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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他们都已经年过半百,大半辈子就这样过去了。
在这样的时代里,并没有所谓的英雄了,能够活下去,能够活得无风无浪,就已经是很幸运的一类人了。
什么远大的革命理想,什么鲜明的阶级立场,什么无畏的战斗风格……年轻的时候希冀的一切她都不想拥有了,她甚至在心中隐隐希冀能回到民国的时候……
平凡的男人,平凡的女人,平凡的家庭,从始至终,这就是她的理想。
她不要一切,只要安度余生就够了。
只是在无产阶级的社会之中,有没有这样的一个方寸之地去容她这般?
明清遐发现她在发抖:“你冷吗?”
“没有。”顾夕颜慌乱地转移了视线,窗外正在飘着细雨,“这些天雨下个不歇。”
明清遐也望过去:“是啊。”
吃罢晚饭收好碗筷,顾夕颜拉了明清遐一起到书房去拆包裹。
这包裹上并没有写寄信地址,寄信人也只写了一个“恩养”。
恩养?
夫妻两对望一眼——这是谁?
但这个从越南寄来的包裹分明又是寄给他们夫妻的。
拆开包裹,里面整整齐齐地叠了几件衣裳,明清遐拿起最上面的那一件衣裳奇道:“这件衣裳……怎么和我国中的时候穿的那件一模一样?”
顾夕颜也拿起那堆衣服里面的一件,是黄色的缎制衣裳,一抖开来,这件洋装只有右肩半幅袖子,束腰很高,又用一串暗色玛瑙珠子系在束腰外面,袅袅婷婷如一朵凌波莲花。
——时光已久,从前的米白色已经褪成黄色了。
霎时之间,她已经知道这个包裹是谁寄来的了。
里面的衣裳尽是他们夫妻俩的旧物,原来他这样妥善的保存着,可是现在他把这些东西寄回来是因为什么?
她猜得出寄包裹的人是谁,明清遐自然也
能猜得到,他将所有的衣物自盒子里面抱出来一一抖动,一张小纸条自衣服中飘落下来,上面写道:“Vom Kriege,书皮。”
许是害怕海关查得严,他并没有写明,但这些就已经够了。
西元一九四九年南京城破的时候,明清遐去过一趟锦华官邸,将小弟的藏书全部收集下来,包括这一本《战争论》。明清遐在书橱中寻到这本书,将书皮撕开,不想里面竟藏着一封盖好公章的信件。
也许,他早就料到他们是爱书之人,所以便想出此招。
信是西元一九四九年写的,那么早之前,他就料到了这一场文化浩劫,在信的结尾,明清远说他不怪他们,只要他们愿意,可以凭借此信去台湾。
“去吗?”顾夕颜问他。
明清遐一抬眼,只是轻轻吟诵明清远离开南京时留下的那首词:“一卷书来,十年萍散,人间事,本匆匆。当时并辔,桃李媚春风。几许少年俦侣,同游日,酒与情浓。而今看,斜阳归路,芳陌又飞红。”
终还是没有去台湾,因为现在,已经不能走了。
☆、第九章 斗鼠上堂蝙蝠出(上)
作者有话要说:求打分,求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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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娇娜将脚伸入芭蕾舞鞋之中。
这双鞋是纯白色的,裹得小脚如同一个细细的茧,末了还用很长长的带子,缠上足踝,打个蝴蝶结,这才算是大功告成。
她正坐在芭蕾舞排练室的松木地板上,旁边有别的女孩子正在压腿,因为年轻,好身段尽显无疑。
明娇娜不自觉的哼起《天鹅湖》来,旁边的女孩子一拍她的肩头:“明娇娜,你哼的什么反动歌曲?”
