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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连国公地位都无法感到满足的话,那么哥哥所想要的,便只有皇位。”
安洁莉娜不只一次地重复问自己这个问题,但是每次所得到的都是相同的答案。哥哥所觊觎的是皇帝的地位,难道哥哥是一个那么崇拜地位与权力的人吗?不,安洁莉娜确信哥哥不是这样的人。
虽然不知道哥哥内心里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想法,不过照安洁莉娜看来,哥哥是爱上了名叫野心的美女,那个仅居住在梦幻境,而不存在于现实世界的美女。也就因为如此,哥哥永远不能真正地谈恋爱,安洁莉娜想到这里,不禁惋惜得想叹气。
安洁莉娜把青苹果的果核放在手指尖转动着,仿佛那是一颗能够呈现森罗万象的水晶球。安洁莉娜的怀疑不仅是针对哥哥蒙契尔,即使是皇帝卡尔曼,她同样也感到有些难以置信的地方。
皇帝卡尔曼最先让人感觉到有所转变,是从先帝波古达二世过世的时候开始。当人有大幅度转变的时候,应该会有某个特定的事实作为其转变的契机。就算父皇的死就是这个契机,但是造成卡尔曼有如此大幅度转变的应该没有如此单纯,难道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内情吗?
安洁莉娜不认为卡尔曼与蒙契尔之间这种蕴藏暴风的紧张关系就是所谓的宿命。虽然他们碰巧在同一年诞生在同一个国家,但是路是靠着自己的意志来挑选的。人不是让宿命来操纵的,自己的命运是靠着自己的手编织出来的,即使是颜色也是自己挑选的,不管是白色也好、金黄色也好,或者是血腥的红色也好。
※ ※ ※
七月五日这一天,马法尔的宰相宋尔坦率领着由十辆马车连结而成的车队,通过了喀尔罗札的城门。除了车队之外,同时还有护卫的骑兵一百二十名。如此小题大做的声势引起了伊利亚逊将军等人的反感,他对着利德宛低声耳语地说道:“他这是想要躲避一些仇家的杀害,其实哪,最可怕的根本就是他自己那副坏心肠。”。不过,不管有哪些人有着多大程度的反感,宋尔坦那像是松鼠般的身影此时确实出现在“青泉宫”里,而且谒见了皇帝。
“贺喜陛下终于成为两国的君主。如此空前的伟业,实为言语所不足以颂扬!”
说完这番由阿谀谄媚与嘲笑讥讽所完美调和在一起的言语之后,宋尔坦发出一种奇妙的笑声。但是就在卡尔曼那颇富年轻气息的脸庞即将被不悦的阴影所笼罩之际,笑声突然中止了,中止得一干二净,连个余响都没有。宋尔坦于是藉着极为恭谨的一鞠躬,将自己的内心给完全隐藏起来。
这时,卡尔曼的内心有个冲动在蠕动,他恨不得将宋尔坦脸上那层皮肤给撕扯下来。如果他是一个暴君的话,一定会立刻把宋尔坦处决掉,理由很简单,只因为他是“一个令人讨厌的家伙”。但是,宋尔坦身为一国宰相,宫廷内外的情势都由他处理,这样的经验和才能却也是相当难能可贵的。
宋尔坦抬起头,脸部表情产生了一些变化。
“败禀陛下,微臣自帝都带来了一个难以启齿的不幸消息。”
宋尔坦的眼睛忙碌地左右转动,意思是要求陛下屏退其他不相关的人。这个时候,在皇帝身旁的只有金鸦国公蒙契尔一个人,皇帝用眼神表示了“不用”。宋尔坦于是有些失望似地,嗳嗽一声之后便开始说道:
“那么,请容微臣启奏。艾菲米雅女官亡故了。在微臣自帝都出发当天的早上,终于一病不起……”
在这瞬间,卡尔曼的嘴唇挤不出一点声音,他的面容也完全失去了生气。在他身旁的蒙契尔甚至怀疑皇帝是不是要倒下去了。不过卡尔曼虽然踉跄了一下,但是并没有倒下去。他勉强支撑着自己的身体,脚底下用力踩住兹鲁纳格拉的土地,像棵榆树般强劲地站立着。卡尔曼一面调整自己的呼吸,抑制住心脏的鼓动,继续听完宋尔坦冗长的报告之后,他命蒙契尔和宋尔迪一起退下。门扇于是开了又关,在这个空无一人的房间内,这个手中握有两顶皇冠的男子,竟茫然不知所措地呆立着。
“我是多么地愚蠢哪……”
到了此时此刻,卡尔曼这才顿悟到一个事实,原来他过去一直将自己内心最柔软的部份托付给艾菲米雅,托付给这个温顺又恭谨有礼的女子。虽然当初的出发点不过是年轻王族与侍女之间司空见惯的肉体关系。但是,在这些日子当中,他两人之间已经发展出一种绝非是司空见惯的心灵契合,尽管如此,在卡尔曼的意识当中,却还总以为这只是男女的情事,从没有考虑过与她正式结婚,甚至还以为艾菲米雅对于这样的关系也应该会感到满足。对于卡尔曼来说,艾菲米雅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女性,但是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因素是更为重要的,而且这个因素原本应该是存在的。
“报应啊!难道这就是弑杀亲父的报应吗?但是,就算是天帝,也没有权力从我身边将我所爱的人夺走啊!要杀的话就杀我好了!”
