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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绸子,明明约好是今天交货的,连订钱我都给了。可是今天他们连门都不开,店里面连
鬼都没有,我叫破喉咙也没人理。”
小叫化也用力一拍桌子:“那些王八蛋真是王八蛋,我们不理他们,来!喝酒喝酒。”
吴涛又开心了:“对!我们不理他们,来,喝酒喝酒。”
只可惜他们的酒量并不好,再两杯下肚,舌头就大了,一张脸也红得像某种会爬树的动
物的某部份一样,说话时嘴里就好像含着个鸡蛋。
但是他们的头脑居然好像还很清醒,还反问这个小叫化:“我姓吴,叫吴涛,你叫什
么?”
“我叫元宝。”小叫化说,“就是人人都喜欢的那种东西。”
“元宝。”吴涛大笑,“这个名字真他妈的的好极了!”
五
这时候青衣人已经入了济南城。
五口棺材是用两架板车运来的,拉车的不是骡马,是人。
丐帮门下绝没有骑马乘车坐轿的,因为丐帮弟子无论做什么都得靠自己,流自己的汗,
用自己的力气。
麻跛二丐推着板车,青衣人慢慢的走在他们后面,一双眼睛还是空空洞洞的看着远方,
他的人虽然在此处,他的心却仿佛在另一个世界里,一个从来没有别人能进入的世界。
他们走的是阴暗无人的偏僻小路。
月正圆。可是连月光都好像照不到这里,破旧的板车被棺材压得“吱吱”作响,空气里
充满了油烟和垃圾的臭气,青衣人的脸色看来更觉得可怕。
他究竟要把这五口棺材送到哪里去?送去干什么?
没有人知,也没有人敢问。
车轮在灰砂中滚动,推车的人在冷风中流汗。
忽然间,七八柄长枪从黑暗中刺出,卡住了车轮,七八十个劲装打扮的大汉自黑暗中涌
出,把这两部已经推不动的板车包围,每个人的身手都极骠悍,每个人腰际的快刀都已出
鞘,刀锋在月下闪动着寒光。
青衣人走得太慢,已被隔断在包围外,麻子的脸色变了,脸上的每一颗麻子都好像发出
了光。
但是他连动都没有动。
他看得出真正可怕的并不是这些人,在他眼中看来,这七八十条大汉手里的钢刀加起来
也比不上另外一个人手里的一个酒杯。
这个人是被推来的,坐在一张紫檀木椅上被人推来的。
木椅能推,只因为木椅上装着两个车轮,这个人手里有酒杯,只因为他正在喝酒。
这里既不是喝酒的地方,现在也不是喝酒的时候,谁也不会坐在一张椅子上叫人特地送
他到这里来喝酒。
这个人却偏偏这样来了,而且真像是专程来喝酒的,除了手里的一杯酒外,对别的事都
完全不感兴趣。
他的轮椅旁还站着一个人,和他完全相反的一个人。
他的衣着华丽,神情懒散,脸上总是带着很和气的笑容,这个人却像杆标枪,好像随时
都可能飞掷出去刺穿人心。
一走到板车前,他就冷冷地说:“我姓连,叫连根,这些人都是我的属下,随时都可以
为我死。”
他说的话直接简短,咄咄逼人:“所以我也随时可以要你们死。”
麻子居然笑了:“幸好我们既不想别人死,自己也不想死。”他说,“我们只不过是两
个穷要饭的。”
“我看得出。”
“我们身上既没有钱,车上也没有载货,只不过带着五口棺材。”麻子说,“棺材里既
没有珠宝,只不过有几个虽然而已。”
他叹了口气:“所以我实在想不通各位怎么会找上我们的。”
“我在想借几样东西带回去看看。”
“我们有什么可以借给你?”
“棺材。”连根说,“就是板车上的这五口棺材。”
“这五口棺材很好看?”
“棺材不好看,死人也不好看。”连根说,“好看的我不看,不好看的我反而偏要
看。”
“你一定要看?”
“一定!”
“不能不看?”
“不能。”连根厉声道,“就算是你们丐帮的龙头萧堂主在这里,我也非看不可。”
麻子又叹了口气:“那么你不妨现在就叫这些人替你死吧!”
