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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诚恳的目光,便连孙宋庆龄也信了:“你想做什么?”
“我想加入您组织的救国联合会。”
从佘山下来,车子没回华勋路的明公馆,倒是往徐家汇开。
苏婀娜有些奇怪,明清远平素出门后面都是浩浩荡荡的一支队伍,不知怎么,今日反倒只有易副官跟着?
车子到了徐家汇圣依纳爵主教座堂旁的一幢两层的小洋楼前停下,易副官从车上下来给他们开了车门。
“这是……”
“你带来的衣服不多。”他先下了车,“我们买些。”
他竟惦记她的衣服不够穿。
这时候,有浅金的阳光落在他的衣上、手上、发上,晃动成大大小小的光斑。她看着面前的男子,眉眼温润,唇角含笑,依稀便是北大未名湖畔的那个少年。轻轻的一声笑,便有一颗石子投入湖中,激起无数银色涟漪,层层叠叠地
荡漾开来。
忽然地,她的心中就生出无限欢喜,欢喜得忍不住笑了出来。
明清远看到她傻笑,也是微微一笑,拉了她进入小洋楼。
小楼里别有洞天,房间尽被打通了,极宽敞的一片。墙上又挂着各式各样的洋装,姹紫嫣红,种类繁复,直教人挑花了眼。
明清远拉着她转了一圈,指了一件米白色的洋装:“试试看?”
苏婀娜笑吟吟地拿了衣裳去换衣间,明清远的笑容立刻敛了去,他低声吩咐易副官:“马上去电报局拍封电报给校长,十一月二十三日上午行动。”
小洋楼里炉火烧得正旺,像融融的春光,并不觉得冷。她换了衣服出来,米白色的缎制洋装只有右肩半幅袖子,束腰很高,又用一串暗色玛瑙珠子系在束腰外面,袅袅婷婷如一朵凌波莲花。
他笑着跟她点点头。
苏婀娜却是极羞:“小腿遮不住,肩又露在外面。”
“你们共Chan党不是说要解放全中国吗?怎么骨子里还那么封建?”明清远似笑非笑,又指了七八件让她试。
好不容易全部都试了,他又让她去试冬衣,连围巾都一条一条地试。
看到明清远唇畔的那抹不怀好意的笑,苏婀娜忽然意识到他在作弄她,于是张牙舞爪地扑过去:“你耍我?”
“岂敢岂敢?”明清远正想躲,谁知这时候易副官从外面跑进来,一下子被苏婀娜扑入怀中。
易副官被明清远明明很尴尬却还一本正经的表情弄得一下子笑了出来,话都说不出,只好对明清远点了点头,示意事已办妥。
明清远拉开两颊酡红的苏婀娜,同老板娘说:“方才试的衣服都买了。”
老板娘一听,笑得风情万种,颈中的肥肉如同风中蔷薇一样不住颤抖。她立即吩咐了伙计将各色衣服往不同的锦盒里装,还挥着手绢以娇滴滴的声音道:“下次再来光临啊!”
明清远看了一眼苏婀娜不盈一握的腰,又看了一眼老板娘粗如水缸的腰,拉了苏婀娜的手迅速地跑了出去。
还没上车,突然从旁边窜出来一个将枪对准明清远的人。
正是风雨飘摇的时候,行人们早已草木皆兵,见了枪后立刻尖叫着四散跑开。本来易副官是紧紧跟着的,可是因为他们先跑出来,易副官落了后。
苏婀娜心里一紧,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和决心,竟然张开双臂挡在明清远前面。
这一挡,连那个人也错愕了,易副官抓紧时机将他制服,唤来警察将他抓走。
上了车,苏婀娜一颗心还在那里扑通扑通得直跳,手心里尽是冷汗。
明清远握住她的手:“别怕。”
“你倒是胆大。”苏婀娜没好气地啐一口,“今日出来也不多带些人,万一真的出了事怎么办?”
“不是怕人太多了你
不习惯,又说资本主义不好吗?”
“哼,你倒是有理。”
“夕颜。”只是简单的一个名字,被他叫出无数的缱绻缠绵,他问,“你是夕颜对不对?”