卡尔曼痛苦地抱住自己的头。哀叹声和诅咒声化成低沉的音律,从地面上匍匐而过。
“杀我吧!杀了我……”
就这样,马法尔的皇帝卡尔曼二世失去了原本该可以成为他后继者的儿子或女儿,在还没来得及出生之前就失去了,同时,也失去了他孩子的母亲。除此之外,卡尔曼更失去了那颗原本存在于霸王的心理当中,属于凡人追求幸福的心。艾菲米雅的笑容是多么地优雅、柔婉,但是她竟然将这一切全部带走了。
卡尔曼在不久之后抬起了脸,从那僵硬干燥的嘴唇当中,吐出僵硬又干燥的独白:
“加速举行和亚德尔荷朵公主结婚的仪式。既然已经变成这种状况,还是加快些比较好。没错,这样也好,这么一来,艾菲米雅就不必像见不得人似地永远躲在阴影底下了……”
另一方面,宰相宋尔坦从皇帝御前退下,并与蒙契尔道别之后,他凝视着那道重新被关上的门扉,好像在沉思什么似地。片刻之后,他点了点头,然后走近此时正站在门旁的侍从武官菲连兹少年身边,命令他把耳朵凑过来。菲连兹讨厌这个宰相的程度并不下于皇帝,但此时也只得勉强地依照命令行事,当他听到宰相低声对自己所说的话时,不禁大吃一惊。
“……毒药?”
“这件事情还不能让陛下知道,懂吗?而且要切记多说无益,不得对他人提起。”
经宰相这么一交代,菲连兹点点头,但少年知道自己的脸色已经是一阵青、一阵白。
宰相告诉菲连兹,皇帝卡尔曼二世的情人艾菲米雅女官,真正的死因可能不是病死,而是遭毒杀身亡。宰相一面说,一面凝视着菲连兹,两眼里闪耀着青白色的火苗,两道像蛇一样细细的火苗。但是这幕情景,也有人在走廊的一角正默然地注视着,这人便是金鸦国公蒙契尔。
Ⅳ
无论艾菲米雅的死是一件多么令人悲叹的事,对马法尔帝国来说,这只不过是皇帝个人的私事。如果艾菲米雅确实生下了男孩,而且这男孩披立为皇太子的话,那么就算艾菲米雅并没有被册封皇妃,这名女官的死仍然算是帝国的朝政大事,因为她的死就等于是下任皇帝母亲的死。然而事情并非如此。艾菲米雅的死在帝国例行的记载当中,不过是区区一名女官的死,记载上只是这么写着:“在这一年当中死亡的宫廷有关人员,为侍从一名、女官三名、随从武官一名”,甚至连个人的姓名也不被列入。
卡尔曼并不像兹鲁纳格拉的末代国王达尼洛四世那样是个大情圣,而是一个拥有平凡的女性观与健康肉体的人。艾菲米雅当然不是卡尔曼的第一个异性,在她之前,也有其他女性是卡尔曼曾经热爱过的。卡尔曼从来没有想像到,艾菲米雅的死竟然会带给他如此强大的打击。当然,这样的打击完全不同于父王过世时所带给自己的冲击,两者的性质全然迥异。在这个时候,他所深切感受到的,不是个人的软弱,或者是合理的悲哀,而是他自己的愚蠢。
但是,卡尔曼将这一切悲叹与后悔全部深埋在自己的内心,为了弥补失去艾菲米雅之后的心灵空洞,他更是一心一意地专注在成就霸业上。
对于卡尔曼这个侵略者,兹鲁纳格拉的人心并没有产生负面的趋向,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外来的侵略者并没有大肆进行掠夺。
事实上,严格惩戒掠夺、暴行,和破坏行为的最后获利者不是别人,而是征服者,其中的好处不仅仅是安定了彼征服国的人心;试想,如果田地被践踏、烧毁了,那么农作物就无法长成,家畜如果被杀害了,就无法继续繁殖,供水管路如果被破坏了,那么农地和牧场就无水可用。只要能够节制破坏的层面,维持土地原有的生产力和居民的勤劳意愿,那么整体的经济能力就不会受损,而赋税的征收也将更为容易。所以,施行德政的最后获利者便是统治者,凡是贤明的统治者一定都深谙这其中的道理。
