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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号?”骑士问。
“十六号。”
摩托车开进小区,转了几个弯,在一幢楼前停住。
韩裳付了五块钱,看着摩托一溜烟离去,自嘲地一笑。
她要拜访的是一位外语学院通晓希伯来语的教授,门开了,教授把她迎进去。
“袁老师,谢谢你愿意帮我这个忙。”
“哪儿的话,这算得了什么。”袁教授笑起来,“东西带来了吧,给我瞧瞧。”
韩裳从包里取出威尔顿压在箱底的簿子,递给袁教授。
袁教授接过来翻了翻,问:“我就这么一边看一边翻出来吗?”
“您把大概意思告诉我就行了,我带了录音笔。”
袁教授点头,“我先大略看一遍,心里有个数,再翻给你听。”
威尔顿在簿子上写了五页多,他的字体很大,看一遍应该不需要太长的时间。可是袁教授却看了很久,而且翻来覆去地看。他的神情越来越严肃,常常皱起眉头,仿佛看到什么令他难以理解的事情。
过了将近半小时,袁教授才重新抬起头。
“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这……是个文学作品吗,还是里面写的是真的?”
“是我祖上传下来的,至于里面写的是不是真的,我也不知道。”韩裳回答。
“写的内容……怎么说呢,很奇怪,而且写得很乱。有许多重复雷同的段落,表达意思的时候不是那么顺畅的下来,东一块西一块。有点像意识流的小说,看起来很累,许多记忆片段拼在一起,所以我才问你是不是文学作品。”
“嗯……”韩裳想起威尔顿在不久之后就发了神经病,看来他在写这份东西的时候,就已经有点不正常了。
“你的录音笔打开了吗,我现在就组织一下,翻给你听。”
“好了,您说。”
“首先,这个人说明了他为什么要写下这些东西。出于对一些威胁的恐惧,他藏起了很多财物,这个威胁他后来提到,是指日本人的迫害。他担心无法活到重新取回财物的那一天,所以,他写下这些,表示如果被另一个人得到了,”说到这里,袁教授看着韩裳笑了笑,“要是被另一个人得到了,就归她所有。可是和这本本子在一起的某件东西,他希望得到的人要慎重对待。然后他说的,就是关于这件东西的事情。”
“他提到的这件东西,你祖上传下来了吗?”袁教授问。
韩裳从口袋里取出青铜梅丹佐浮雕牌,递过去。
袁教授仔细地看着这块铜牌,嘴里“啧啧”有声。看了一会儿。他还给韩裳,说:“真是件让人震撼的艺术品,关于它,有一个很奇怪的故事。”
韩裳长长吸了口气,关于将要听到的故事,她有些期待,又有点害怕。
“这个人提到了一场实验,听起来,这是一场持续时间非常长的实验。当他在一九二六年加入到这场实验中的时候,这场实验已经开始十五年了。主持这场实验的人非常有名,是弗洛伊德。实验的内容,实验的内容……”
韩裳有些紧张地盯着袁教授。
“他没有说得很明白,他前后用了许多的形容,但都模糊不清。总结下来,似乎涉及到人内心深处的不可思议的力量。或者说,隐藏于潜意识里,哦不,是比潜意识更深入更核心的,通向宇宙中冥冥间的某种神秘。对不起我说得比较乱,可是他写得更混乱,我猜想他自己都未必清楚地明白那是什么。”
“没关系,您接着说吧。”实际上,韩裳有些明白,威尔顿指的是什么,那一定是在弗洛伊德晚年促使他改变对神秘主义的态度的东西。
“弗洛伊德试图通过这场实验,最终彻底证实,或者彻底否定这种神秘的力量。他选择了一些有天赋的人,以他设计的某种方式来进行这场实验。弗洛伊德认为,如果人的内心存在着那些东西,用这种方式再加上合适的人选,就能把那些东西引导出来。他设定了一个很长的实验时间,陆续吸收他认为合适的人自愿参加。到底这个实验时间有多长,这个人没有说。”
“那么有哪些人参加实验他说了吗?”韩裳问。
