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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深夜时分,方停君带着青川连夜出了城,两人一路快马,几乎用三天两夜的时间赶回了利州。
等他们到利州的时候也是夜半时分,城内因战时而显得更为萧条。各店各户都早早闭了门,熄了灯,可三元香铺的门边下却还闪现着灯光,老八一边搓着香,一边往里吐着唾味,他似越想越恨,站起来狠狠地砸了一记搓香板,但却很快只能无奈地坐了下去。
“你于其往里面添唾味不如想办法添点别的东西,可能更管用。”一个清朗的声音笑道。老八一抬头,见昏暗的灯光下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俊秀的年青人,他正低头打量着老八已经搓好的盘香。他的侧面让老八很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你,你是谁?”老八一时有些惊愣不已。
“我是钓鱼城副将张珏,这是我家少爷。”青川笑着介绍道。
老八发愣了一阵,连忙急着找茶杯倒茶,激动不已,道:“我都听说了,那群该杀的蒙古人围了钓鱼城大半年了,还不能把它拿下来。”他见方停君与青川还站着,连忙拿过来两张凳子,拿起衣袖擦了又擦。方停君笑着拉住他,连说大伯不用客气。
老八好一阵子才平息了自己激动的情绪,方才想起来问:“两位将军怎么想起来到我这里?”
方停君笑着一指盘香,道:“为这。”他见老八一脸迷惑,又笑道:“听说蒙古军营的香料一直都是由三元香铺供应的对吗?”
老八羞惭道:“正是,我是不想做的,但是我家那堂客要死要活的,生怕这儿的蒙古人拆了我们的店子。”
方停君沉默了一会儿,又问:“最近蒙军营可是急需一批驱赶蚊虫的盘香?”
老八惊奇地看了方停君一眼,道:“这位将军料事如神,连这个都知道。不错,最近蒙古军营急着要一批驱赶蚊虫的盘香。还真得很急,一天都能催上好几回。”
“这批香就是送去给围攻钩鱼城的蒙古兵用的。”青川愤愤地道。
老八脸上惭愧的头都抬不起来。
“大伯,我需要你帮一个忙。”方停君笑道,见老八一脸赎罪的样子不由一笑,道:“我的忙你做起来很简单,那就是在你的香里加一味我的药,这种药会使你的盘香人闻过之后上吐下泄如同中了疟疠。不过大伯,你要想好,如果你帮了我们就不能在此住下去了。我们可以给你一笔钱,让你们全家迁移到江南去生活。”
老八一拍大腿,道:“将军说怎办就怎办,我听你的。”
方停君与青川相视一笑。
方停君一边观看着老八挫香一边听他说道:“这盘香一般来说会让一个营的下等官兵用过,才会让上头和其它营的官兵用。所以公子你在香料里下得药千万不能太猛。如果用了一二天就有症状出来,那可就不灵了。”
方停君笑着点了点头,道:“我一周之后会再来,同你一起送香到蒙古大营。”
他的话音一落,不但老八连青川也吃惊地张大了嘴。“少,少爷,这万万使不得。”
“这位将军,你与蒙古人打了这么久的仗,万一要叫蒙古人认出来,这,这可不是我的罪过……”老八焦虑地看着方停君。
方停君淡淡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就走了出去。青川也只有一跺脚追了出去,走出门才发现方停君眼望朝阳宫的方向在发呆。
“少爷……”青川才唤了一声,方停君就已经回过神来,说道我们走吧。两人于是翻过了护城墙,找到藏在外面密林中的马匹连夜赶回了钓鱼城。
两人到得城里就获得了一则好消息,蒙哥的死讯被传开了,阿里不哥也说服了所有的宗亲,在和林召开宗亲会议如愿的登基了。但是城下的蒙古军队仍是没有撤军的迹象,反而发了疯一般,不断地攻城。
除了方停君,只怕没有人知道其中最根本的原因。他无力靠在长廊的柱子上,心里暗暗道:忽必烈,你当真不在乎皇位吗?你不是最在乎你的宏图大志?