连根的脸色也变了,慢慢的伸出一只手,忽然反手一抓,他身后一条大汉手里的钢刀就
到了他手里,双手一拗,就拗成两段。
坐在轮椅喝酒的人直到这时才开口:“好功夫,好手力。”他微笑,“连淮南鹰王家的
人恐怕都没有几个能比得上你了。”
连根冷笑:“他们根本就比不上我。”
他用两根手指夹着半截刀尖,忽然一挥手,刀光闪电般飞出,忽然不见了,只听见
“夺”的一声,半截钢刀竟全部钉入棺材里。
麻子居然神色不变,只淡淡的说:“幸好棺材里的人已死了,再挨几刀也没什么关
系。”
“他死了,你还没有死。”
连根手里还有半截断刀:“这就是留给你的。”
这句话刚说完,他和麻子中间就忽然多出了一个人来。
一个脸色苍白的青衣人,就好像是忽然被风吹过来的。
连根后退半步,厉声问:“你是谁?”
青衣人好像听不见他的话,也看不见他的人,却慢慢的从身上拿出一把旗子,很小的旗
子,拴在六七寸长的黑铁旗杆上。
--这些小小的花旗难道就是他杀人的武器?
连根握刀的手上已有冷汗,每个人握刀的手都沁出了冷汗。
无论谁都看得出这个青衣人就算用一根树枝也一样可以杀人的。
他没有杀人。
他只把手里的小旗一挥,插在棺材上。
五口棺材,五面小旗。
插好这五面小旗后,他就走了,麻子和跛子居然也跟着他走了,居然留下了那五口他们
本来死也不肯放手的棺材。
握刀的大汉们立刻让出了一条路。
他们要的是棺材,不是人,棺材既然已留下,谁也不想再找麻烦,能早点交差早点回去
喝酒洗澡睡觉,至少总比在暗巷中拚命好一点。
谁也想不到他们会走,可是他们确实都已经走了,只留下五杆旗子插在棺材上。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谁也想不通,谁也没有仔细去想。
黑黝黝的长巷,惨白色的月光,冷冷的风,连根忽然挥手。
“走!”他说,“把棺材带走。”
四条大汉插刀入鞘,抢过来推车,只走了两步,忽然停住,就好像忽然中了什么不可思
议的魔法,四个人四双脚都忽然被一双看不见的魔手用八根看不见的钉子钉在地上,连动都
不能动了。
四个人的眼睛都盯在同一个地方,每个人的眼睛都盯在同一个地方。
都盯在一面旗子上。
这时正有一阵风吹过,吹开了卷在铁杆上的小旗,小旗逆风招展,上面竟秀满了五颜六
色的花朵,在惨白的月光下看来更鲜艳夺目。
过了很久之后,四条大汉的脚步才能移动,却不再向前走,而是往后退。
连根大怒,身形闪动。
他一向已军法调度属下,发出的命令从来没有人敢违抗。
只听一连串清脆的掌声响过,四条大汉的两边脸立刻红肿。
他们不敢反抗,也闪避都不敢,他们对连根的畏惧尊敬丝毫未减。
可是他们更不敢再去动那五口棺材。
连根的铁掌再次伸出,抓住了一个人的臂,无论多粗壮的手臂在他掌中都会变得脆如焦
炭。
他发出的命令从来不用再说第二遍,他要用行动来证明这一点。
骨头碎折的声音在冷风上听来更令人毛骨悚然,断臂人的惨叫声凄厉如狼嗥。
连根冰冷的目光刀锋般在大汉们的脸上划过,一个字一个字地问:“有没有人来抬这五
口棺材?”
没有人过来。
连一个人都没有。
坐在轮椅上的人终于放下酒杯,长长的叹了口气:“没有用的。”他说,“你就算杀了
他们也没有用的,还是一样没有人敢来动这些棺材。”
连根霍然回头,怒视着他厉声问:“为什么?”
“因为他们都认得棺材上的旗子。”坐在轮椅上的人说,“三十年来,济南府周围八百
里以内的人从来没有一个敢动田来太爷的花旗。”
连根冷笑。
“动了会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怎么样。”坐在轮椅上的人说,“你为什么不自己过去试试?”