“他没有过多的提及其他参与者,连人数也没说。除了一个人——茨威格。让弗洛伊德最初产生进行这场实验的念头,好像茨威格起了很大的作用。同时他也提到,茨威格是第一个参加实验的人。而你手里的这件青铜浮雕作品,是进行这场实验的关键道具。”
茨威格是弗洛伊德第一个找到的有“天赋”的实验者,或许,是茨威格找到了弗洛伊德。这场实验开始于一九一一年,这个时候,马特考夫斯基和凯恩茨的死已经让茨威格惶恐不安。韩裳可以想象到,当茨威格向他的精神导师弗洛伊德求助,希望弗洛伊德帮助他解决心理问题时,已经开始怀疑精神分析并不能解决所有神秘现象的弗洛伊德,以此为契机开始筹谋进行一场实验。
韩裳低头看着手里的铜牌,梅丹佐的无数只眼睛也在看着她。
“这样的铜牌,每个参加弗洛伊德实验的人都应该有一块。它是卡蜜儿根据弗洛伊德的要求创作的,卡蜜尔,你知道她是谁吗?”袁教授问韩裳。
韩裳摇摇头。
“他提到的另两个人,弗洛伊德和茨威格都非常有名,这个卡蜜儿,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但她创作的这件作品,弗洛伊德非常满意。这个实验,是每个参加者,每天对着这块铜牌进行某种心灵仪式。弗洛伊德相信这种仪式能够深入到内心深处,触及到那个可能存在也可能虚妄的神秘核心。”
“可惜,他没有详细描述这个神奇的仪式。”袁教授摊开手遗憾地说,“所有的成员承诺每天进行这样的仪式,并且在实验得出决定性结论之前,不对外透露实验的内容。每隔几个月,所有的实验成员都会聚会,聚会上,他们把这段时间实验的感觉,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特殊的事件告诉弗洛伊德,由他进行指引。”
韩裳听到这里,立刻想起了她的那些幻觉:在一幢欧式的大房间里,弗洛伊德睡在躺椅上,屋子里有一些人在说着些什么。这些幻觉可能和她的梦境一样,也有相当程度的真实成分,那就是威尔顿在这本簿子里所说的,实验成员每隔数月进行的聚会吧。
“您刚才说,写下这些的人提到天赋,参加实验的人是有天赋的,这个人说了他自己的天赋是什么吗?”韩裳问。
“哦,天赋,我不知道这样翻译是否准确。他是指,弗洛伊德认为每个人的心里或许都有所谓神秘核心,但一些人更容易触及。这个人被邀请加入实验,主要因为他是神职人员,但不知道是什么宗教的神职人员。可能弗洛伊德觉得,神职人员的心灵更平静,原本就和神明打交道,更容易触及心灵的本源吧。”
“这个人每天对着铜牌进行特定的仪式,日久天长,确实慢慢觉得,这件青铜作品里,有着一些难以言喻的东西,和他的内心共鸣着。可是他却始终没有表现出征兆,因为弗洛伊德说,如果实验成功,会有某些神秘的不可思议的征兆出现在实验者的身上。后来,他离开欧洲来到了中国,没办法定期参加弗洛伊德主持的聚会,但仍然坚持每天进行仪式。征兆还是没有出现,但他的精神状态却越来越差,尔后还出现了头痛症状。”
“到他写下这些的时候,弗洛伊德早已经死去,但聚会还在进行。他知道弗洛伊德选择了继任者把实验继续下去,可是自己的糟糕状况让他对每天的仪式越来越害怕。趁着这样一个契机,他决定把这块仪式用的关键物品和财物一起封存。如果他没有机会重新拿回这些东西,希望获得他财物并看到这些文字的人,有机会能把他的状况告诉弗洛伊德。嗯,我猜这里他写错了,应该是指那位继任者。告诉他,他相信那个神秘的核心真的存在,可是请原谅他违背了诺言,无法继续每天的仪式。最后他希望弗洛伊德的实验最终可以获得成功,那会是比他的潜意识理论更深入并且更重要的伟大发现。”
袁教授合上簿子。
“大致就是这样。”他说,“一个奇妙的故事,一个奇妙的实验。如果它是真的,那么直到今天,弗洛伊德的继任者也没有公布这个‘更重要的伟大发现’,看来这个实验是失败了。你在读心理学,好像弗洛伊德的心理学理论,到今天也有很多被认为是错误的,是吗?”