青川一直旁观着他的少爷,尽管方停君在众人面前永远一幅淡定从容的样子。但是他知道他的少爷有什么地方与过去完全不同了,那少年顽皮的心性,那种可以决战于千里之外的自信似乎都淡了,反而常常坐在那里出神,身上散发着难以掩饰的哀伤。
一日里,传令兵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内府,颤声道:“方,方公子,忽必烈在城下要求见你。”
青川见方停君浑身一颤,眼里竟然流露出一丝惧意。他从来没有见方停君惧怕过谁,连忙过去握住他的手道:“少爷,若是你不想见他,那就不见好了。”
方停君轻叹了一声,看着传令兵即仰慕又期盼的眼神,淡淡笑道:“他想见我,我又何需回避。”他深吸了一口气,跟着欢天喜地的传令兵来到了城头,守将们见了方停君都是一阵兴奋,恨不得方停君舌战汪德臣的一幕重演才好。
方停君见忽必烈身着盔甲,骑着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立于投石车前,落后他一个马头的则是同样身着盔甲,骑着枣红色马的薛忆之。忽必烈盔帽底下的那双凤眼里的目光极冷,虽然他过去常对着方停君说狠话,冷笑,可眼底总是会流露一丝温情,现在却冷得令人不寒而粟。薛忆之的目光却是充满了无奈,不解与痛苦。他们两人的目光逼得方停君忍不住半垂了眼帘,不敢回望。
“方公子,你们钓鱼城一共有一万多名将士,城中老弱妇孺算在一起,也不过五万多人。如今这城下,我原本有四万大军,我从南线又抽调了四万,现在一共有八万人马。从今天起,他们会分成两班人马日夜攻城,不再有停歇。”他的话音一落,城头上的将士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我今天此来只是想请问方公子一件事。”忽必烈冷冷笑道:“你与我们同住一个屋檐底下一年,我们待你如何,你心知肚明……”他深吸了一口气,用马鞭指着身后的薛忆之道:“你与我们蒙古人结义为兄弟,汉人从来自许是礼义之邦,没想到原来兄弟是拿来利用与残害的……我只想请问方公子一句,你是否当真对我们蒙古人一点感情也没有?”他隔了一会儿,才嘶哑道:“是不是真得一点也没有?”
城上城下都是一片沉默,钓鱼城的将士更是拿目光注视着低垂眼帘的方停君。只见他突然一抬眼睛,沉声道:“拿弓箭来!”一边的王坚连忙命人拿来了弓箭,方停君一把接过,拉了个满弦,搭上箭道:“你蒙古人占我土地,杀我百姓,我与你等早就势不两立,恨之入骨,哪里来的感情?今日此箭,就是要叫你知道我早已与你恩断义绝……若是他日沙场相见,刀剑下论生死,不论交情!”他说完牙一咬,修长的手指一松,那箭便挟着雷霆之势朝薛忆之奔去。薛忆之只是呆呆地看着那箭尖越来越近。方停君那曾经清亮的声音仿佛犹可闻,“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方停君今生愿于薛忆之结为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忽必烈眼见箭近在眼前,抽出腰刀,全力一劈,只震得手臂发麻,也只是略略改变了弓箭的方向,方知方停君那一箭竟然丝毫不留情。那支箭没入了薛忆之的胳膊,他上身晃了晃从马上滑了下去。忽必烈大惊,连忙跳下马去查看,钓鱼城上则是欢声雷动。
王坚冷笑着从城头丢下了两尾鲜鱼与一百张大饼,道:“我们钓鱼城虽然城小人少,但是得天独厚,王爷要想攻下此城,只怕也非易事。倒是贵国新主刚登基,听说与王爷的政见很有一些不同。如今也断了王爷大军的粮草供应,王爷新调了这许多兵过来,也不知道有得吃没得吃。我族是礼义之邦,这两尾鲜鱼与一百张大饼算是我们的待客之道。只是我们钓鱼城再守十年,还是鲜鱼大饼不断,就不知道王爷能不能维系。”
忽必烈心系薛忆之的安危,倒也无暇应对王坚的冷嘲热讽,抱起薛忆之含恨看了方停君一眼,低声道:“撤!”
