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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小洵看著这黑衣的少年:“你是谁?”
韩离向他施礼:“我叫韩离。”
苏小洵问他:“可以再多给我一丸么?”
韩离点了点头,想了想,把几丸都给了他,叮嘱:“不要多吃,也不要乱吃。”
苏小洵收在袖子里:“我可以给我娘看看么?”
韩离再点头。
师父并不想隐真心瞒这一切吧,虽然曾经是说过永远和师姑断绝往来。可是还是忍不住,来看了师姑的孩子。也许这是师祖让的,也许不是。师姑的名字是云外小楼的禁忌,是师祖心头最痛的一根刺。
苏小洵道了谢,打算背弟弟回去,把丸药碾碎了喂给他。韩离在身后叫他:“苏……苏公子。”
苏小洵转回头,韩离犹豫再犹豫,几乎流下汗来,走近苏小洵,把一块碎银子放在他手里:“给你弟弟买糖的。”
在这之前几天,苏小洵因为给弟弟偷商铺中的糖被商铺的主人踢了许多脚。苏小洵收下那块银子,一步步迈进家门,在心里慢慢思考。
这个人知道自己姓苏,或许是因为门上的牌匾。给自己银子买糖,可能是因为小砚可爱。毕竟从前在琴州,也有很多不认识的人给弟弟吃的。可这丸药,他叮嘱说不要多吃,也不可以乱吃,那便应是对症之药。他又怎么会知道弟弟生了什么病,一直在关心我们家么。
丸药递在母亲的手里,母亲泪如雨下。洗了手将药壳捏开,将药倒在水里融了,喂苏小砚喝下去。那天母亲的泪比融药的那杯水还要多。
从那以后,韩离经常会在寂寞的下午出现在苏家的门外。他有时候会带给苏小砚一些小玩具,巴掌大的桌子和更小的椅子。有时候会给苏小砚带一些糖果糕点。他很少给苏小洵带东西,像是觉得苏小洵本来就不会要。
苏小砚很喜欢这个哥哥,韩离如果没有来,他还会在哥哥的背上要求多在外面等一会。孤僻的苏小洵因为弟弟,接受了这个外来的人和他的好意。
母亲有时候会在院子里偷偷的望,这样的日子悄悄持续著。忽然有一天,韩离再也不来了,苏小砚眼巴巴的盼望著,苏小洵背著他在外面等到了天黑。
母亲把两个孩子牵进家门:“他不会来了,因为他是悄悄来的。”
苏小洵抬头:“韩离说他师父让的。”
母亲叹气:“他有师父,也有师祖。师父和师祖你说要听谁的。”
于是苏小洵沈默,苏小砚失望的趴在他背上,也默不作声。
母亲把苏小砚从哥哥背上解下来抱在怀里:“小砚,我的乖儿子,娘今天给你和哥哥做好吃的。”苏小砚兴奋的在母亲怀里蹭,苏小洵站在母亲身边,把脸贴在母亲的腿上。
那是很少有的,一家四个人全很开心的晚饭。苏小砚坐在父亲的怀里,苏小洵坐在母亲的怀里。
桌子上的饭菜温热,每个人的心也温热。父亲提议说明天散朝做完了公事,就提前回来带著全家去京郊看桃花。
苏小洵看著母亲,虽然家境贫寒,终日操劳,绝色的容颜还像少女一样鲜妍。书上写:荆钗布裙,不掩天香国色。大概就是形容母亲这样的佳人。
父亲一直很忙,佳人桃花,该趁著容貌还好,青春尚在的时候互相映衬。苏小洵先从母亲怀里跳下来,去父亲那里把弟弟抱走:“我和弟弟看家,爹和娘去吧。”
那晚母亲来看儿子,一滴滴泪落在他的身上。苏小洵始终没有动,在黑暗里感受母亲温柔的爱抚。几乎有些想哭,然后泪就真的流出来了。
母亲夜深了才走,已经在心里决定以后要做一个好母亲,养育两个儿子。无论他们身上的毒能不能医,也要他们活著的时候都快乐。
那天上午,韩离在他的师父任青峰那里。
任青峰说:“如果你留在这里,就不再是云外小楼的人,父亲决不允许任何云外小楼的人和苏家有瓜葛。”
韩离没有其他话,只是点头,肯定的回答:“我留下。”
任青峰叮嘱:“你只能接触苏家兄弟,苏小洵才是你的主人,不要接触我姐姐。”
韩离再点头,他本来也不想接触那个背叛了云外小楼的女人。
任青峰叹气:“父亲最忌讳我和他们有关系,这次回去恐怕我难逃责罚。几年之内也未必出得来,我送给你的心法,你要好好看。根基打的好,那么招式晚几年学也没有关系。”
韩离跪下:“恭送师父。”
任青峰拉他起来:“差几岁而已,以后不叫师父了。”
韩离把身边的药箱背起来:“师祖急著要您回去,您不要再拖延了惹他生气。我也要走了。”
