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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二十五日,喀尔罗札的城门终于打开了,马法尔大军于是进驻到这个异国的首都之中。卡尔曼先将马停进王宫“青泉宫”,然后仅率领了菲连兹等几个贴身侍从,到宫内的两百多个房间去走访参观。这时,他走进一个面对中庭的二楼房间内,只见有一名老人正端坐在床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迎面走进来的年轻征服者。
“您是马法尔皇帝卡尔曼阁下吗?”
“没错。你是……,哦,不,您难道是……”
“我是兹鲁纳格拉国王达尼洛。初次见面,幸会了。”
卡尔曼有些于心不忍地接受了亡国国王的一鞠躬,随即便劝他将身子躺下来。
“我们等下次机会再见面吧。现在您请好好休息,如果医生不在的话,让我派马法尔的御医来好了。”
“不,请让我当面问您一件事。对于一个再经过些时候,就能够在和平之中为您所拥有的事物,为何你要如此性急地去追求呢?我知道这问了也是无济于事,不过还是希望您能告诉我。”
衰老国王的疲弱眼光,正以一种奇妙的磁力吸引着年轻的征服者。卡尔曼点了点头,随即依照对待王者的礼节,端正了自己的姿势。
“朕知道自己性急,往后若被批评霸道或者被毁谤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朕除了朕自己的生活方式之外,不再有其他的作法。如果是达尼洛国王的话,所选择的或许是另外一个途径吧?但是朕只有这个途径。”
就算说得再长也是枉然的,所以当卡尔曼沉默之后,一直到老国王再度开口之前,这中间散发着一种难以形容的静寂气氛。
“那么,我就将兹鲁纳格拉所有的一切,包括我的女儿亚德尔荷朵在内,全部委托给卡尔曼阁下了。我惟一的请求,就是希望不要让无辜的百姓流血牺牲。”
“这一点朕答应您,您安心吧!”
年轻的征服者清晰且明白地回答道,不过内心却小声地叹息着:
“如果达尼洛四世用侵略者的字眼来谴责的话,朕反而会觉得更好受些。”
……不久,达尼洛四世公布了一道命令,表明兹鲁纳格拉的统治权,将在“和平而且友好的情况之中”,转交到卡尔曼二世的手中。
拉古札斯城的守城将领帕瓦欧男爵,在面对马法尔军侵攻时,原本一直紧紧地关闭着城门,打算要抗战到底。但是,当达尼洛四世发布这道命令之后,他长长地叹息一声,说了一句:“今后再也不为任何人而战了。”的话之后,遂于七月一日打开了城门。
也因此,兹鲁纳格拉国内具有组织性的武力抵抗便告一段落。卡尔曼以达尼洛四世代理人的身份,暂时担任摄政,不过兹鲁纳格拉的王冠已经肯定迟早会正式戴在他头上,也就是所谓的“一个头上戴着两顶皇冠”。
“国家是王者的财产,而人民是纳税的动物。”
如果要说得极端一点的话,那么中古世纪的国家的确是处于这样的一种政治状态。而所谓的德政,充其量便是减少人民的赋税,不让异国的异族士兵践踏人民的家园,使人民的房舍免于被敌国烧毁。
马法尔军队的纪律非常严格,在他们进入兹鲁纳格拉国都喀尔罗札城的当天,就将两名犯下掠夺罪的士兵处了死刑,并且将死者的首级悬挂在城门前以儆效尤。这么一来,马法尔军的纪律更为严整,而兹鲁纳格拉的人民也都松了一口气。
进入喀尔罗札城的翌日,卡尔曼对兹鲁纳格拉的宫廷书记长裘拉杰下达了以下的命令:
“全国百姓的租税,无条件减免一成。从宫廷费与军事费上所大幅削减下来的部份,应该就足以支付兹鲁纳格拉的财政费用了。”
紧接着的这一句话,或许可以完全展现卡尔曼武断的一面:
“如果无法支付的话,就抄灭二、三家大贵族……不,还用不着付诸实行,只要先把这个话放出去,那么大贵族们就会自动摇着尾巴过来了。”
经过几天之后,事实证明卡尔曼所做的这个判断确实是正确的。
“马法尔自己送上门来的驸马爷。”
兹鲁纳格拉的人们私底下窃窃地私语着,不过卡尔曼在经营新领国时所表现出来的强硬态度,却丝毫也不像是个被招赘进门的女婿。无论如何,卡尔曼一定要在这一年之内,完成支配权的确立以及秩序的安定。因为冬季一旦来临,所有的兵马都必须要撤回马法尔本国,这么一来的话,耸立在旧领土与新领土之间的将会是一道冰雪峭壁,所以此时绝不能够陶醉在夏季的光辉绚烂之中。
“如果我死了的话,究竟会有多少人拍手庆祝呢?”
