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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金岁月-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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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孙去看过她,假装是顾客。
  她正在吃饭盒子,见到有人进店,连忙擦擦嘴,喝口水站起来,饭盒子根本放在抽屉里,一推拢,什么痕迹都没有。
  南孙见她手势纯熟,可见是做惯了的,长久下去,恐怕会坏胃,不禁一阵心酸。
  锁锁挂着一脸的笑迎上来,蓦然发现是南孙,倒是一呆。
  她抱怨,〃真会寻我开心。〃
  南孙低声说:〃林文进要到英国去读书。〃
  〃又如何?〃锁锁充满诧异。
  她细细观察南孙神情,忍不住说:〃没有这样严重吧,何用黯然销魂?〃
  南孙不出声。
  〃六点钟再来,与你喝咖啡。〃
  南孙点点头。
  捧着咖啡杯,她向锁锁诉苦:〃他对我那么好,谁知还是这样。〃
  锁锁笑:〃换了是你,也一样。〃
  〃林文进将来的女朋友,未必有我水准。〃
  〃那是另外一件事,你不让他出去闯,他不会心死。〃
  〃你没有男朋友,你不知道我多难过。〃
  〃我没有男朋友?哦是,我没有男朋友。〃锁锁大笑。
  南孙忧郁了一整个月。
  晚上睡熟了也仿佛与林文进在谈笑,以至白天精神恍惚,她从未试过如此牵挂一个人。
  等到林文进安顿下来,给她写信的似乎,她又不想回了。不是没有要说的话,而是无从说起,再隔一段日子,她也就忘了他。
  锁锁又离开了电脑代理,到一间时装公司任职,卡片上印着经理字样。
  南孙笑,〃唬谁,几时做董事长?〃
  〃快了。〃
  两人仍然嘻哈笑作一团。
  一下子有人来接锁锁,楼下车号按得震天价响。
  南孙伏在窗口看,〃谁,是谁?〃
  锁锁不答,抄起手袋便走。
  蒋太太在一旁听见,便对女儿说:〃别问太多,她方便说,自然会告诉你。〃
  〃老朋友,问问有何关系。〃
  〃问多了她一嫌,老朋友就丢了。〃
  〃我关心她。〃
  〃各人有各人的路。'
  〃我担心她。〃
  〃不用,她比你乖巧得多。〃
  南孙想起来问:〃妈妈怎么不去搓牌。〃
  〃最近输得厉害。〃
  〃问爸爸要。〃
  〃问他也没有余钱。〃
  〃我知道他在金子上赚了。〃
  蒋太太讶异,〃你一向不理这些,怎么知道。〃
  〃他昨天说要带我们环游地球,因金价节节上升。〃
  〃啊,今夜我来问他。〃蒋太太想一想,〃对了,别同你祖母说。〃
  〃老太太一定说:你即使赚得全世界,但赔上你的生命,又有什么益处。〃
  蒋太太笑了,〃错了。老太太挺关心上落价位。〃
  南孙非常非常的意外,〃真有此事?〃
  蒋太太但笑不语。
  做父亲的说得出做得到,果然率领一家人参加旅行团,出发往欧洲,玩了三个礼拜,连老太太都兴致勃勃一起去,家中只剩下女佣。
  蒋太太说丈夫,〃他,手上要是有个多余的钱,浑身发痒。〃
  虽然行程非常匆忙,走马看花,祖母在罗马中暑,父亲在花都遇着小手,母亲在维也纳摔跤,而团友觉得他们一家太吵,南孙还是觉得享受无比。
  触角敏锐的她独爱威尼斯。
  她说:〃你看,多么美丽,多么腐败,一个沉沦的城市,潮涨的时候圣马可广场泛着水,我们住的地方太起劲了,天天朝气勃勃,欠缺一分老练的气质,难成大器。〃
  但是他父母没听懂。
  逃难似好不容易过完了三个星期,一阵风似又刮回家去,都嚷说欧洲又破又烂,一点也不好玩,永远不再去。
  只有南孙万分陶醉,一定要再去,同男朋友,同志同道合的恋人。
  兴奋地找锁锁,逼她听旅行记趣,房东说:〃朱小姐搬走了。〃
  如一盘冷水浇头,〃搬到什么地方?〃
  〃不知道。〃
  〃几时搬的?〃
  〃上星期。〃
  南孙往时装店去找,售货员客气地说:〃朱小姐陪老板娘到东京买货去了。〃
  咦,混得还真不赖,〃什么时候回来?〃
  〃三四天,请问谁找?〃
  〃请朱小姐同蒋南孙联络。〃
  〃好的。〃
  南孙心中一丝茫然。
  隔了近十日,锁锁才用音讯。
  〃欧洲之行如何?〃
  〃你是真忙还是假忙?〃
  〃今晚见面,有没有空?〃
  〃到我家来。〃
  〃我有好主意,咱们吃日本菜去。〃
  一言为定。
  锁锁迟到二十分钟,南孙坐立不安,东张西望,几疑找错地方。
  迟到这习惯也需培养,学生只知准时出现,迟者自误,事实上南孙一辈子没学会这项女性的特权。
  锁锁出现时日本馆子里每个人都眼前一亮。
  南孙只觉得她浑身闪烁夺目,皮肤中似揉了宝石粉,顿时忘了呆坐二十分钟的事。
  锁锁笑吟吟坐下来,伶俐地点了菜。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看我带了什么给你。〃
  南孙笑,〃先看你那份。〃
  〃不,你请先。〃
  南孙献她的宝,〃翡冷翠买的。〃
