涂了。花姑娘,里面只有舍妹一人,你先进去换过衣服再说。”花溅泪未料到月丽人竟也在船上,顿时有些尴尬,定定心神,方才掀帘进了舱中。
月丽人云鬓高挽,黑裙曳地,显是刚刚妆罢,容光焕发。花溅泪长发零乱,脸色苍白,衣裳破碎,正滴哒淌水,陡然见她倚坐锦榻之上,意态端庄,高贵如皇后,不由有些自相形秽。月丽人款款起身,取出一套粉色长裙让她换上,又递过一根丝巾。花溅泪擦过头发,道:“月姊姊,我要运功调息一下,暂且失礼了。”盘坐榻上,双掌手心上下相合,闭目行起功来。只见她头上开始缓缓逸出一丝蒸气,随即有一股淡淡的幽香溢出。不过一盏茶时间,一头湿漉漉的青丝竟已干了。
月丽人从梳妆盒中取出一把精致的木梳,道:“妹妹若不嫌弃,就让姊姊给你梳梳头如何?”轻轻地梳理着她那柔软乌黑的长发,忽然长长叹了口气。花溅泪道:“月姊姊何故叹息?”月丽人道:“我有一桩心事,不知当讲不当讲。”花溅泪心头一跳:“姊姊但说不妨。”
月丽人幽幽地道:“其实,这件事你一定明白的,不说也罢。”花溅泪低声道:“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心里一直很歉疚。不过——我欠你的,我自会还——”月丽人道:“我不明白妹妹的意思,感情又非物品,可以有借有还。其实,你也不必歉疚,你本没有错。错的只是命,是命运在捉弄我。我是真心希望你和他能一世幸福,白头到老。”将她的头发挽好,用簪别住,在她身边坐下:“你可知昨晚请萧公子赴宴的人是谁么?”花溅泪勉强笑道:“总不会是姊姊你吧?”
“不,你错了,”月丽人道:“正是我!说心里话,我很自负,对于萧公子退亲之事一直都不甘心。我总在想,我究竟什么地方不如你?昨晚,我特地备下许多好酒,又刻意打扮一番,故弄玄虚叫丁灵儿引他前来——我想试试,他对我倒会不会有一点点动心?可是,我——失败了!我这才明白,爱就是爱,哪怕你不在他面前,你也在他眼里立着,心里坐着;不爱就是不爱,哪怕你再活色生香,哪怕你再柔情万种,他也视而不见。我很佩服他的定力,他喝了那么多酒,却还挂念着你,匆匆赶了回去。”幽幽一叹,道:“他对你真是一往情深!他说,他这一生,只能有一个承诺,只能做一个选择。这也许就是所谓的‘缘’份了。”
花溅泪听得怔住。她未料本为情敌的月丽人,对她竟是如此坦诚,如此推心置腹。月丽人道:“其实,我本不必说,更不该对你说。可是——我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