兹鲁纳格拉继承战役之后,有二十四名兹鲁纳格拉的王族、重臣要被判处死刑,卡尔曼签署了这份死刑执行书之后,不禁自我嘲讽地说出了这句话。至少对兹鲁纳格拉王国来说,卡尔曼将会是一个有着人类躯体的大灾厄,不,应该说已经是一个大灾厄。就实质上来说,兹鲁纳格拉王国已经不复存在了。就连宫廷书记长裘拉杰,虽然内心真正的想法不知如何,在表面上也一直毫不在意似地为卡尔曼处理国家事务。
兹鲁纳格拉的内亲王亚德尔荷朵公主,是在六月二十六日接近傍晚的时分出现在卡尔曼的面前。黄昏的帷幕尚未笼罩在大地之上,夏季灿烂的阳光像是一颗颗气化的宝石,将南国的山野装饰地耀眼夺目。
兹鲁纳格拉的建筑当中,与马法尔最大的不同点,在于建筑本身的阳台很是宽广,而且在阳台之上还有遮阳用、采开放式设计的藤架。藤类植物的花和葡萄婀娜多姿的茎蔓缠绕在这藤架上,使得宽广的阳台地面上有着点点的清凉遮荫。在这片清凉的藤荫之下,美丽的公主低着头,对征服者说道:
“我是亚德尔荷朵,达尼洛的女儿。”
“你来得正好,目前的一切你用不着担心。如果有任何造成你不便之处,请尽管说出来。”
“没有任何不便之处,倒是有件事情想请教皇帝陛下。如今,陛下您已经以本身的实力掌握了这个国家,不知是否还有意以亚德尔荷朵作为陛下您的配偶呢?”
“嗯,是有如此打算……”
“如今我虽是亡国之人,但请容许我提出结婚的条件,卡尔曼殿下。”
“条件?”
卡尔曼饶富兴趣地盯着眼前这个败亡之国的公主看。亚德尔荷朵公主的确很美。她的美完全不同于一般的人为造作,举手投足之间渗露着一种属于不同次元的色泽。就在卡尔曼为公主的美貌而不禁赞叹的时候,公主的声音接着又流进卡尔曼的意识范畴之中:
“是的,请容我禀奏。以卡尔曼殿下您的武威,这将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无论如何,请殿下在近期之内,消灭耶鲁迪王国。”
“消灭耶鲁迪王国?”
卡尔曼的疑问一下子就脱口而出,显示出他内心的确受到了一股冲击。卡尔曼把自己的视线从亚德尔荷朵那宛如艺术雕刻般端整的面容上移开,经过短暂的沉默之后,卡尔曼接着发言了:
“耶鲁迪是我马法尔的同盟国,而且是共同举兵征伐你们兹鲁纳格拉的伙伴。当然,从你的立场看来,耶鲁迪和马法尔一样都是你们的仇敌,不过,耶鲁迪的罪不是应该比马法尔更轻些吗?”
“我并不如此认为。”
“哦?为什么呢?”