  是一只玻璃纸镇,圆形水晶球里绽开一朵朵七彩的菊花图案,无比的璀璨艳丽。〃
  〃喜欢吗?〃
  锁锁却微笑,〃可见你还似小孩子,专买这种小玩意。〃
  〃别在我面前装大人,你又送我什么。〃
  锁锁把一只小盒子递给她。
  南孙打开,是双小小钻石耳环。
  南孙急急戴上。中三时两人结伴去穿耳孔,从此破相,南孙的左耳还发了一阵炎。
  锁锁说:〃好看极了,你不能戴流苏型耳环,这才配你。〃
  〃是真的钻石?〃
  〃这么一点点,自然是真的,假的做不出来。〃
  〃环境大好?〃
  〃过得去,我想见舅母,把钱还给她,再不还,快要双倍偿还。〃
  南孙看着她,心中算一算,短短九个月,换了三份工作,居然有积蓄可以还旧债,大不简单。
  〃南孙,你陪我去。〃
  〃写张支票寄回去不算了。〃
  〃那不好,那把人当什么呢,区家待我不薄。〃
  这一点的温情使南孙放心,人的本质是不会变的。
  〃什么时候上去?〃
  〃这就去走一趟。〃
  〃皇帝不差饿兵,这一顿你请。〃
  锁锁松口气,〃自然。〃
  南孙仍然盯着她的脸看。
  〃看你一脸疑惑相,告诉你,我带了两只金表过去,刚刚有人要,对本对利,请客也是应该的。〃
  锁锁若无其事拉起南孙便走。
  她开一部日本小跑车。
  南孙目定口呆。
  锁锁当然知道老同学想些什么,〃朋友借给我的。〃
  她毋须向任何人解释,但南孙关注的神情使她不得不交代一句半句。
  南孙说:〃你看你生活多么豪华,而我,仍是替人补习,打球温书。〃
  锁锁不语。
  车子驶到西区,停下来,她俩结伴走向区宅,还未到,已闻到那股熟悉的面包香。
  仲夏夜,石板街,榕树须直垂下来,南孙用手拂开,问道:〃是什么树?有一种树,传说更下永远隐蔽着一只鬼。〃
  锁锁没有回答。
  她双目直勾勾看着一个建筑地盘。
  南孙这才会过意来,不禁低呼:〃拆掉了。〃
  区家住的四层楼房子已拆得一干二净,此刻用木板围着,白漆红字,书写着建筑公司的名称。
  自空口看进去,只见泥地上堆满钢筋机器。
  〃哎呀,人去楼空。〃
  锁锁无主孤魂似地站着不动,她回来了,回来报答于她有恩的人,他们却已离去。
  年轻的她第一次尝到人生无常的滋味。
  过了很久很久,她低声说:〃我还以为,一切恩怨可以在今夜了结。〃
  〃我们走吧。〃
  〃你看。〃
  南孙随锁锁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地盘隔邻已经封闭的一层旧楼乌黑的露台上摆着被弃置的花盘,密密麻麻开出硕大、雪白、半透明的花朵,随着晚风正微微款摆。
  〃昙花!〃南孙说。
  那特有幽香冲破黑暗撒得她们一头一脑,迷惑地钻入嗅觉。
  锁锁站着发呆,似一尊石像,薄薄衣裳被风吹得贴在身上,又过了一阵子,她才颓然说:〃走吧。〃
  真没想到她不择手段要离开要忘记的出身地,又胜利了一次,比她更早一步离弃她。
  两人上了车。
  使南孙害怕的不是锁锁突然成为有车阶级,而是她对新身份驾轻就熟,一丝不见勉强。
  〃去哪儿?〃南孙讶异问。
  〃去我家。〃
  南孙默不作声。
  过一会儿她说:〃锁锁,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
  锁锁笑不可抑,〃是,你迈步向大学走过去,而我老不长进。〃
  〃你怎么说起蒙古话来。〃
  锁锁来一个急转弯,车子停在一个住宅区。
  南孙只得跟着她走。
  她用锁匙打开了门,小小精致的公寓全新装修,主色是一种特别的灰紫,非常好看。
  锁锁说:〃好不好?专人设计的。〃
  南孙浏览一下,〃像杂志里的示范屋,的确舒服。〃
  锁锁略觉安慰,倒在沙发中,〃自己有个窝,回来浸个泡泡浴,好好松弛。〃
  她到厨房取饮料。
  南孙看到案头有她们中学时期的数帧合照。
  区宅旧楼卫生设备甚差,没有浴缸,亦无莲蓬头,淋浴要挽一桶水进浴间,很难洗得畅快,换衣服时又容易弄湿。
  锁锁无异是熬出头了。
  现在她浴室里摆着一式灰紫色大小毛巾,肥皂都用蒂婀,琳琅的香水浴盐爽身粉全部排在玻璃架子上,香气扑鼻。
  这么会花钱,这么懂得排场。
  锁锁捧着咖啡出来。
  〃像女明星的香闺。〃南孙说。
  锁锁说:〃搬这个家,真把人弄得一穷二白。〃
  〃听说租金涨得厉害。〃
  〃我这是分期付款买的,比租还便宜。〃
  南孙对锁锁已经五体投地,再也没有惊奇的表情露出来。
  锁锁说:〃现在你可以到我家来借宿了。〃
  〃随时会有那么一天。〃
  〃此话怎说?〃
  〃祖母迫害我。〃
  〃你夸张了,老人家十分慈祥。〃
  〃每次交生活费给我,都唉声叹气,大呼作孽,蒋氏将绝后等等。〃
  锁锁忍不住笑:〃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越来越怨,指着我这株桑,骂的是我母亲那棵槐,真为妈难过,忍了这么久,人家说就是这样生癌的。〃
  〃这话就没有科学根据了,你不爱听,到我这里来住,我替你交学费。〃
  南孙笑,〃不见得为这个离家出走。〃
  喝完咖啡,南孙告辞。
  锁锁坚不允她独身叫车返家,一直开车把她送到家门。 
 