从最初一开始,卡尔曼就没有想要使兹鲁纳格拉荒芜,将征服地搜刮一空的意思。为了让兹鲁纳格拉成为供养马法尔强兵的后方补给,一定要将该国的农业生产力与过去所蓄积的财富保存下来。只要根基不受到破坏,那么就不需要插手或干涉兹鲁纳格拉的民众生活和下层社会的构造。最多只要将眼里所看到的偏差现象给纠正过来就足够了。
就这样,当马法尔的征服事业已经转成新领土统治,而统治步骤已经从军事转为文治的时候,马法尔的大军暂时就没有留在兹鲁纳格拉的必要了。而且,军队对于生产事业并没有帮助,二十五万名的庞大兵员总不能一直老待在这里吃闲饭。如果要防御兹鲁纳格拉的领土遭受他国侵袭的话,只要靠兹鲁纳格拉旧有的军队就足够了。所以马法尔军现在的作用,只是在牵制兹鲁纳格拉军,避免这些旧有兵员将矛头指向皇帝卡尔曼就行了。
到现在为止,所有的步骤都进行得非常顺利,这一切仿佛在催促着马法尔军撤出兹鲁纳格拉。于是皇帝卡尔曼决定,只让直属军三万六千名,与龙牙公国军一万八千名和自己一起留下来,其余军队分两梯次回归马法尔本国。此外还决定龙牙国公渥达留下来担任皇帝顾问,而金鸦国公蒙契尔随同本公国军队一同回国。原本皇帝卡尔曼是希望蒙契尔能够留下来,但是蒙契尔回答:“臣下一向不太能适应热的天气,而且一方面也挂念着领地内的事情。”之时,卡尔曼便笑了笑,同意让他回国去了。因为就算蒙契尔和金鸦公国军会合,也不再有显露叛意的余地了。
现在,耶鲁迪已经被扯了进来,成为马法尔征服兹鲁纳格拉的共犯,接下来只要亚德尔荷朵和卡尔曼缔结婚姻关系的话,其他各国也没有插手的余地。这一切都是因为卡尔曼武断的迅速行动以及巧妙的文治手腕,才没让其他各国有丝毫可乘之机。虽然札拉和利斯阿尼亚等他国的王室与兹鲁纳格拉也有政治婚姻关系,但是这并不能构成他们对马法尔滋生事端的理由。
“如果事先能够与兹鲁纳格拉缔结攻守同盟的话,现在也不至于让卡尔曼那家伙独享整块大饼哪。早知道就应该先下手为强、先发制人了。”
到现在才这么唉声叹气,这根本就是所谓愚者的智慧,丝毫没有一点助益。只能在远处流着口水,任凭马法尔独占美味丰富的猎物。至少在表面上,并没有任何一个国家,企图采取什么动作。
即便如此,如果光凭这表面上的迹象而以为万事已经圆满收场的话,那么就未免显得太过天真了。战场上的胜利并不一定意味着外交上的胜利。潜在的敌国现在一定更加强了警戒心。
金鸦国公蒙契尔一面在准备着回国的诸多事宜,另一面却也在仔细观察着卡尔曼的新领土支配政策如何顺利地进行。他手里一面寻找着适当的礼物,好带回去送给帕萨罗威兹侯爵加的依德利达公主,但是真正的心却是神游在策谋的庭园里。
“如今要单凭一国的力量来对抗马法尔已经是不可能的了。接着下来,拉萨尔那家伙的企图大概是要筹组一个对抗马法尔,不,应该是说对抗卡尔曼的多国联盟了。对皇帝来说,这可是他的外忧,至于内患方面,国内的敌人该会有何蠢动呢?”
其实所谓的内患,最大的敌人便是蒙契尔本身,但是此时在他的思考当中,并没有把他自己列入计算的范围当中,因为依照他的思考方法,怎可能把自己和那些区区不成气候的小敌相提并论。
“啊,就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