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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面一同吃完晚饭后回到宿处,天早黑了,明清远取了钥匙开门,房间里面朦朦胧胧的,好像坐着一个人,看身段又分明不是易副官。他把手移到腰间,搭上冰冷的枪管:“谁?”
里面那人冷哼一声:“孔令仪。”
明清远把手从腰间移开,蹙了眉问:“你是怎么进来的?易副官呢?”
“我同他说你放他一天假,他便欢欢喜喜地走了。”孔令仪不疾不徐地说,“你订婚了。”
“是。”
“你爱她胜于爱我?”
明清远沉默一会儿:“孔大小姐,多谢厚爱,但是我不曾爱过你。”
“胡宗南、卫立煌、孙桐岗,他们哪个不在追求我?我到底有什么差的了?”
“你以为他们当真是追求你?”
“不然呢?”孔令仪反问。
“是权势。等令妹孔令俊再大上一两岁,追求她的人一定不会少。”
“是你自找的。”孔令仪霍然站起,“啪”地一声把灯开亮。
明清远看到厅内情形,不由倒抽一口冷气,眼前的景象简直比被扫荡过的战场还要糟,满地都是资料、文件、杂物,最令他震惊的是抛在桌边的八音盒,盒身
被折成四截,音板簧片统统被拗断,丢在地上。
苏婀娜认得这个八音盒,是她同他在北平大栅栏买的,彼时她向他讨,他却笑嘻嘻地说要送给最重要的人,还说那个人不是她。
原来他自己留着?
明清远只觉得全身血液往头上涌去,他压住怒气,走过去将碎件逐一拾起:“孔大小姐,请你马上离开。”
“你为一台不值钱的八音盒赶我走?”孔令仪悻悻地瞪着苏婀娜,“是这个女人送的?”
明清远不再多说,直接把她推出门去,关门上锁,任由孔令仪在外面咒骂踢门也不理。
她从未看过他这般易怒而脆弱的模样,好像快哭了,只好柔声安慰:“修不了了,再买一个就是,下次我再同你去大栅栏买一个……”
说完了话,她才自知失言,再看明清远,他好像什么都没听出来。
明清远默默地把八音盒的碎件放到一个纸盒里,过了许久才止住怒气和泪意:“它……是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送给我的,再买的话,意义也不相同。”
冬日里寒,除了腊梅和早放的水仙外并没有别的花。他蹲在地上,肩膀轻轻地抽动,苏婀娜在恍惚间有错觉,好像所有的花都在这个瞬间开了,疏影横斜,暗香浮动,漫天漫地都是漉漉的湿。
这会儿门外已经没有声响,大概是孔令仪已经离去。
宿处的设计别致,有一扇天窗可以看到深蓝色的天幕上,银屑一样星星正轻轻闪烁,似调皮的孩童朝人眨眼。
幸亏破坏不甚彻底,孔令仪还不曾扯坏被子。
明清远将纸盒放在床头距上,拉了被子把头埋进去,连被子都在颤。
苏婀娜轻叹一口气,只有一张床,她便轻轻躺在他身边。
才躺下,明清远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苏婀娜吃痛,正想同他说,掀开被子才发现明清远已经闭了眼,眉头紧锁,泪痕未干,好像正承受着无比痛苦与恐惧,所以他只能紧紧地抓住她的手腕,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到底是心疼,她便任由他握着,直到他的表情慢慢回复平静,她才轻轻地抽手,一动就痛,原来已被他箍得红肿。
组织上早交待过不能暴露身份。
忽然想起小时候看伶人唱戏,长衫浅浅淡淡,水袖飘飘逸逸,赴京赶考的书生拉着官家小姐的手,咿咿呀呀地诉说着咫尺天涯,那时只是笑,什么咫尺天涯?现在却明了,近在咫尺,却远如天涯。
她抬手,一抹便是一把的泪。
十二月五日到十二月八日,每天他回
来得都极迟,看得出他的疲倦和心烦。她知道是蒋介石在召开什么会议,但是碍于自己共Chan党的身份,又不便问,只好同他一起沉默。
半夜醒来,床的另一边总是空荡荡的,风露中宵,不知他何时下床披衣,站在露台上低头想事。白日不沾烟的明清远居然在深夜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纤细的指挟着细长的纸烟,顶端一点橘黄的光亮,有一缕白烟袅袅而上,又袅袅散在空气里,瞬间没了痕迹。
没有雨打风吹便无疾而终,一如盲目的爱情,或者记忆。
他同白日的那个人不同,白日的他危险如罂粟,又常常笑,唇角一勾便是无尽的魅惑,夜晚的他则清冷似一白月光,明月还照,空里流霜,孤城一片,他陷在自己的痛苦里。
滚滚红尘中,是繁华落尽的苍凉。
更深露重的,到底阴冷,他又穿得单薄。怕他着凉,她拿了他的外套走出去给他披上。
明清远有些惊愕地看她,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睛极亮,带了几分水意朦胧,又带了几分孩童的玩味。
“别抽这么多烟,对肺不好。”她微微一笑,回到屋里。
直到十二月九日,苏婀娜终于知道那日在南京司令部的监狱里明清远和田汉他们策划了什么。
十二月九日 ,中国共Chan党组织全国性大规模群众游行示威,其中更有激愤学生要求直接向蒋介石请愿示威。
计划第六次剿共的会议不得不暂停一日,蒋介石立即遣派东北军司令张学良同江浙军司令明清远带兵赶上游行队伍进行劝说。
学生们个个都是三两句话就可撩拨起的热血青年,一路如异教徒般亢奋地高呼:“中国人不打中国人!东北军打回老家去,收复东北失地!”
