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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溅泪未料他竟如此爽快,直承其事。一听他亲口说出暗害可情和韵儿的经过,悲愤之下一掌击出。勾魂使者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跌入一丛花中,挣扎着坐起,张嘴吐出一口血来。
花溅泪道:“你虽非我对手,也未尝不能和我对上几招,为何却毫不避让反抗?”勾魂使者喘息道:“我身为唐门弟子,却投靠了聚雄会,短短一年作孽太多,该有死报。以宫主之尊,自可代替家父清理门户,我愿一死以谢罪!”
花溅泪道:“你倒底是谁?这幽灵宫分明就是聚雄会的组织,你为何会与唐畏一同背叛唐门,入了聚雄会?”
勾魂使者缓缓取下了脸上的青铜面具,露出一张苍白而俊秀的脸来,道:“幻月宫主,弟子本是唐门掌门唐玄机的第七子唐逸。那在树林中偷袭你的茶倌是我三哥唐畏。”
花溅泪道:“唐门历来门规森严,唐玄机对待门下弟子,更是严正,你兄弟二人,都是他的亲生儿子,如何会同时背叛唐门,做那不敢见天日的勾魂使者?”
唐逸苦笑道:“我们之所以会做出此等不齿之事,皆是为情所困。我们兄弟,竟是不约而同爱上了同一个女人。”花溅泪心念一动:“你们莫不是爱上了幽灵宫主?”
唐逸道:“宫主心思灵动,明察秋毫。不错,我们正是爱上了幽灵宫主。不瞒宫主说,象她那样的女子,真是天下无双的尤物,她不仅长得和宫主一样姿容绝世,更比宫主多了一种妖媚惑人之气质,对待男人的手段更是无人能及。我敢说,没有一个男人能抗拒她的魔力——”
他的眼光缓缓投向遥远的夜空,似已沉浸在回忆之中,缓缓道:“去年夏日,我与三哥外出游历。有一日到了杭州,三哥去了一趟西湖后就似变了一个人,失魂落魄茶饭不思。原来他在西湖边偶然遇见一个女子。那女子坐在一顶软轿之中,一阵风拂起了轿帘,他瞧见了那女子的脸。他说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世上竟会有如此美丽的女子,当下就看得痴了。那女子见他如此,微微一笑,更是百媚俱生。但只此一眼,轿帘复又垂下。轿夫抬了轿子就走,他就不知不觉地跟在后面,也不知跟了多远,直到那女子的侍女出言骂他轻薄,他才醒悟过来,停下脚步满面通红。仅此一眼,他心痒难耐,纵使已回客栈,满脑也都只是那女子的笑容。自此相思入骨,神魂颠倒。日日到西湖边转悠,从日出直守到日落。”
“我从未见过他那般模样,心里也不禁暗暗好奇,那女子难道真能美到如此地步?便也跟着三哥去湖边苦守。过了半月,那女子终于又坐着软轿来了。我三哥一见那顶软轿,就激动万分,浑身颤抖,却不敢进前,惟恐唐突了佳人。却见轿夫落了轿,侍女上前掀起帘子,扶那女子下轿。那女子慢慢出了轿来,款款上了一艘停靠在岸边的画舫。我们所在的位置,根本瞧不清那女子容颜,只能瞧见她背影。但仅这个背影,已足以令人颠狂。我竟比三哥更惨,连她的脸还未见着,只瞧了一眼她的背影,便已是泥足深陷,不能自拔。”
“船家撑着船渐渐远去。我和三哥呆立岸边,浑不觉烈日当空犹如火烤,直站到天黑,晒出一身油汗,那画舫也未回来,我们才茫茫然回了客栈。从此,我们便天天到西湖游历,为的就是见那女子一面。直到有一天,那女子也发现了我们这两个痴人,命那侍女来请了我们相会——自从,我兄弟二人为她美色所迷,竟把什么事都忘得一干二净。”
“后来,她才表明身份,说她便是幽灵宫主,隶属聚雄会门下,问我们可愿做那左右勾魂使者,守卫在她身边。我二人虽大吃一惊,但色令智昏,辗转想了几日,终觉即便被千刀万剐,也不如见不到她那般痛苦。名利地位,江湖道义,父母兄弟,门规律令,和她比起来,都变得不再重要——我兄弟二人就此从江湖上消失。家父十分震惊,派人四处寻找,但哪里找得到我们?家父为人十分严正刚直,若知我兄弟如此贪恋美色,自毁名节,必不会容我们活于世上。所以,自从我们入了幽灵宫,就已无回头的可能。”