  
 
 
  
 

第三章 
 
  过几日蒋太太进房同女儿说话。
  开门见山便问:〃朱小姐最近好不好?〃
  南孙自课本中抬起头,看着母亲。
  蒋太太爽快地说:〃你父亲的意思是,不要同她来往,怕她把你带坏。〃
  南孙问:〃她有什么不对?〃
  蒋太太坐下来,〃听说朱小姐在大都会做。〃
  〃大都会,是什么地方?〃
  〃是一家夜总会。〃
  〃你指锁锁做舞女?〃
  蒋太太不回答。
  〃爸爸怎么知道,他去跳舞,亲眼看见?〃
  〃他陪朋友区散心看到的。〃
  〃人有相似,看错了。〃
  〃不会的,朱小姐曾在我们处住了那么久。〃
  〃我不相信。〃
  蒋太太不言语。
  〃即使是,又怎么样。〃
  〃或许你可以劝劝她。〃
  〃怎么劝,我又没有更好的建议,妈妈,你们别干涉我交友自由。〃
  〃我知道你们俩亲厚。〃
  〃我不管,朱锁锁是我朋友,永远是。〃
  〃你看你脾气。〃
  〃爸爸若问起,只说我们已经不大见面。〃
  蒋太太不出声,静静点起一枝香烟,把女儿房门掩上。
  〃你也应该管管他,就该他自己跳舞,不让别人做舞女,谁同她跳。〃
  〃这是什么话,这是同父母说话的口气?〃隔了一会儿,蒋太太说,〃唯一受我管的,不过是麻将桌上的十三张牌。〃她的声音无比苍凉。
  南孙扭响了无线电。
  即使在考试期间,南孙还是抽空找到了大都会夜总会。
  守门口的印度人并没有对她加以注意,她轻轻走进装修豪华俗艳的地库,注意到这一类娱乐场所多数建在地下,不知象征什么。
  南孙说要找朱锁锁。
  女经理一听就明白:〃骚骚。〃
  〃是。〃
  〃她每逢一三五来,今天星期二。〃
  南孙并不觉得特别伤感或是反感。
  无论什么都要付出代价,一个人,只能在彼时彼地,做出对他最好的选择,或对或错,毋须对任何人剖白解释。
  〃小姐,你满了十八岁没有,可不要给我们麻烦啊。〃
  做生意的女人,并不如祖母口中那么可怕。
  不知恁地,南孙居然温和地问:〃生意好吗?〃
  女经理颇为意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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