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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的更多的是那个疯女人,她在火焰中狂舞的身姿留在她小小的脑海中,这是她永生难忘的记忆。她莫名其妙地认定她就是自己的母亲,这毫无来由的念头折磨着她,使她幼小的心灵一点点地被痛苦所吞噬,这痛苦是无以名状,无法言喻的。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个念头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日益频繁地活跃在她的心间,在她的心中深深地扎根,发芽,最后长成一棵树,使她锄之不去。
第一卷 第七章 青梅如豆柳如眉1
除夕之夜,天香楼张灯结彩,此起彼伏的爆竹声撕破了夜空的寂静。片片雪花纷纷震落,那飘舞的雪花在烟与灯的映照下变得五彩缤纷,绚丽耀目。
青琐带着几个新来的小孩在后院玩烟火。串串银线冲天,在空中如撒了大把金粟,闪闪生辉。那繁光缀满了天际,接着纷纷扬扬地落下来,直映得她原本暗淡的面肤赤红赤红的。
过完年她就十五岁了。
“青琐。”有人叫她。她侧过脸去看,红柳正急步向她走来。流逝的岁月磨得她的身子更加消瘦,那涂在地面上的剪影,活像倒立着一块被削平的木板。
青琐斜眼漫不经心地看她。红柳虽是不悦,也不好发作,唇角冷冷的扬着:“妈妈叫你过去,看样子你的好日子快到了。”
紫桐一走,她对青琐那股打骂的劲头消失大半,这十年来,她也懒得再去理她。眼看着青琐一天天成长,她对青琐无甚惊艳的容貌倒宽了心,她对她愈加没有兴趣了。
青琐的心一懔,她明白红柳话语中的意思。眼光漫漫扫视后院,她在搜寻胖婆的身影。
“快走吧,妈妈等得烦了。”红柳催促道。
“就是死了也不能让她们得逞。”青琐边移动脚步边思考着。她已暗暗下了决心,如若有一天写了她名字的灯笼挂出去,她就从那座高高的榭台上往下跳,或者干脆也学疯女人的样子,在烈火中化成不死鸟。
前堂大厅里,鸨母正和一位中年妇女说话。青琐刚迈进门槛时,听得鸨母正说道:“我这里未开苞的雏儿真是不多,你家小姐又是那种脾气,也不知道能否讨你家小姐的欢心?”
那妇女道:“实不瞒你,也不知道换了第几个了。老爷,大夫人实在是没办法了,才让老奴到这里来找一个,你这里的姑娘从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做人也乖巧,想必可以让小姐满意。”
鸨母看见青琐进来,便笑盈盈对中年妇女说道:“就是她了。皮肤黑了点,五官却是蛮精致的,小时候我看着她小摸样还挺俊的,想是什么东西吃坏了,就长成这样了。”
中年妇女上下打量青琐一番,微笑着点点头。
鸨母心里吁了口气,笑道:“就这个价了。要不是看在我和你是本家姐妹的分上,青琐这样的人儿说什么我也不会放出去的。”
接着鸨母将青琐唤到面前:“青琐,这是礼部侍郎柳大人府里的管家文嫂,过完年你就去柳府侍侯柳小姐。乖着点,你是我天香楼培养出来的人,自要给我挣点面子,听见没有?”