“这一年来,我们在歧路上越走越远。其实,我们虽为左右勾魂使者,能见到幽灵宫主的时候并不多。她总是神出鬼没,对我们兄弟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心情好时,她会对我们兄弟软语温存,百般撩拨,却总是不肯让我们一亲芳泽,一年来,我们连她的手指头也没摸过一下。我慢慢有些醒悟,开始感觉到,这女子虽然美艳无双,却是心如蛇蝎毒辣之极。我兄弟二人跟着她终将死无葬身之地。对她的狂热之心慢慢有些冷了。直到有一天,少庄主带回了可情姑娘。”
“若论外貌,可情姑娘比幽灵宫主差得远了,若论妖媚之术,更是半点也无。可我见她每日里愁眉深锁,甚是可怜,对人却温和宽容,甚是可亲,虽对谢谨蜂一往情深,却能进退有度,坚守自己对冷香宫的忠诚,不容侵犯,又甚是可敬。我从同情到敬佩再到爱慕,把对幽灵宫主的心思一点点转移到了她身上。只是,她乃谢谨蜂的姬妾,我不敢有半点非分之心。而且对她的感情,又和对幽灵宫主的不同,不似那般神迷意乱,不能自主。幽灵宫主百忙之中,竟未察觉。”
“我三哥却一直执迷不悟。在接受任务前去刺杀你们的前一天,幽灵宫主只不过陪他对月小酌了一会儿,剪了截青丝赠他,他便义无返顾,虽死无憾。第二天,我闻得三哥死讯,悲痛欲绝,幽灵宫主却是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只怔怔出了一会儿神,长叹了一声,便自行其事去了。我见她如此薄情,彻骨心凉,自思我兄弟二人如此迷恋她,以致人伦尽失,法理皆废,换来的却是什么?三哥为她而死,她却只是一声叹息,说不定连那声叹息也并非为我三哥所发。因为这几个月来,她总是不停出神,时常无故叹息,一时黯然落泪,一时咬牙切齿,也不知究竟有何烦恼。象她这样能颠倒众生的女子,又有什么是她得不到的?又有谁值得她烦恼?”
“如此一来,我对她更是死心。后来你赎回了可情,我自是替她高兴。以为她从此便获新生,不料昨晚却接到幽灵宫主秘令,要我来杀了她。我本不肯,可幽灵宫主告诉我,她刚刚接到飞鸽传书,就在十日之前,唐门已被聚雄会暗中所破,我爹爹唐玄机已落入聚雄会手中。我若不从,她便要杀了我爹爹——”
花溅泪惊道:“什么?唐门已被聚雄会暗中所破?蜀中距此山遥水远。她所说有何凭证,仅一封飞鸽传书,你竟信了她?”
唐逸道:“她对我这种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男人,实是轻视之极,从来毫无顾忌,连假话也懒得说。她跟我说起的江湖中事,无一没有应验。何况要破这唐门,她更是容易,只因我那三哥,对她简直已到了走火入魔的境地,这一年来,她不知从他口中套取了多少唐门机密。”
花溅泪想起上月秘报,蜀中已有异动,聚雄会势力在蜀中活动频繁,这唐门被破,极有可能。算算日程,李思卿应该这两日就到蜀中了,如果唐门真有剧变,很快就应有消息传来。心中暗暗盘算,要马上回去修书一封,派密使飞鸽速递,直入蜀中,将这消息通报给李思卿。
唐逸喘息了一阵,道:“幻月宫主,我求你一件事!家父已被聚雄会悄悄送至淮安王府关押。此祸皆由我兄弟二人引发,我兄弟二人纵然一死也难赎其罪。我求你救出家父,并帮家父重振唐门。据说,淮安王府中已关押了不少江湖好手。淮安王想软硬兼施,逼他们为他效力,或是留作将来要胁冷香宫的砝码。你若能将他们一并救出,对武林也是一大幸事。”花溅泪道:“这本是我份内之事,你不求我,我也会办。”
唐逸低声道:“如此多谢了。”突一回手,将一只毒镖插入心口。花溅泪欲救已迟,俯身抱着他:“你这是何苦?”唐逸眼中闪过一丝凄凉之意:“这是我助纣为虐应得的报应。”
花溅泪道:“你迷途知返,本是好事,若能待罪立功,纵不能完全抵过你犯下的罪孽,也不愧为一个顶天地立的好男儿,你若一死,岂不更对不起你唐门,更对不起武林?”