呵,张学良带来的人都是东北军。明清远看着张学良,只是笑。
当真,张学良再忍不住,下车对天连放三枪。
枪声骇人似夜枭的啼声,闹哄哄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不少。张学良向游行的学生行了一个军礼:“请大家相信我,我是要抗日的。一周内,张某一定以实际行动答复你们的要求,如果做不到,你们其中任何人都可以置我张学良于死地。”
言毕,请愿学生们齐声高唱《松花江上》:“九一八,九一八,从那个悲惨的时候,脱离了我的家乡,抛弃那无尽的宝藏。流浪,流浪……”在场的东北军士思及沦陷的家乡,无不泪下。
这样冷的天气里,草木花叶上都堆了薄薄的一层霜,太阳出来后化作了水,淅淅沥沥地淋下来,旋即又变作了冰。
沧海桑
田,也许不过一瞬。
军用吉普车里,明清远轻轻地笑了。他笑,笑颜映在暗色的玻璃上,模糊朦胧的一张脸,犹抱琵琶半遮面,欲见不见的绝代风华。
蒋介石自然已经知晓了消息,他冷睨明清远:“你怎么也不阻止他?”
明清远答得谦卑:“学生只是少将军衔,怎么同张司令的军衔比?况且张司令于学生有师生情分,实在难以阻止。”
蒋介石冷哼一声,向张学良道:“对这批学生,除了拿机关枪打以外是没有办法的。你还同他们说一周内一定以实际行动答复他们的要求?”
张学良恨恨:“机关枪不打日本人反而去打爱国学生?”
时机已经成熟了,明清远知道。
从蒋介石那里出来,明清远旁敲侧击:“今年六月一日,陈济棠和李宗仁不是从广州发出通电,说要率所部北上抗日收复失地?结果不久后广东的将领与飞行员纷纷向南京政府投诚,并对两广所谓的北上抗日说加以抨击。陈济棠和李宗仁还不是乖乖地对委座表态归顺?连实力最大的粤桂湘三省都伏首听命由于委座,您的东北军又何须如此呢?不如同两广的中央师一样悉数北调,用来剿共吧。”
张学良本来皱着眉头,对他的话爱理不理,但听到明清远提到陈济棠和李宗仁的事,忽然觉得面前开了一扇门,丝丝白光渗透而入,外面是一个新天新地——因为兵不血刃地解决了两广事变,所以蒋介石过分自信,此次仅带了少数文武官员飞来西安,不如……兵谏?
十二月十日,国民政府正式通过发动第六次围剿计划,预计十二月十二日正式行动。
十二月十一日,蒋介石宣布蒋鼎文为西北剿匪军前敌总司令,卫立煌为晋陕绥宁四省边区总指挥,并命令中央军接替张学良的东北军和杨虎城的西北军的剿共任务。
苏婀娜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晓得明清远的烟愈抽愈凶,满屋都是呛人的烟草味。
她有预感,会有一件大事要发生,但同时心头又有一丝不祥缭绕,挥之不去。
十二月十二日零晨两点,明清远在露台待了一会儿忽然回屋换衣,铜扣一粒粒地扣上,帽子、佩枪、马靴,竟是一丝不苟的戎装。
“你要出门?”
