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炭炉里满满都是烧红的炭,把议事堂里头熏得暖融融的。
明月光搁下手里的书册,意兴阑珊地抬眸,正视着眼前的粉衫女子,“我以为你有要事,没想到只是无理取闹。”
“无理取闹?你成亲了,我既没毁了你的婚礼,也没把那个女人怎样,现在不过是来转达我哥的意愿,算闹吗?”女子掩着嘴讪笑,透亮寒意染满黑瞳。
——啪。
他用力将书册丢到案上,冷冽的眸微睐,噙着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慢慢挨近她。距离暧昧,惹得她呼吸急促、双颊绯红,他却蓦地停住,葱白手指轻划过她的脸颊,“让你哥去剿灭燕山不过是个借口,真正意图是想要笑春风的命,是吗?知不知道,如果她死了,我会让你生不如死。啧啧,这张脸你不是一直很骄傲吗,我家女人如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就帮你毁了它,嗯?”
说着,先前轻抚着她脸颊的指尖猛然加重力道,让她觉得就像是柄利刃在割,生疼,一直疼到了心底,“是、是又怎么样?你在乎吗?别忘了,是你自己说只是逗逗她而已,绝不会真的动心。嘁,你现在的表现是在抽自己耳光吗?”
“呵,不瞒你说,假使狠狠地抽自己,就能让她心甘情愿唤我一声‘夫君’,那也算值。你满意了吗?”逗逗她而已,好混账的话,真的是他说出口的吗?现在推翻行不行,他不介意在任何人面前坦然承认对自家娘子的爱。
“你还是不是明月光?疯了吗?别人的残羹剩饭都能吃得那么开心。”她的心痛在喉间过滤,随即成了一种刻薄。
“公主殿下,你来真的是为你哥传话的吗?怎么看起来你好像更有兴趣跟我讨论我和我娘子的闺房乐趣?”她的话如针般不偏不倚地扎向他的痛处,嘴里仍旧说着云淡风轻的话,可明月光那双紧扼在她脖间的手,却出卖了他的心思。
“你打算为了她自毁前程吗?我哥不过是想除了祈清,稳固地位,如果我不帮你,他可以找任何人合作。”
“那就去找。不是说你哥对我出现在燕山打乱他计划的行为很不满吗?很好,达成共识了,我刚好也玩腻了。”他不屑地松开手,冷觑着她。
“你以为你娘在腊八节那天召集天下豪杰,当众宣布你的身份,你就能坐稳驿风山庄少庄主的位置吗?别忘了,你娶了笑春风,就别想司青山会放过你,他有祈清做后盾,就连那幅画都在他手上。而你失去我哥的支撑,不过就是个病秧子……”
“不想生不如死就给我闭嘴!”他厌倦了被拿来和司青山比较,无关恨,只是倦。
他娶春风关司青山什么事?她未曾被任何人打上烙印,为什么不能是他的?
“我只是提醒你而已,有些事不是你玩腻了就能脱身的。就算你去救笑春风的时候刻意用了青山的袖箭,也未必能成功嫁祸给他。华迟死了,华遥和司青山早晚会联手找上你的。”
“你还真了解我。”明月光轻笑着,并未把她的话当回事,还能有心情调侃。
事实上,他比谁都清楚想要嫁祸青山单凭几枚袖箭远远不够。只是,他的意图并非是嫁祸,只想让遣开华遥,能顺利和春风完婚便好。呵,真是胸无大志,连他都觉得自己变了。
竟然在娶了她之后连野心都一并消磨,只想就这样不理世事,宠她到老。
——老夫人广发邀请帖,说是腊八时代表驿风山庄,有要事宣布。
记忆的弦被触动,躲在窗外的春风想起在去彦王墓的途中,云宿还在时,曾经在马车上跟青山这般汇报过。当时他不以为意地拥着她,柔情尽显,兴许谁也没想到老夫人在腊八节筹划的竟是这样一出戏吧。
老夫人一早就想好在腊八节那天让明月光和青山各归其位的吗?可那晚,明月光分明说他娘亲一度想把驿风山庄交给青山打理的呀。难道,又是一场欺骗?就跟从前逗她玩的那些话一样,说什么想她、什么神仙眷侣,根本只是信口胡诌?!