极深的一双眼睛看着她,眸子里浓重的夜色让人心神恍惚。那一瞬,看着他那双烟水沉沉的眼睛,她几乎就要承认,不知为何,却是下意识的否认。
“原来如此。”他轻轻地叹。
天气已冷,车窗上早附了一层水雾,他别过头去,伸手在上面写起字来,笔画复杂,形式奇古,是小篆。
他写的是李商隐的《春雨》的第一句:怅卧新春白袷衣,白门寥落意多违。
才写完,又随手抹去。
字迹抹得去,岁月却抹不去。
她想,这原本是那个自称沪雪笠的明姓男子教过她的小篆,笔划曲折,字美如花,到如今,惆怅旧欢如梦,他就在面前,她却不能与他相认。
诗里说: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远路应悲春晼晚,残霄犹得梦依稀。
难道只能如此下去?她又不禁暗暗地恨,面前的这个人,明明是自己的杀父仇人啊……
明清远又将附在玻璃上的水雾抹了些。如若,今天的一切不是自己派人演的一场戏,而是真的话,那她……是不是还会奋不顾身地挡在自己面前呢?又或者,她同他一样,也在演戏?
沉默半晌,他回过头看她:“我们后天订婚。”
“这么快?”苏婀娜一惊,“你不是说要联共抗日……”
“放心,只是订婚,来日去毁婚也行。再说了,如果这点小事都做不了的好,我又有什么颜面来娶你?”明清远笑得不甚正经,“我保证,西元一九三七年之前,国共一定会二次合作。”
“现在已是西元一九三六年的十一月二十一日。”苏婀娜提醒他。
“现在张学良的部队剿共失利,又和共Chan党停战对峙,应该过不了几天,蒋委员长就会去西安督战。”明清远拥她入怀,拨弄着她的如缎长发,“在南京司令部的监狱里,我已经和田汉他们达成了协议……十二月九日,至多十二月十二日,事情便会有转机。”
作者有话要说:主啊!请接受我的全部自由、我的记忆、我的了解和我整个的意志。我所有的存在,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赐予我的。现在我愿将它还给你,凭你的意志处置。只要将你的爱和你的仁慈赐给我,有了这些,我便足够富有,我不奢求其它。
这是宋美龄最喜欢的一段祷告~~~~
☆、第七章 星桥横过鹊飞回
没有月亮的晚上,天空显得有些沉闷,夜色浓重如泼墨,更遥远的地方雷声沉闷。
明清远开了灯,昏黄的灯光“啪”地一声落满了房间,生出一种温馨的感觉。
家的感觉?或许是。又或许,只是一场美好而易碎的幻觉。
幽深的眼睛一眨,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我拟了份宾客名单,看看可好?”
摊开来,上面写的尽是上海名流,国共双方皆有邀请,甚至孙宋庆龄、蒋宋美龄这样的名字也赫然在列。
他笑了笑,又拿了一本册子出来,硬壳封面上画了一对戏水鸳鸯,旁边题了白居易的诗: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翻开来,一页一页都是俗艳无比却喜气洋洋的大红卡纸,但是扉页上却有字:明清远苏婀娜签订终生,结为夫妇,愿相敬如宾,琴瑟合鸣。
“来的客人都得在上面签名,不然不许进。”他握住她的手,声音里满满都是喜悦,“等到耄耋之龄,牙齿都脱落了,脸上净是皱纹了,记忆力都衰退了,也许看到这本册子,就能清晰地回忆起那一日来了什么客人,你又是如何捧着花向我走来……”
他说得这样的认真,她一个字一个字都听得那样清楚,却又觉得自己好像什么东西都没有听到一样,只是一颗心怦怦乱跳,好像是欢喜到了极处,又好像是尚在彷徨,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彷徨。
“婀娜。”明清远唤。
她抬起脸来看他,他的眼里唯有她,一点墨色在瞳仁里晕染开来,软玉一般的俊朗蕴藉。
茫茫人海,千山暮雪,千差万错之后,原来是他,原来这一生都是他。
可是她又害怕这只是一场荒唐的梦,一刻的恍惚就会烟消云散。
“婀娜。”他微微低下头,吻住她的唇角,缠绵许久才放过她,“等到国共合作了,我一要给你看到一场最盛大的婚礼,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们两个有多幸福。”
他将“幸福”这两个字咬得极重,于是她望着他笑,清澈的瞳仁里也只映着他的影。
订婚的前一日,新郎新娘不能见面,所以明清远一早就穿着便服出去了,不知去了哪里,苏婀娜也不方便问。
倒是婚纱在下午两点的时候送了过来,明家是新式家族,订婚宴没什么繁文缛节,净是按西洋礼节办。
苏婀娜抚摸着那些柔软地缀满蕾丝和珍珠的轻纱,心里充满甜蜜与欢喜。
自有佣人帮她梳洗换衣。这件婚纱白得有些刺眼,一点点尘埃也不曾沾染。肩上是细细的两条水钻吊带,外面裹一条兔毛披肩
,露出光结的肩和胸口婚纱上繁复的欧式花纹。□的裙摆蓬蓬地散开来,层层叠叠的白纱上缀着交错的珍珠,长长的在地上拖曳五尺。
明清远到底细心,连同一双白色镶钻的西洋高跟鞋也订好了,苏婀娜踏上去,竟是分毫不差,纤足弯成一段柔美的弓形。
明太太看着面前的女子,虽说不上顾盼倾城,但到底也是极好看的容颜,盖上蕾丝头纱后,更显得一阵不胜凉风的娇羞。
“伯母。”苏婀娜红了脸,“好看么?”