唐逸苦涩地笑了,道:“我今日失手,回幽灵宫也是必死无疑,若是随你而去,又有什么脸面对他人?何况,我为美色所迷,做下这等荒唐行径,是可情让我彻底醒悟,我才明白,一个女人,真正能打动人的,不是她的脸,而是她的心。她挽救了我,我却利用她的信任杀了她,再苟活世上还有何意义?不如随了她去,与她同作那孤魂野鬼——”
花溅泪摇头叹道:“你,你真是太傻了!”忽然,她觉得唐逸的手动了动,暗中将一个东西塞在了她手里,是一个纸卷。她心中暗暗惊异,却不动声色,假意伸手入怀取伤药,把那纸卷放入了怀里。
唐逸脸上露出会意的微笑,低声道:“宫主,你是个聪明人,希望你能一切顺利,若你能成功,我的罪孽,也可稍有减轻。唉,人生如棋局,一步走错,全盘皆失啊——”声音渐渐细微,呼吸也慢慢停止。
周遭一片静寂,仿佛整个黑夜都已死去。花溅泪抬眼望着满园死尸,忽然觉得生死之间的距离,竟是如此模糊。放下唐逸尸身,呆坐花丛,慢慢理清了思绪。
可情的身子已僵冷。花溅泪想起她这一生遭遇,禁不住又流下泪来。她探手入怀,果然摸到一轴小小画卷,连忙取出打开,想看看这神秘的谢谨蜂究竟是怎样一个专猎女人心的美少年。
未料可情伤处流出的血,早已将画卷浸透,墨痕晕染开了,模糊一片,哪里还瞧得清楚?花溅泪不由呆住,心道,这莫不是天意?
忽又想起唐逸临死前暗中塞给她的那个纸卷。听他所言投入聚雄会的经过,似乎句句是实,不是捏造得出,但为何又要如此神秘地另给自己一个纸卷?莫非这园中另有人在暗中窥视?唐逸自知此来就不能生还,所以提前写下一些不能说出的秘密,好暗中交给自己?那上面倒底说了些什么?
心中疑问虽多,却不便拿出纸卷来看。唐逸竟如此小心,自有他的道理。需得小心螳螂扑蝉,黄雀在后。
天明时分,荒岭上,又多了三座新坟。花溅泪葬了可情、韵儿与唐逸。骑了白马,往杭州而去。
第二十五章 一剑断肠
一月之间,屡经大变,花溅泪似已成熟了许多。几天之后,她风尘仆仆地到了苏州月家。
她与月丽人结拜后分别之时,曾答应过要去看望她。况且,谢谨蜂曾在月府出现过,显然是来探听月老夫人的秘密。她想找月几明问问,月老夫人究竟有何事竟会引来聚雄会少主如此关注。
月几圆与月凌峰都外出未归,月丽人得讯迎出门来,拉着她手亲热地问长问短:“你难得来一次,一定要多住几天。姊姊也没什么好招待的,只有亲手去做几味小菜,让你尝尝姐姐的手艺好不好!”唤丁灵儿:“快去把我那床上寝具全都换上新的,今晚我要同我这妹妹抵足而眠。”说罢,倒真的卷起衣袖下厨去了。
花溅泪见她这般热情,心中更不是滋味,拦也拦不住,只好作罢。忽见厅旁雕花木窗下放有一架七弦琴,不由自主地走去,挽起长袖弹了起来。也不知怎的,如今她每一抚琴,便会不由自主地弹起“长相思”来。想弹点别的,手指却不听使唤。这曲子她已深记心中,纵然闭着眼,脑中一片空白,她也不会弹错。弹着弹着,心已茫然。
丁灵儿怔怔地望着她:“花姑娘,你怎么和我们小姐一样,也喜欢弹这只曲子?”月丽人也喜欢弹这“长相思”,花溅泪心中自是明白原因,有点尴尬地道:“哦?是吗?她也喜欢弹琴?”
丁灵儿摇头道:“不,她不喜欢弹琴。我们小姐什么乐器都不喜欢,但她却会弹奏许多乐器。”花溅泪道:“难道她不喜音律?”丁灵儿道:“嗯,我们小姐也不喜欢女工针线,但她绣的花、裁做的衣裳却连苏州城中的‘巧手’七姑都佩服!”
花溅泪道:“那你们小姐喜欢什么?”丁灵儿道:“我们小姐最喜欢看书和下棋。她说这可以增长见识,让自己变得聪明。她还说女人总被男人瞧不起,就是懂得的事情太少,她要做一个不被任何人看低的女人!”
花溅泪长叹道:“她的确也做到了!只有别人被她看低,却没有人会看低她!只是,她不喜欢的事又何必去学,而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