春风紧咬着唇,耐着性子,逼自己不准冲动。就算剿灭燕山的幕后黑手就在眼前,就算那个听起来很威风的公主殿下还差点要了她的命。可惜,当听到那句“华迟死了,华遥和司青山早晚会联手找上你”时,她再也控制不住了。
“为什么你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我华迟死了?!”她蹭地站起身,头顶撞上微开的窗户角,很疼,却顾不上,只通红着眼质问议事堂里的男人。
“谁让你进来的?”见到春风后,明月光遏制不住地慌乱了片刻,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你们都说燕山一切安好,谁都没说华迟死了!”
“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有必要特地说吗?”在明月光看来,华迟的确不过只是个路人。
“你是不是人啊,有没有人性啊,懂不懂什么叫出生入死的朋友?!我朋友死了,而我却在驿风山庄筹备婚事!!”一通怒吼后,春风脑中蹦出“血债血偿”四个字,怒瞪向那名女子的双瞳染上了诡谲的紫,本已褪尽的胎记又一次在颊边若隐若现。
明月光只瞧见她用力踹开门,直冲向公主,速度快得让他都咋舌。那股不该出现在春风身上的浓郁杀气,惹得他蹙眉,原本白皙的双手此刻青筋突现,逼向公主的胸。
“既然人命可以这样草菅,那你也没必要活下去!挖心掏肺我最擅长了!”
挖心掏肺,这四个字配上春风如今的表情,真正的触目惊心。让明月光莫名地觉得她不是开玩笑的,假若不阻止,她真的会挖了公主的心再顺便掏了她的肺。
“春风,别胡闹。”连明月光自己都觉得这个阻止听起来很没说服力,潜台词就像是——“你如果一定要闹,就麻烦速战速决,毁尸灭迹”。
“我帮华迟报仇关你屁事!”
“……”她报仇可以,但没有理由这样吼他!更没有理由不自量力,以卵击石地去挑战皇家的人!
语言劝解看来是没有效力了,他心一横,手起,手刀落。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女人瘫软在了他怀里,明月光索性上前抱起她,帅气地扛在肩上,带出门。途径议事堂外头那两个随从身边时,阴狠地睨了眼,叮嘱道:“送公主走。”
第五十一章
抛摔!
明月光这动作做得很帅气,一旁婢女们全都屏息静气,看着他把肩上的少夫人丢在床上,不得不赞叹流转出的抛摔弧度真是优美。
随后,他若无其事倚靠在床柱边,好整以暇盘错双手,黛紫色的宽袖锦袍将他的身形衬得愈发颀长,长腿跨迈,气势逼人地回眸扫了眼身后婢女。是谁不长眼放笑春风出园子的?这个问题现在看来已经无需追求,亡羊补牢的事他不愿浪费精力。
“都出去。”慢慢收回视线,明月光掷下命令。
这不容置喙的气息随着他倾身的动作,拂在春风耳畔,她动了动眼帘,转了个身,背对着他,还没想好要怎么整理心情,怎么去面对这个男人。
“醒了就别装。”明月光正在纠结自己是不是下手太重了,凭这女人弱不禁风的身子,承受得住吗?
结果显然是他多虑了,才刚回园子,她就醒了。
“喂,闹别扭吗?”他蹲下身,好脾气地扳过她的身子,已经准备好精力地哄了。
可惜就是有人不买账,恶狠狠地瞪了他眼后,丰润唇间只飘出两个字,“没空。”笑话了,这种攸关他人性命的问题是闹闹别扭就可以解决的吗?春风闭了闭眼,没等明月光在发话,又道:“为什么要拦我?”
“她是公主,背后又千军万马。”旁人的死活明月光无暇兼顾,但他不容许春风招惹麻烦,卷入纷争。
所以呢?她可以一呼百应,杀人放火也只是寻常娱乐无需计较?!燕山做了什么?纵然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山贼,可从不恃强凌弱,人善就活该被欺了也要打落牙齿和血吞?