连根额上青筋一根根凸起:“我正要过去试试。”
板车仍在路上,棺材仍在车上,五面花旗仍在风中招展。
连根一步布走过去,手背上的青筋也已毒蛇般凸起。
他居然真的要伸手去拔旗。
凭他一双铁掌上的功夫和神刀,就算是大树也可以连根拔起。
但他却拔不起这几面小小的花旗。
他的手刚伸出去,已经有一个枯瘦矮小头秃如鹰的黑衣老人站在板车上,用一只枯瘦如
鸡爪般的手,闪电般握住了他的铁掌。
连根的脸立刻扭曲,虽然还是标枪般站在那里,冷汗却已黄豆般直泻下来。
秃顶老人冷冷地看着他,冷冷地问:“你就是孙济城的总管,号称‘神刀鹰王’的那个
人?”
“我就是。”连根的声音也因痛苦而嘶哑,“我就是连根。”
“那么你就错了。”老人说:“两件事你都错了。”
“哦?”
“第一,你绝不该来动这花旗子的。”
“第二呢?”
“第二,你把你自己的功夫看得实在太高了些。”老人淡淡的说,“你的功夫比起淮南
鹰王家的人还差的远。”
说完了这句话,冷风中立刻又传出一阵骨头碎裂的声音。
连根惨呼,身子拔起,就像是根标枪般被人飞掷了出去。
他的属下退得也不慢,只留下轮椅上的人还悠然坐在那里,微笑鼓掌:“淮南三王,老
王最强。”他空气中充满真心赞赏,“老王先生的鹰爪神功果然了不起。”
“了不起,了不起。”暗巷中居然另外还有一个人在拍掌大笑,“想不到‘大三元’的
郑大掌柜也有这么好的眼力,居然一眼就认出了王老叔的功夫,真是了不起。”
这个人的年纪不大,身材却很高大,这个人的年纪也不算小了,笑起来却像是个孩子。
这个人长得并不算很好看,小小的眼睛,大大的嘴,扁扁的鼻子,圆圆的脸,一笑起来
眼睛就看不见了,可是样子却不讨人厌。
这个人居然也坐在一张装着车轮的椅子上,也像郑南园一样,自己推动车轮,自己把自
己推了出来。
郑南园郑大掌柜笑了:原来是田大少爷。他坐在轮椅上长揖,“大少爷,你好。”
“大掌柜,你好。”
“大少爷怎么也弄了一张这样的椅子来?”
“我是学你的。”花旗门的田大少爷说,“我一直都想弄一张这样的椅子。”
“可是我记得大少爷前两天还龙精虎猛,小店的二十多层楼梯大少两三脚就跨了上
来。”
“我这两条腿本来就一直很管用,否则我们老爷子怎么会叫我田鸡仔。”
“那么大少爷为什么要坐在这样一张椅子上?”郑南园又问。
“因为我懒。”田鸡仔说,“我觉得把力气用在走路上实在太可惜。”
郑南园又大笑,两个人笑得都很开心。
“大掌柜难道也是为了我们这五位贵客而来的?”
“贵客?哪五位?”
“有我们老爷子给的花旗,就是我们的贵客,不管他们死活都一样。”田鸡仔带着笑
问,“大掌柜能不能让我们把他带走?”
“请。”
郑南园立刻自己把轮椅推开。
他很识相,他自己先把自己推走,免得挡住田大少爷的路。
想不到老王先生却叫他:“等一等。”
郑南园刚回头,老先生一双威震江湖的鹰爪手已经在他眉目咽喉间。
刚才一下子握碎连根铁拳的就是这双手,只要他用一分力,无论谁的咽喉都要被洞穿。
郑南园却连眼睛都没有眨。只淡淡地问:“什么事?”
“你知道棺材里死的是什么人?”
“不知道。”
“你为什么要这五口棺材?”
“因为我们大老板家里昨天晚上出了件怪事,”郑南园说,“所以只要是今天刚到济南
府的人不管是死是活我们都想看看。”
六
这时候吴涛已经醉了,大醉,像泥虫一样醉倒在那家小饭铺里。
那个叫“元宝”的小叫化,就坐在他旁边看着他发呆,自己也不知道是醒是醉。
--在今天晚上这种情况下,就一个初到济南府的人来说,醉了也许要比清醒好得多。
七
到处都堆满了各地运来的巨大木材,空气里充满了刨木花的清香。
大家都知道附近八百里内再也没有比“森记”更大的木材行了,却很少有人知道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