“很美,只是脖子上还空了点,清远怎么这么粗心?”明太太笑着解下自己的项链替她戴上,“这样很好。”
苏婀娜看着镜子里的影像,美好到不真实,胸前的红钻熠熠闪光,似血光。
仁济医院的加护病房里,床头的灯光昏黄,他的胸口微微地起伏,呼吸均匀,而且轻得好像没有什么声音。
明清远搭上他的脉搏,直到感觉到轻微的跳动才放下心来。
不知何时,他的手已经变得这么冷,冷得像是一块冰。蓝色的静脉上的密密麻麻的针眼使明清远看得心惊胆颤。
今日的点滴还有两瓶,一瓶是静脉快速滴注,另外一瓶速度缓慢。
他轻轻地握着明清遐的手,等到第一瓶水挂完了之后便唤来护士为他换水。
“再过几个小时,我就要同顾夕颜订婚了。”明清远轻叹一口气,将他的手放回去。
病床上的明清遐一点点动静也无,他也许听到了,又也许没有。
此时已至凌晨,外面的世界被黑暗所笼罩,有细密的雨丝如线。此处的床头灯昏暗而温馨,有一种催人入睡的感觉,明清远觉得有些困倦,便伏在他的床边睡觉。
很多年以后,无论是转战四方,还是出使越南,还是身在台湾,明清远都记得西元一九三六年上海的冬天总是落雨,漫天洒落的雨丝将整个的天地织成一张的灰色的网,所有人都在网中,拼命地挣扎,拼命地想要摆脱。
却都无能为力。
十一月二十三日,仍下着冰凉的雨。细细密密的,像是淌不尽的眼泪。
苏婀娜上了作花车的劳斯莱斯,前后都是护卫的车子,浩浩荡荡的一条长龙,一直从华勋路的明公馆开到了华懋饭店。
华懋饭店门前早伫立了无数岗哨,劳斯莱斯才停下,正门里就涌出来一大帮子人,众星拱月一般地簇拥一个清癯的身影。
明清远着一袭黑色的西装徐徐走来,像是笼在烟雨江南里一幅泼墨写意,说不出的玉树临风。
苏婀娜
忽然就想到了一句诗: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
明清远笑吟吟地开了车门,不过一抹笑而已,顿时天地寂然,他的眼里也映上落花随水的妩媚。
苏婀娜把手搭上他的。
周围全是人群的嬉笑声,又有大批记者拥过来拍照,闪光灯明灭,记录下公子如玉,美人如花。
江南冬暖,华懋饭店门口花团锦簇,满地都铺着的洁白的玫瑰花瓣,一切如梦似幻。
只是苏婀娜在下轿车的时候,一脚踏进了水洼里,刺骨的冷。
华懋饭店建于七年前,是由富甲一方的英籍犹太人沙逊建造。饭店外墙采用花岗岩石块砌成,芝加哥学派哥特式建筑高七十七米,有“远东第一楼”的美誉。
地上早铺了厚厚的红色地毯,从门口一直延伸到大堂,踏上去柔软无声。她由他牵着,从旋转厅门进了大堂。
大堂地面皆是用乳白色的意大利大理石铺成,顶端则是古铜镂花吊灯,细看了,才会发现厅里又镶嵌着若干块尺半见方的拉利克艺术玻璃饰品,一派豪华典雅的氛围。
明清远拉了苏婀娜上台说话,他开口的时候,眼波流转,眸里似有星光闪烁,再深处又有别的东西,看不清,道不明,只是幽暗如另一个空间。
才致完辞,就冲入大批实枪核弹的警察,他们簇拥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