“是的,科学总是在进步。”韩裳回答。可心里,她却知道,恐怕这个实验在威尔顿身上并没有完全失败。征兆出现了,威尔顿把属于自己的一部分记忆,隔了几十年后,传到了她这个拥有他八分之一血脉的后代身上,这难道不属于“神秘的不可思议的征兆”吗?
“不过,这倒是个绝佳的小说题材。”袁教授笑道。
47
“你可以叫我阿古。”阿古说。
他从费城退开的空隙间走进屋里,自在得好像他才是这儿的主人。
“喂!”费城跟在他后面喊。他从来没见过这样怪异的陌生拜访者,见这个自称阿古的人还不停下来,伸手去拽他。
阿古侧过脸,长长的伤疤只一跳,就让费城没敢把手真的搭上去。
“不把门关上吗?”阿古的头朝敞开的大门偏了偏。
费城拧着眉头,走到门边,却没有立刻关门。
“你到底是谁,找我干什么?我好像不记得有你这样一位朋友。”费城说。他的声音让走廊上的感应灯一下子亮了起来。
“我是个讲信用的人,收了钱,总要干点事情。”阿古耸了耸肩,轻描淡写地说。
费城放在门把上的手顿时收紧了。
“难道你是杀手?”费城本来就有点感冒症状,一紧张声音马上就哑了。
阿古笑了起来,“不要以貌取人,我是侦探,私家侦探。”
“侦探?”费城打量了他几眼,把门关上了。
“对不起,我有点过度紧张了。”费城说。
“出来以后,脸上这道疤的确添了些麻烦,不过也无所谓。”
“出来?”
“从牢里出来啊,老实说,脸上挂这道疤,在里面还是有点用处的。”
“啊,可你不是说,是侦探吗?”费城又有点紧张起来。
阿古在沙发上坐下来,冲他咧了咧嘴,“这很矛盾吗,要知道私人侦探目前在中国也是一项非法职业。而且,个人认为,从里面出来的人,相当适合成为私人侦探。”
费城在阿古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那么,私人侦探阿古先生,你这么晚上这儿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情呢?”
说到这里,费城忽然意识到,自己此时并不是在自己家里,他盯着对面的疤面人,问:“你怎么知道这个时候我在这里?”
“对一个私人侦探来说,知道这一点很困难吗?”阿古反问。
“你跟踪我?”
“这并不重要,费城先生。”阿古说。
费城点点头,“好的,那么回到刚才的问题,你为什么来找我?”
阿古举起手指了指,“你在看你叔叔的照相簿?”
费城顺着他指的方向转头一看,书房的门开着,那六大本照相簿堆在地上,还没来得及放回柜子里。
“注意到上面的留白了吗?”阿古问他。
“你看过我叔叔的相册?那些照片是你取走的?”费城觉得面前这个叫阿古的人既神秘又危险。
阿古无声地鼓了鼓掌,“很不错的观察力,但那些照片不是我拿走的。我今天来找你的原因,和被拿走的这些照片有点关系。”
他站起来,走进书房。这时,他看见了那个镜框。
“你竟然发现了这个。”他有些惊讶地说,“看来你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样一无所知。”
费城也走了进来,弯腰捡起镜框。
“我刚开始知道一些。”费城说,“有人雇了你在追查案子吗?是我叔叔死的案子,还是夏绮文死的案子?”
“有人雇我在查费克群的案子。”
“谁?”
“你不想知道你叔叔是怎么死的吗?还是你已经猜到一些了?”阿古没有回答费城的问题。
“是夏绮文吗?”
阿古的眉毛扬了扬,“你真的让我惊讶,怎么会怀疑到她?”
“我发现她隐瞒了一些事情。但我依然不知道,我叔叔是怎么死的。”
“你叔叔是哮喘发作死的。”阿古说。
“哮喘发作?呵,这个说法和警察一样,难道不是和夏绮文有关吗?”费城搞不懂这个私人侦探在玩什么花样。
“的确是哮喘发作死的,但却是夏绮文让他哮喘发作的。你应该知道费克群的那个网友吧,凌。”
“你是说,那个隐藏身份,从不在摄像头前露出脸的凌就是夏绮文?可就那样的一次……挑逗,就会使我叔叔哮喘突然发作吗?”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