春风绝望地鄙视着明月光,恨自己没用,人家做妖的都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她呢,她能做什么?想着,她恶狠狠地张嘴,忽地凑上前咬住眼前有着火灼胎记的脖子,用尽全力地咬,身体都跟着颤抖,完全不顾明月光吃痛的抽气声。
在她看来,他的阻止是种显而易见的保护,不是在保护她,而是在维护那个冷血公主。
毫无疑问,冷血公主一定是明月光的女人,并且感情深厚得很,这两个人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松口!”低哮声从明月光紧咬的牙关间迸出。
“你、你很在乎你女人的死活么?”她松了松口,仍没有就此放过他,含糊不清地问了句,继续咬。
“废话。”如果不是因为这句话,那种锥心的疼痛感让明月光着实很想再次劈晕她。然而……“你女人”,这三个字如蜜般搅得他心跳紊乱,呵呵,这算是中变相地承认吗?承认了这场婚姻,承认了她已为人妻的事实。
“那你管好她啊!为什么要放任她兴风作浪?华迟死了,你有没有想过他也有女人需要保护!可是就被你们这样莫名其妙、没有理由地弄死了!”春风口下留人了,推开他,质问。
游离在天上地下的滋味如何?明月光算是彻底领会了,暗抽凉气后,他脸色清冷地拉起春风,强迫她直视他的眼,“说的很对,我就是管不好她,由着她在这兴风作浪,才会让她越来越得寸进尺,已经爬我头上了还觉得不够;貌不惊人倒是很懂得恃宠而骄,我想保护她,她还偏把我推给别人。”
“……”她无言,瞠目结舌,只能叹一句:好深的爱。
“……”他同样跟着沉默了须臾,搞不懂她那一脸事不关已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嫌他说得还不够明白?无所谓,他不介意把话讲得更通透些,“我女人叫笑春风,这辈子是,下辈子也是,逃不掉的。这事跟你关系挺大,别想把莫名其妙的女人拉来垫背。”
春风仍旧呆滞。应该感动吗?这种话任何女人听了都会心悸吧?若换做从前她兴许也会,只是现在她有更关心的事,“燕山的事跟你有关吗?”
“我说没有,你信吗?”他不动声色,静候着她的回答。
好严峻的问题,春风深抿着唇思忖,还该不该信他,回忆起从前的一些事,她心头还是不争气地动了动,轻点了下头,没说话。
尽管只是个几乎很难分辨清楚的点头动作,对于明月光而言已经觉得足够,满足地暗笑,他难得不吝啬地想把事情解释清楚,“对不起,我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救不了那么多人。”
“那……可以让我回燕山看看吗?”春风不觉得这个要求过分,可她很清楚明月光会应允的希望很渺茫。
事实让笑春风愈加绝望,明月光只是言简意赅地丢出四个字,“除非我死。”
他说得很轻很淡,却轻而易举地浇灭了她所有的期望,只能憋着嘴不语。
两人正相持不下时,有个随从畏首畏尾地走了进来,眼神闪躲,附耳在明月光耳边嘀咕了几句。虽然离得不远,可春风依旧什么都听不清,就瞧见他脸色一边,忽而又勾起嘴角笑了笑。不可否认,明月光笑起来真的很妖孽,可现在不适合欣赏美色。
转身后,他笑容仍旧不减,叮嘱了婢女们看紧笑春风后,便领着随从兀自往后转。
还没来得及跨出房门,又想起似乎寻常夫妻不该这样的,他回眸,又折了回去,低眉在她眉心烙下浅吻,“我也是有底线的。乖乖待着等我回来,别再乱走。”
“少主……”上了马车,随从才略显担忧地唤了声。
“嗯?”相较之下,明月光显得很漫不经心。
“你的脸色不太好看,药喝了吗?”
他闭着眼假寐,大有敷衍意味地回了句,“没事。”
其实着实是受够那些药的气味,日日相伴,熟稔到让他想吐。已经许久没有再晕倒了,身子也似乎比以前好了很多,他只是想试着别再依赖那些药,可以像个正常人。
可似乎总是事与愿违,许久没犯的头痛,这两天有蠢蠢欲动的趋势。留着春风齿印的脖间仍在隐隐作痛,那种仿佛连带着脉搏一起微微跳动的刺痛感,一直从脖间蜿蜒至太阳穴,让他不想睁眼。
城东酒楼林立,高朋满座,据说在二楼的贵宾房里用膳风景独好,东边的窗户正对着驿风楼,能瞧见一堆涂脂抹粉的姑娘挥着香帕;西边的窗户正对驿风镖局,每天有络绎不绝的达官显贵出入,沾足了贵气。因此这家酒楼叫驿风酒楼,所谓的连锁产业。
然而用膳的环境再好,也得看对象,倘若对面坐的是仇人,那就不仅仅是食不知味,还随时有可能会发生血腥事件。
为了消弭掉那种十足的火药味,只好由促成这出古怪见面会的人来打圆场,“我从驿风山庄出来时,刚好遇见青山,我想你们俩有什么事在外头谈会好些,免得让老夫人担心,这才让随从来知会你。”
“公主还真是善解人意。”明月光浅笑揶揄,不怀好意地挑眉,“只可惜有些人恐怕想见的压根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