“没有呀。”明娇娜如梦初醒,急忙否认,她一跃而起,也压起腿来。
这会儿老师来了。
她穿的是列宁装,这个时代的每一个老师都是这副模样,谁也分不出来她究竟是教舞蹈,抑或是教政治。
所有的女孩子围成一个圈,每个人的双腿自跨部分张,平放地板,脚底心互抵,接着轻轻地把腿下压,练习分胯的动作。
老师站在圈中同她们说:“芭蕾已经有四百年的历史了,它的形式是多样的,而且可以继续发展,并没有止境。但是今天,我要让大家学习的,就是虽然芭蕾是不变的文艺,是没有止境的,但是文艺是要为革命服务的。现在文化Da革命开始了,熊熊的烈火也燃亮了我们舞蹈界的心,所有反动的歌舞都被打倒了。在Ma主席的坚决支持下,在江Qing同志的认真倡导下,我们从今天起开始排练革命样板舞剧《红色娘子军》,我们干革命,决不是为个人报仇雪恨,而是要树立解放全人类的革命理想!你看那在南霸天的地牢里受尽折磨苦大仇深的妇女,穿了一身灰色军服,武装领巾红臂章,绑腿和舞鞋,手擎银闪闪的钢刀,红色彩带纷飞,报仇去了!仰望着革命先烈用鲜血染红的五星红旗,就像见到了党,就像见到了劳动人民的大救星Mao主席……”
《红色娘子军》的故事大家都是耳熟能详的了,听不听也无所谓,而外头正热闹着呢,也不只是谁带的头,大家齐齐望向窗外,是手拿Mao主席语录的红卫兵又来了。
“Mao主席万岁!”
“我们要破四旧,立四新!”
“横扫一切牛鬼蛇神!”
“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都要反对!”
“革命无罪,造反有理!”
“革命烈火熊熊燃烧!”
“文化Da革命万岁!“
女孩子们都见惯此等场面了,知道这群红卫兵一来,总是大肆破坏,见什么砸什么。
这回他们斗的是这所学校的校长,红卫兵们把从校长室里抄来的大批书籍、相片、曲谱,甚至不知写了什么的文件、字条……唉,但凡是能点的着的,都
拽了出来扔到舞蹈教室前面的空地上给烧了。
一套又一套的线装书红卫兵被扔进火海之中。《世说新语》、《资治通鉴》、《梦溪笔谈》、《东周列国志》……
明娇娜见了,只觉得心下颤动,恨不得立即冲上去抢救,可是只见那火苗一舔,所有的书瞬即化为灰烬。
这个时候有人在高处撕心裂肺地喊:“不要烧我的书!”
那名红卫兵昂起头来,慷慨激昂地对着楼上喊道:“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
“我不是反动派!不要迫害我!”
那名红卫兵怒道:“好你个反动派,到这种关头还嘴硬!”
“啪”地一下巨响,地上突然躺了个死人,满身都被皮鞭鞭打的血痕,他是从高处坠落下来的。
人还没有死透呢,大滩的鲜血从他的身体里面流淌出来,两条腿都折断了,一左一右朝着意想不到的方向扭曲着,断骨刺穿了肌肉和皮肤,白惨惨阴森森地伸了出来。他的头颅也伤裂了,脑浆和着血把整张脸都糊住了,看不出本来的面目。咦?什么东西滚在一边?原来他的头上还戴了一顶奇怪的铁制的大帽子,此刻跳楼自杀,自然是滚到一边。
红卫兵们扑过来,用脚朝他身上一阵乱踢,又用钢叉挑开外衣,刺破胸口,检验一下他究竟是死是活。
最后,红卫兵们把他自满是玻璃碎片的地上拖走了。
明娇娜惊愕——他们学校的校长可是个好人啊,竟然落得这般的下场。
真是可怜啊。
老师却似没有看到一般,同女孩子们说道:“各位文艺界的接班人,各位红色小娘子军!我们一起来为革命奋斗吧!”