城下数万大军进退自如,很快便撤了个干干净净。
方停君始终立于城头,眺望远方,青川小声走到他近旁唤了一声少爷。只见方停君突然抬起手指指着四方笑道:“如果不打仗了,这些地方便不用再空着那么浪费,这里土质这么好,完全可以开恳粮田。不用几年,这里便可以成为一个繁华的城镇……”
青川连叫了两声少爷,才阻住了方停君的话头,他停顿了一会儿,又向空中伸出了一只手微笑着说:“我们从此信马由缰,再也不问世事,好吗?”
青川呜咽了一声,一把抱住方停君,哭喊道:“少爷,你别这样。”
方停君低头看着他,淡淡地说:“你干什么?我只不过练一下,也许没准什么时候还能派上用场。”
青川身体一僵,恨恨地放开方停君,擦着眼泪气道:“少爷,你师傅说得一点也没错,你就该叫拾弃!”说着气呼呼地跑开了,跑到台阶处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见方停君在阳光底下的背影显得是那么孤单,不由心里头暗暗恼恨自己刚才说过的话。
忽必烈果然言出必行,当晚便发起了进攻,此后便是日夜不停地进攻。钓鱼城虽然占进了地利,却无奈兵稀将少,无法应对如此密集的大批人马进攻。王坚将城里所有年过十二的男子都编进了队伍,还将强壮的女子编成民兵,用以在战时运送石料以及箭支。
“再打下去,只怕石料与箭支很快就要告罄了。”王坚忧心冲冲地说。
方停君皱眉道:“现在唯一的法子就是提前将那批盘香送到蒙古大营中。”
“这样会不会太冒险。”王坚担心地道:“突然提前两天将盘香送去。”
“如今正是盛夏,蚊虫日多,想必他们也是急等着这批盘香,应该不会有问题。”方停君道:“我即该起程赶去利州。”
“不行!”青川红着眼喊道:“我说什么也不会让你去冒这个险,你要一个人跑到蒙古大营里去,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他说着也不顾方停君反对,竟然将他推入屋内,从怀里掏出大锁将大门锁了起来。王坚固然希望那批盘香早日送进蒙古大营,但又觉得方停君前去到底太过凶险,也不好意思说支持方停君前去,支唔了半天只好调头走了。
青川守住门口,除了送饭的谁也不让进。到了晚上,来送饭的是一个满面长疙瘩小伙子,青川皱了一下眉,道:“你怎么来送饭,我家少爷的胃口本来就不太好……”他说到一半,见那满面疙瘩的小伙子一脸怒气地看着他,只好咽下了后半句,不情愿地将门稍推开一点放他进去了。那疙瘩的小伙子出来后,连看也不看青川一眼就走了。他打着哈欠敖到半夜,心想方停君八成是睡熟了,于是打开门想看他一眼就去睡觉。
谁知门打开了,见一个满面疙瘩的小伙子正倒在床上打鼾,青川大吃一惊,赶紧动手摇醒了他,又惊又怒道:“我家少爷呢?”
那小伙子揉了几下眼睛道:“你说方公子,他走了。他说你对人没礼貌,罚你侍候我几天。”青川气得直脚跳,他一口气跑到城头,那里刚好一波进攻过去,他放眼四顾却哪里有方停君的影子。
老八赶着马车进了蒙古军营,他远不是第一次进入蒙古大营,可一想到马车里那些加了料的盘香,就手心冒汗,身后有一只手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老八的心微定,一股豪气油然而生,心想自己窝囊了一辈子,在家怕老婆,出了门还要怕外族人,如今总算有机会做一回惊天动地的事。这么想着,神情中竟有几分壮志成仁,慷慨就义之色。方停君只得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让他稍微自然一点。
方停君与老八故意走岔了道,从一处土坡前过,那土坡前坐着一个一脸憔悴,满面胡渣的年青人。他的手上还扎着绷带,上面的血迹亦未干,他好像也不是很在乎,只是望着远处的落日呆呆地出神。
老八他们的马车立刻就被蒙古军士发现了,由于老八曾经数次出入军营,脸面极熟才算没有被拿下。他应付过那些军士连忙掉转了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