“等我回来时,国共应该就能合作了。”他在她额上落下一吻,而后匆匆出门。
最好的偷袭时间是清晨,因为人在此时最渴睡眠,在此时最难设防,比如东北军一零九师,以往能征善战的师长牛元峰就是在睡梦中被共Fei袭击,全军覆没。
》 他想,现在张学良和杨虎城应该在召见东北军和十七路军的高级将领准备兵谏吧,毕竟昨日才被撤了职,校长又授意《大公报》撰文抨击张杨二人,怒气最盛时便易做出不理智的事。
十二月十二日凌晨四时五十分,张学良和杨虎城带兵到临潼华清池预备活捉蒋介石,靠近了才发现已经有另一路人马比他们还要先到。
“你们是谁手下的?”张学良看着阻住路的士兵。
“是我的嫡系。”远远地走来一个人,肩章上一颗金色的将星和领子上的将官标志彰显出他是少将衔司令无疑,明清远缓缓走来,璨然的笑同将星交相辉映,“所有的警卫员已经摆平,陈诚、邵力子、蒋鼎文、陈调元、卫立煌、朱绍良……他们昨晚赴了校长的宴,现在应该醉酒未醒。”
事情出乎意料,张学良望了一眼同样一脸疑惑的杨虎城,杨虎城问:“你不是他的得意门生吗?怎么?”
“因为是我的嫡系,所以这里发生的事他们一个字都不会说。”明清远答非所问,把手移至腰间,拔出一把小巧的勃朗宁M1905手枪。
张学良立刻拔枪对准他:“你想做什么?”
明清远勾勾唇角,无比狡黠的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史学家唐德刚认为,因为两广事变的危机安然度过,西安事变在1936年的西安非爆发不可。
☆、第九章 云罗满眼泪潸然
正午时分,古老的西安城飘起了小雪,洁白的雪花落在指尖,一会儿便化作了无色的水,有轻微的凉意。
不对,苏婀娜蹙了眉。
孔祥熙的太太孔宋霭龄同谁都自来熟,平素此时应该早搭了牌局唤她连同其他官员的太太去打桥牌,怎么今日到现在都无动静?难道出了什么事?
雪落无声,地上一片泥泞,踏上去幸运的话,有一圈又圈的涟漪晕开,若是不幸,便是一腿泥浆……谁愿意在这样的天气里出门?苏婀娜在如此安慰自己,心中却又急,不安越来越深——明清远凌晨出门,怎么到现在都不回来?
放眼望去,铅灰色的天地压抑空旷,单一的色彩看来很是寂寞,寂寞许久,终于有辆军用吉普从远处开过来,一名穿黄呢军装的男子从车上跳下来。
“易副官。”苏婀娜急急迎上去,“清远呢?”
“苏小姐。”易副官惨白着脸,粗气直喘,“少帅出事了!现在人在红十字会医院。”
苏婀娜茫然地想——他会死么?
这个念头仿佛极尖利的针,一针就扎入骨髓,极度的痛让她半天动弹不得,也作声不得,眼前只剩下一片黑。
“苏小姐,随我到医院。”易副官拉了她上车,车子往南关正街三号开。
一路上,车身颠簸,她强忍着没让蓄在眼眶里的泪落下来。问易副官他的情况,易副官说不清,只晓得是枪伤,伤在左胸。
伤在左胸,她又不敢去想,如果明清远真的有个万一……那她该怎为办?
神情恍惚间便到了医院,来到特护病房门前,苏婀娜的手悬在半空,怎么都下不了决心去推开那扇门。
那年……那年他也是中枪,这次呢,会不会再有那么幸运?
易副官见她这个样子,只好自己拉了门推她进去。
苏婀娜鼓起极大的勇气才敢往躺在病床上的人看去,看他闭阖的双眸,黑丝绒一样浓密的睫毛衬得面色愈加苍白,俊朗的脸上竟是一点点血色也无,胸口又被厚厚的纱布裹着,隐隐有血渗出来。
她低头,抵住他的眉心,轻轻地说:“你别死,我是顾夕颜。”
她自幼孤苦,又曾随父亲打入国民政府内部,早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可是不知为何,这一刻,她想,如果他死了,那么整个世界都会随他而去,再不能回头。
忽然眉心一凉,有纤细的指拂过她的眉心,手指修长,小指伸不直似地微蜷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