韩离这次到苏家,门外并没有人,门前的地面有凌乱的脚印,苏家何尝有这么多人拜访。他推开门,望著眼前的一切。
韩离这次到苏家,门外并没有人,门前的地面有凌乱的脚印,苏家何尝有这么多人拜访。他推开门,望著眼前的一切。
苏小洵抱著弟弟坐在院子里,两边站著许多人,空地上摆著两口还没有钉的薄棺。苏小砚在哥哥的怀里挣,一手指著那两口薄棺:“爹爹,娘。”
苏小洵把他的手拉回来抱在怀里:“嗯,是爹娘。”
苏小砚奇怪:“爹爹娘睡觉,晚上晚上,不是晚上。”
苏小洵低声道:“以后白天也睡。”
苏小砚还在努力的向父母伸手:“娘说……买糖。”
苏小洵嘴里全是甜腥,浑然无知的道:“嗯,买糖。”
韩离站在门外看著,猛的冲进来,薄棺里装著苏家兄弟的父母。他跪下去:“师姑师姑。”
两边的人推开他:“哪来的疯子。”
韩离没有纠缠,发狂的跑出去奔回自己师父所在的房间。院子里毫无声音,已经人去屋空。韩离不知所措,再奔回苏家,薄棺已经抬出去了。
一个老仆看著苏小砚,神情有些发痴。韩离急道:“大少爷呢?”
苏小砚拼命的哭,嗓子已经有点嘶哑了,那老仆只是发呆也不哄哄,自然也听不见他问的话。
韩离猛的跺脚,把苏小砚抢过来抱在自己怀里。那老仆的手却死死的勾著苏小砚的衣服不放。苏小砚哭的更厉害。
韩离伸指点了那老仆的穴道,把苏小砚抢在怀里。给苏小砚揉刚才被那老仆勾住的地方,柔声道:“小砚不哭不哭,我领你去找哥哥。”
他心里急的很了,抱著苏小砚沿著自己能辨认出来的灰尘和脚印寻找苏小洵去的方向。
并没有花费很长时间,苏小洵已经在往回走的路上了。只有他一个人,走的很快,头发都散开了,他毕竟还只是个孩子。这场面看起来可笑又凄凉。
韩离迎上去挡住他,看见他唇边的血迹。
苏小砚伸手:“哥哥,哥哥。”无知的幼儿也开始害怕。苏小洵伸手摸了摸他,软倒在韩离的身边。
韩离吃力的把兄弟两个一起拖回苏家。他和苏家兄弟的年纪加起来一般大,那又有什么用处,三个人都是孩子。
如此凄凉的日子,过了几天。苏小洵渐渐好转,韩离给他的药不能治愈他奇怪的病症,至少可以缓解。
苏小砚还不知道从今以后自己和哥哥就是无父无母的孩子了,每天趴在哥哥怀里,偶尔是韩离的怀里。
苏小洵问韩离:“你为什么叫我娘师姑?”
韩离对当年的往事了解的不多:“你娘是我师父的姐姐,是江湖里面会武的人,她想嫁给你父亲,叛离了我们的门派。师祖废了她的武功,永远和她没有关系。还给她吃了药,让她不能生孩子,没想到师姑还是生了你们。如果你肯改姓,求求师祖,也许他会收留你们。”
他说到后来,声音渐渐小了。他对自己的话没有自信,如果师祖想要这对外孙,就不会严令师父立刻回山了。自己也不必因为想留下来,就和云外小楼断绝关系。
苏小洵看著他,似乎这一切他都了解。
父母离去后的第十天,家中的老仆哭诉米缸已经空了。韩离把银票递给苏小洵,苏小洵收起来,看著弟弟。
“帮我拿纸笔来,我要写封信。”
信让老仆送去给父亲的同榜进士周凌沧,记得父亲曾经说过,那是个品格高尚的人。君子之交淡如水,关系并不密切。
苏小洵相信父亲的话,等待著消息,老仆带了一封信回来,只有寥寥数字,表示会进言,请苏小洵放心。
那不是对晚辈的口气,苏小洵真的放下心来了。他还小,过了几年之后才明白周凌沧为这件事付的辛苦,明白其实心怀苍生的人纵然有才华也常常要向小人屈尊。无论自己的父亲还是周凌沧都为正义良心风骨付出了太多。
两日后宫里来了圣旨,命苏小砚去太子府为太子做伴读。苏小洵捧著圣旨,略微松了一口气。太子府,至少有吃有穿。比起韩离口中不知是否能依凭的亲人来说,现实稳妥的多。
传旨的宦官有点害怕他的眼睛,像是小孩子身体里藏著一个老人,准确有礼的迎接,照足规矩的回答,中规中矩的令人不适应。
苏小洵背著弟弟,亲自送弟弟去太子府。在外面等了一会之后,就被人引了进去。春天的阳光正好,太子朱昭明站在院子里,望著苏小洵和他的弟弟。
苏小洵先把弟弟解下来,才带著弟弟一起跪下。太子亲自过来扶他们,苏小砚转头去望院子里的一颗梅树。
太子很惊喜:“这颗梅树开的最好,虽然花朵不多,却朵朵都似出自国手,他这么小便懂得疏朗之美么?”