青琐这才知道鸨母将她卖了人家,这总比挂着红灯笼让她出去见客好多了,是吧?如此一想,心下平静,和文嫂见了礼。那文嫂也是一团和气,和鸨母低语几声,道了谢,便满意地告辞了。
青琐要去柳府当丫鬟的消息不胫而走,除了红柳,后院的人都替她高兴,已经苍老的胖婆更是老泪纵横。青琐跟胖婆感情最深,最后几天的晚上一直陪着她,两人谈着过去,想着失踪快十年的紫桐。
到了这个时候,胖婆才告诉她,其实她也一直怀疑青琐是疯女人所生。紫桐将疯女人接进天香楼后第二天,他们在槐树下发现了青琐。
元宵节一过,算是过完年了。一辆小巧的马车停在天香楼门口,上了岁数的车夫在空中甩响了马鞭催促着里面的人。
青琐告别了胖婆,提着自己的包袱出了大门。
老车夫吆喝一声,马车启动。青琐撩开形同虚设的车帘抬眼望去,整幢天香楼恰如琼楼玉宇一般,诉不尽那一派人间春华艳尽。闪着金光的匾额下,浓妆艳抹的女子醉眼朦胧,仿佛已是半凋零的花,靡倦风情中掩不住那份无奈和失落…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马车里的青琐已冻得嘴唇乌紫,看不清外面的景致,惟有风声马蹄声和车轮碾在雪地上发出的嚓嚓刺耳的声音,单调而蛮横地撞击着她的耳鼓,青琐昏昏沉沉有了梦游的感觉。
第一卷 第七章 青梅如豆柳如眉2
随着老车夫一声吆喝,马蹄声消失了,车轮碾雪的刺耳声也消失了,青琐猛地睁开了眼,抬起快冻僵的手掀了车帘。首先撞入眼帘的是一座气势恢弘的门楼,门楼两边分别伫立的石狮子,因被白雪覆盖失了往日的威严,庭院的围墙高而阔长,姿势傲然地挺立在茫茫雪海中。
朱漆大门“咣啷”一声响后,门内走出几个摸样干练,衣着整洁的人,前面两个青壮汉子每人手持一把芨芨草扎成的长扫帚,并排站立,一左一右两把扫帚舞动着,瞬间便扫到了马车前。其中一个中年妇女从扫过雪的地方走过来,带了平和的微笑,正是柳府管家文嫂。
“你下来吧,”文嫂带着另一个妇人向她伸出白净的手,“大夫人正在屋里等着你呢。”
青琐动了动身躯,这才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麻木,不听使唤了。两个女人互相对望,双手一拽,将青琐连拖带搀地弄下了马车。
青琐迷迷糊糊地被她们一路架着走进柳府。抬眼看,周围层楼叠院,错落有致,雕梁画栋,令人目不暇接。青琐想,皇宫大概也不过如此吧?走过了几个庭院,穿过十曲九弯的长廊,终于在一座院内停住了。
偌大的院子一览无余,院里竟然有两棵彼此相望的紫槐,被雪覆盖的树挂如冠样扣在院子上空,整个院子显得幽深静寂。
院里的影壁上雕刻着象征富贵平安的牡丹群鹤图,门厅两侧的木雕窗棂镶的是“四福齐来”。重重棉帘掀起,一股热气迎面扑过来,青琐仿佛进入了暖意薰薰的阳春三月。
“大夫人,那丫鬟带到。”管家文嫂必恭必敬地禀告道。
青琐这才看见一位穿紫红色缎面棉袍的妇人坐在床沿上,妇人面色白净,秀骨清相,看样子不到四十岁。她朝着青琐温和的笑,对她招手:“到我这儿来。”
青琐是被搀着进来的,两个妇人一松手,她不听使唤的脚便挪不动了,她只能僵硬的站着。大夫人看出异样,并不生气,只是疑惑的问:“怎么啦?”
“想是坐得久了,脚冻着了。”文嫂轻声回答。正说着,青琐连打了两个喷嚏,她捂住鼻满怀歉意地望着大夫人。
大夫人朝里面几个站着的佣人挥挥手,吩咐一个叫刘妈的给青琐准备热水洗脸搓脚,熬姜汤给她驱寒。
刘妈腿脚麻利地跑前跑后,给青琐暖了身,然后将她拉到火炉旁坐下来,给她喝滚烫的红糖姜汤。青琐觉得身上渐渐暖和过来,边喝边望着坐在床沿上的大夫人,她觉得她亲切极了。
短短的时间里,青琐对大夫人有了一种亲人般的感觉,这种感觉那么陌生,那么甜蜜,像喝了这滚烫的红糖姜汤一样暖融融的。
正想着,有佣人将一串已被磨得又黑又亮的佛珠送上,大夫人将佛珠挂在手腕中,对她柔和的一笑:“我不能陪你到芳菲的房里了,你让文嫂带你去吧。”
青琐急忙站起来,正要施礼告辞,大夫人朝她挥手示意免礼。几个站在旁边的女佣上前,熟练地挽起手臂抬了大夫人,在青琐错愣惊讶的目光注视下,大夫人已进了内室。
“走吧,”文嫂看了看呆傻的青琐,“大夫人腿脚不方便,已经好几年了。”
青琐从大夫人的院里出来,跟着文嫂往更深的庭院处走去。