“如果侵略的行为本身是发自他们自主的意念,那么这一切就可以另当别论。但是,耶鲁迪是跟随在他人的马尾之后,企图一起瓜分战争的战利品,如此贪婪的劣根性正是我所憎恶的。”
亚德尔荷朵沉着冷静地断言,言词之中充满了沉痛激烈的谴责意味:
“依照他们如此的劣根性,只怕迟早有一天也会对马法尔下手,只是在目前看来还难以预料。这就是我为什么特意提出如此要求的原因。请殿下消灭耶鲁迪,这是亚德尔荷朵惟一的愿望。”
“嗯,你说得不错。你所说的话,于情于理都可以接受。好,朕会把你的话放在心里。”
尽管表面上如此允诺,但是卡尔曼的内心并没有真正将亚德尔荷朵所说的话照单全收。马法尔迟早要消灭,并且并吞耶鲁迪,这是卡尔曼的霸业之中早已预定之事,根本无须亚德尔荷朵来煽动。如果卡尔曼将自己预定的事项告诉亚德尔荷朵,让她先能够安心下来的话,这件事是否会就此结束了呢?事实上并没有如此单纯。如果亚德尔荷朵企图要对消灭她祖国的仇敌复仇的话,那么首先采取的第一步骤应该就是让马法尔与耶鲁迪之间的同盟关系产生裂痕。现在她所陈述的条件不就正是基于这样的企图吗?虽然在卡尔曼的面前,她若无其事地发挥着演技,假装自己是个仅热心于复仇,对其他的事情则一概不关心的单纯女子。
“唉,这样的一个公主如果一直被放在深宫内院的话,还真是糟塌了。”
卡尔曼心里这样想着。虽然这个美丽的公主并没有刺激到卡尔曼身为一个男人的情感,但是卡尔曼对这个公主的兴趣却是远超过性别之间的差异。
“这位公主不会是我所喜欢的女性,不过将来或许会是个值得尊敬的敌人也说不定。”
卡尔曼在分析他人的心理时,一直是相当地犀利不留情,即便是对他自己本身也同样是如此。虽然他对于自己必须策立一个不是心爱的女子为皇妃一事,并非全然不感到丝毫的挣扎,但是他再度对自己说:
“没关系,反正我有艾菲米雅。结婚相爱情本来就是不同的两码子事。”
一旦身为一国之君,那么结婚一事就等于是政策的一部份。这样的认识,应该就是国家的领导人物所必须具备的自觉。
Ⅲ
安洁莉娜公主一只手里拿着夏天的苹果,一面在“青泉宫”里独自漫步。此时的安洁莉娜虽然没有身披战袍,不过腰间仍然佩带着剑,穿着和男性一样的服装。那一头颜色仿佛是冬日落阳的头发在肩头上飘荡着,两眼充满了生气蓬勃的光芒,不知不觉间吸引着人们的目光。尽管如此,她的举止动作却还是充满了孩子气。她将手里的苹果送到自己蔷薇色的嘴边,发出清脆的啃咬声之后,苹果上便立刻出现一个健康的齿形。绿色果实的酸味扩散在舌齿之间,令人感到一股舒爽的滋味。
“公主,瞧您精神还挺不错的!”
霍尔第和蔼可亲地打了声招呼。站在他身旁的正是利德宛,此时正以他那双令人目眩的眼睛对公主作无言的问候。安洁莉娜于是以公平的笑脸回馈这两个人的好意。如果单纯从朋友的角度来看的话,霍尔第可远比利德宛来得风趣且见闻丰富哪,安洁莉娜在心里这么想着。
三个人于是结伴一起在庭园中散步。彼此交换了一些无聊的会话之后,霍尔第终于提出了一个稍微有点意义的话题:
“不过,好天气再怎么也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哪。不知我们可爱的祖国马法尔,现在的情况究竟如何呢?特别是百姓们的生活。”
安洁莉娜皱起了她那形状美好的眉毛。
“你是说会下雨吗?”
“依照顺序来说,在下雨之前,会先有乌云出现呀!”
“霍尔第,照你的说法,你是认为现在已经有乌云了是吗?”
“照理说,现在不应是有乌云出现的季节哪!”
霍尔第用手掌按着他那闪闪发亮的头顶。安洁莉娜公主与利德宛听了他所说的话,不禁在身材较短小的霍尔第头顶上交换了一个视线。
事实上,利德宛很能够了解霍尔第想说的究竟是什么。年轻有为的皇帝在众望所归的情况下登基之后,马法尔帝国的前途可说是一片光明灿烂。虽然他乘着兹鲁纳格拉内部不统一之际,强夺了该国的土地,如此的行为可说是霸道至极;但是他严厉禁止士兵有任何掠夺的暴行,将整顿肃清的范围只限定在宫廷之内,并且还修订了兹鲁纳格拉原有的苛政,在短短的时间当中,便建立了极为安定的支配体制。此时此刻,无论是国内国外,应该都不会有乌云产生才是。
尽管如此,安洁莉娜公主和利德宛之所以会感觉到乌云的存在,或许可说是因为他们知道了一些多余无益的事情,那就是安洁莉娜的哥哥金鸦国公蒙契尔与皇帝卡尔曼之间矛盾的对立斗争。不,或许还说不上是知道,应该说只是怀疑。但是如果要去向哥哥澄清这个疑虑的话,即便是像安洁利娜这样一位充满勇气与胆量的公主也不禁感到胆怯。
“如果连国公地位都无法感到满足的话,那么哥哥所想要的,便只有皇位。”
安洁莉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