这是西元一九六七年,文化Da革命运动进入了第二个年头,在这个特殊的年代里,每个人的眼里都闪烁着不正常的亢奋。
谁也不清楚到底是哪座城市最先进入战争状态的,自从一月份上海造反派夺了中华人民共和国上海市委的权得到中央文Ge小组的首肯,并被赞为“一月风暴”,中国Gong产Dang的机关报纸《人民日报》特地发表社论大加赞赏后,全国各大城市纷纷响应,一时之间,夺权之风顿成燎原之势,在华夏大陆广阔的国土上蔓延开来。
同年四月,广西告急,南宁、桂林等城市爆发了极为激烈的战斗,双方甚至动用了重型火炮和坦克,这一下,把城市打得几成废墟,死亡数千人,伤者不计其数,贯穿广西境内的邕江里浮满尸体,江水之逝,不舍昼夜,大批的浮尸便是如此被冲入珠江三角洲,直至港澳地区的海面上。大侠金
庸在其主笔的《明报》上日日发表社论,连连惊呼,呼吁中Gong止歇这场运动,全世界都为之动容。
出现在四川成都和重庆的战争,相较于南宁和桂林,更为惨烈,因为这里有很多国防工厂,而这些军火工厂的工人又大部分是从军队复员的前军人,所以这些精通各种武器和战术的造反派们更是把城市的战争进行得有声有色,激烈的战斗甚至刺激了军事科研的进程,新式的武器竞相在实战中被设计出来并投入使用。
华北也告急了,石家庄,保定都是战火纷纷,中原告急了,东北告急了,西北也是到处枪鸣炮响……
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境里,在和平年代所爆发的战火震惊了全世界。
在几万公尺高的太空轨道上,美国这个二战后的超级大国的侦察卫星正紧张注视着这片陷于战火的华夏大地,设在菲律宾、冲绳、关岛等地的美国海空基地也进入一级战备,数艘航空母舰组成的舰队进入台湾海峡,满载核弹或常规炸弹的B…52战略轰炸机群也随时准备着腾空而起。
与中国接壤或邻近的西亚、东南亚国家因为没有苏联和美国的强大的军事力量,更是惶惶不可终日,他们都担心着有一天,中华人民共和国会打着“输出革命”的旗号越过国境线。
在莫斯科的红场上,一些中国留学生高举着红旗和Mao主席像正在愤怒地声讨苏联现代修正主义,声称要在列宁的故乡重新燃起“十月革命”的烈火,苏联也不得不对此事加以十二分的关注了,在中苏连绵数千华里的边境线上,苏军几十个精锐的装甲师、摩托化步兵师枕戈待旦,处于高度戒备状态。
而在遥远的欧罗巴洲,正处于冷战中的华约和北约这两大军事集团都暂时忘却了柏林墙两侧剑拔弩张的军事对峙,都用惊奇的眼光注视着这个东方大国……
近来叶飞的脑袋总是昏昏沉沉的,因为他被这一幕幕突变的形势弄得焦头烂额,今年二月,中央Jun委的几位副主席、元帅和政Zhi局的几位资深的领导人,为了保持军队的稳定,为了表示对文化Da革命的不满,就在怀仁堂大闹了一场。这可惹下了弥天大祸,大闹怀仁堂被称为“二月逆流”,连Mao主席都被此事触怒了,他把几位政Zhi局委员召到书房,面色阴沉地严厉强调:“要否定文化Da革命,办不到!大闹怀仁堂,就是要搞资本主义复辟。让刘、邓上台,我同林Biao南下,再上井冈山打游击。陈伯达、江Qing枪毙!康Sheng充军!中央文Ge小组改组,陈毅当组长,谭震林当副组长,余秋里当组员
,再不够,把王明、张国焘请回来。力量还不够,请美国、苏联一块来!”
处于权力顶峰的Mao主席动了雷霆之怒,任你是身居高位的副主席、身经百战的开国元帅,还是功勋卓著的政Zhi局的资深领导人都嗓若寒蝉,旋即便消失在政治的舞台上。
此事过后,政治风暴又起,“反击二月逆流”、“打倒刘和邓”、“反击带枪的刘邓路线”……这些口号都成了此时中国的主旋律,全国到处都在冲击军队,八大军区全部遭到冲击。全国军分区以上的单位八成受到冲击,七成的各级军队负责人被揪出,造成军事通讯中断,指挥失控,北京的三大总部及各军、兵种总部几乎全部瘫痪……
这几个月来,叶飞连续接到各地老战友们打来的电话,得知叶飞还活得好好的时候,他们就都劝着叶飞要做好准备应付更大的麻烦。
至于这文化Da革命为什么会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这些扛了几十年枪、打了大半辈子仗的将军们谁也说不清,都说形势越来越紧张,感觉好像是国军又打回来了,越是资格老、越是功劳大,就越要倒霉。
是啊,形势越来越紧张了,厦门也像全国所有的城市一样,也进入了战争状态,这个城市里一下子就造反派林立,其中两个规模较大的造反组织“红星”和“井冈山”形同水火,两派的代表走马灯似的轮流来司令部游说,要求驻厦门解放军支持革命Zuo派。
叶飞虽然一直都是□坚定不移的拥护者,但是也不明白这文化Da革命究竟是什么东西,发动这个文化Da革命有什么好处,听了这两派的游说,叶飞心里琢磨着:都搞些什么东西啊?搞破坏厉害得很呢,我看都是这两年粮食多了,吃饱了撑的。西元一九六零年大Ji荒那会儿怎么不见你们闹腾呢?
他不表态,《人民日报》的记者可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