穿过月牙门洞,青琐放慢了脚步,乍青还灰的雪天笼罩下,一座别致幽雅的庭院就在眼前。庭院里很静,风已停了,清澄的空气中漾漫着一种清香,隐隐地还有香薰草味在空气中飘过来,这一切新鲜的东西,刺激着青琐的嗅感,使她心旷神怡,那惬意的感觉让她面孔透了绯红,目光迷离。
有丫鬟从里面闪出,悄无声息的。看见她们过来,红了眼圈,满腹委屈的样子。
“怎么?又不吃了?”文嫂轻声问她。
丫鬟扫了青琐一眼,也不说话,只是默默点头。文嫂叹口气,挥手让那丫鬟走了。
阔大的内室用簪花屏风隔了两层,内间的雀门垂了金纱纹绣仕女的幔帐,幔帐后面落地烛台上点了一盏红烛,烛光漫漫映在镂刻了螺钿的榉木窗棂上,迷漫精致的影投在青琐的面庞,仿佛罩了一层梦幻般的纱。
案几上一碗温了半速的冰糖燕窝静静地放着,隐约中那浓甜的热气还未散尽。
这时候,还在迷离神游的青琐听见一声细微不可闻的轻叹,她骤然回过神来,转头看去,一个月华般的身影盈盈落在榉木窗棂旁。
第一卷 第八章 青梅如豆柳如眉1
那是一个如她一般年龄的少女,身着淡色翡翠撒花窄棉裙,乌黑的长发沿着颈部优美的弧线瀑布般的滑下,人不胜衣,袅袅而立。青琐有一瞬间的惊艳,以为林中的仙子步入了尘世。
真美!青琐心里暗暗赞叹。她看见过紫桐的美,然而多的是薄粉敷面。眼前这位般般入画的美人,不施粉黛却是韵致天然,比芙蓉花还芙蓉。
她就是刚才大夫人所说的柳家唯一的小姐柳芳菲吧?真的是人如其名。
“小姐,”青琐听得旁边的文嫂轻声说话,“老奴给您叫来了丫鬟青琐,她是新来的,不怎么懂事,请小姐多担待。”
“你让她走吧。”芳菲有气无力的声音,“我想独自呆着,不要别人来烦我。”
青琐这才看清楚,这位小姐的脸色很苍白,如雪般近乎透明。一双眼睛大而无神,犹含着哀怨的眼波流转,纵是百折千回,也说不出那份凄美娇弱。
文嫂似乎已经听惯了小姐的这些话,只是笑着道:“小姐把燕窝吃了,老奴这就把青琐带走。”
“我不吃,你叫她把它倒了。”芳菲固执地说。
青琐想,这位小姐是不是在赌气?这么好的家境,这么精致的点心,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小姐不吃,不休说老爷知道了会心疼,您也考虑一下大夫人的一片苦心…”文嫂还在耐心劝说。
“不要说了,我不想听。”芳菲打断了文嫂的话,声音幽幽道:“你休想用这种话来套住我,他们才不会心疼呢。他们想的是自己,我恨死他们了。”
青琐一听心里就生了气,哪有父母生养自己的女儿是为了自己的道理?她想起大夫人慈眉善目的面容,想起那杯热融融的红糖姜汤。青琐是个爱憎分明的人,刚才小姐的一番话,她的心里就为大夫人愤愤不平了。
文嫂已经停止了言语,她拉了青琐,一直拉到外室:“青琐,你就在这里侍侯小姐。有什么事情你到大夫人那里禀报。”
青琐这才发现外室朝内排一雅床,系红木雕成,纱窗内悬异式珠灯,外悬湖色床幔,左右垂银丝。如此优雅舒适的小床却为自己所用,心下欢天喜地,向文嫂投去了感激万分的目光。
文嫂一走,她将自己的包袱放在小床上,再次走进内室。
内室里绣幕罗帏,地铺五彩线毡,中设楠木天然案几,玳瑁石四仙书桌,桌上一古铜瓶盛满水,斜放数十枝素心兰,水栀等花,旁边堆的是画绢,诗笺,扇叶,和笔具。壁厢位置是貂毛玛瑙榻床,沿窗侧一紫檀妆台,东首窗下摆着香梨木的琴桌,上有一张梅花断纹的古琴。
此时芳菲斜靠在榻床边,面对着明窗。青琐撩了幔帐,一缕阳光斜射进来,整座内室更显得花光侧聚,珠彩横生了。
青琐不知如何是好,她端起放在案几上的那碗燕窝,径直走到芳菲的面前,双手一伸:“小姐,还热着呢,你吃了它吧。”
芳菲轻扫她一眼,不胜其烦的蹙了眉,嘴角浮起淡淡的讥笑,意思分明是说,我叫你去把它倒掉,还拿来干什么?真是笨。
青琐也不坚持,又折回到案几旁,放了碗,看着一言不发毫无动静的芳菲,心里不免得发起愁来。
这位娇小姐真难伺候。她在天香楼里除了每天必修的功课外,基本上游手好闲,自由惯了,却偏遇上这么个好差使。她想起鸨母和文嫂的对话,天知道她是柳家小姐的第几个丫鬟了?罢了罢了,看来这个丫鬟不好当,她得想办法让文嫂派自己去别处干活,那怕当个烧火丫头也比在这里傻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