苏小洵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还是据实回答道:“会说话,也会写些简单的字了,能读启蒙的书。”
苏小砚却摇晃著冲那颗梅树跑过去了,扑倒在梅树下,捡起一颗不知道谁扔的果脯塞在嘴里。
苏小洵连忙过去,把那果脯从他嘴里抠出来:“别吃,脏。”
苏小砚抽了抽鼻子,在他家里是从来没有捡到吃的东西的时候,孩子天性注意美味的食物。
太子走过去:“小砚饿了么,我带你们去吃东西。”
这是苏小洵第一次看弟弟这么快乐,几乎趴在了桌子上,用手抓各种美味的食物。
偶尔太子叫他的名字:“小砚小砚。”
苏小砚立刻回答:“吃呀吃呀。”
太子大笑,等苏小砚终于吃好了,让人给苏小砚洗了手,换了事先准备好的衣服。太子把苏小砚抱在怀里,伸手摸他的肚子:“奇怪,每样都吃了,又都吃一点点,肚子里好像没什么东西似的。”
苏小洵的声音很低:“他从小就不贪,吃饱了就不要了。”
太子在苏小砚的肚子上轻轻按了按,苏小砚觉得痒,笑著挣扎,抱住太子的手臂不让他动。这并不是什么大事,苏小洵莫名觉得心里酸楚:“别摸他,他怕痒的。”
太子没有介意他的语气,把手从苏小砚的肚子拿开。
苏小砚还抱著他:“哥哥。”明亮的眼睛眨了眨:“太子哥哥。”
自己的哥哥是哥哥,韩离是韩离哥哥,那眼前的就是太子哥哥。
苏小洵提高一点声音:“小砚,不要乱叫。”
太子抱著苏小砚来回走了几步:“没关系的,小砚,你看这屋子喜不喜欢,以后你就和我住在这里。”
苏小洵离开的时候,苏小砚撕心裂肺的哭。前一夜苏小洵在家里哄他的话全都被他忘记了。朱昭明的侍女抱著他,被苏小砚狠狠的咬了。
朱昭明亲自把苏小砚抱在怀里,轻轻的摇晃。苏小砚一口一口咬在他的手臂上,疼的他皱眉。前半夜始终都在哭,直到苏小砚累了才不再哭泣。
朱昭明躺在床上,苏小砚抱著他的手臂。侍女想把苏小砚抱走,朱昭明微微摇头,示意她们离开。为什么会哭的这么厉害,不舍得哥哥么。我的弟弟不会这样依赖我,我也不这样依赖我的兄长。
苏小砚趴在他的怀里,长长的睫毛是未干的泪,粉嫩的脸侧躺在朱昭明的胸口。朱昭明侧头看他,很漂亮的孩子,哥哥也很漂亮。
自己选了年纪更小的当伴读,是希望他可以从小培养起对自己的忠诚。原来小孩子还是只会哭的娃娃。
明天早上把他带去母亲的寝宫,请母亲哄哄吧。要是醒了还找他哥哥,一直哭下去也不得了呢。
苏小洵那天被送回苏家,韩离不敢看他的眼睛。得到了太子的权力庇佑,却也把苏小洵最心爱的宝物夺走了。苏小洵迷糊著病了许多天,在韩离日夜的期盼中,渐渐好了起来。
他并不常去太子府,惯常只是坐在窗口望。韩离不清楚自己是希望他去,还是不希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