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语声不高,却有不容分辩的斩钉截铁。尉迟方回头,便见到他刚才说的朋友信步而来。依旧是布带束发,青衫木屐,看似落拓文士,然而气度从容自在,毫无酸腐之相,双眉挺秀,直入鬓角,并非利剑似的锋锐,而是远山一般淡然。这样一个人,行走在冬日肃杀诡异的长安城里,神情态度却仿佛于鲜花簇锦之中漫步陌上,说不出的惬意自在。
校尉心中一喜,刚想开口,于怀已经喝道:“什么人?”
伸手拍了拍身上衣衫,男子神色自若:“一介草民。”
于怀上下打量了一番李淳风:来人不似贵胄子弟,但气度却又迥异常人,不禁心中狐疑:“你方才说什么?”
“此人并非凶手。”
“你怎么知道?”
李淳风向地上看了一眼,淡淡道:“因为这个人并没有死。”
“什么?!”这句话是尉迟方和于怀同声叫出来的。在场众人也都面面相觑,明明是断绝了气息的冰冷尸体,怎会没有死?
“胡说!”
“可要打个赌?”
“打赌?”
“人若未死,你便放了这汉子;若死,我抵一命。”
“这这可开不得玩笑!”尉迟方瞠目结舌。
转头看了校尉一眼,李淳风忽地一笑:“有劳尉迟,寻一处安静地方,我为他还魂。”
指挥兵士将谢应龙抬入民房,尉迟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发了疯,才会相信死者还魂这样匪夷所思之事。但那人神情言语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势,即使生性横蛮的于怀,一时间竟也被他气度所慑,乖乖听从调遣。
李淳风将火盆安置在屋子四角,脱去谢应龙身上衣物,伸手自怀中取出一个方形匣子,打开之后是一排金针。拈针在手,他脸上那些满不在乎的神情倏地隐去,换成尉迟方从未见过的凛然专注。
“守住门口,一个时辰之内不可进入,也不可有丝毫打扰。”
众人依言退出,士兵已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有人已认出这位便是随意楼的李先生,加油添醋地传说他为虎贲中郎将宅第驱鬼之类奇事,但说到招魂续命,却都是摇头咂舌,半信半疑。于怀直到此时才反应过来,扯住尉迟方的衣袖询问。校尉心中忐忑,但到了此刻,只得硬着头皮担保此人可信,至于其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暗自祈祷这胆大妄为的家伙切莫又弄出剖查尸体这一类逆天勾当。
眼看一个时辰将至,室内却无丝毫动静,校尉心中七上八下如在热锅上煎熬。于怀怫然,道:“什么还魂,根本就是欺人之谈!谢将军已经被这突厥杂种害死,哪里还能活得回来?我看,你我都上了那姓李的当了!”
一边说一边就要抬脚踢门,尉迟方只得拉住。二人拉扯之间,门打开了,李淳风从中走出,神情疲惫,毫无喜悦之色。尉迟方心中一沉,情知不妙。于怀面有得色,瞥了尉迟方一眼,随后转向李淳风,道:“如何了?”
李淳风不答反问:“方才的赌约是否算数?”
“当然!”看了看尉迟方,于怀乜斜着双眼道:“不过你既然认得尉迟兄弟,若是他求情,我也不会为难”
“如此甚好。”丝毫不以为忤,李淳风泰然走到大汉身前,伸手为他解缚。
“慢着!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便是:我已遵诺将谢将军还魂,现在可以请于大人履行承诺了。”
他语气平淡,仿佛所说的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众人都愣住了,一片静默。尉迟方最先反应过来,连忙推开房门冲入室内,只见床上那具“尸体”仍然仰卧,然而胸膛已有轻微起伏,肤色也不再是方才死白颜色。尉迟伸手探了探他的口鼻,则有温暖气息。不必怀疑,这绝对是活人,而非死尸。
“这这这到底是是怎么回事?!”
大惊之下,于怀竟口吃起来。
“药方我已留在桌上,按方煎药,于每日子时体内阳气最盛时服下,三日之内不可移动,待到三日之后,便可恢复如常。”
“可可这”
转向尉迟方,青衫男子脸上突然现出一抹笑意:“还记得那夜乱葬岗外无头人吗?”说着,他伸手抓起谢应龙的右手,将衣袖卷了起来。尉迟方倒抽一口冷气,一时竟说不出话:就在谢应龙虎口之上,赫然有一道崭新的刀疤,分明正是那夜自己与无头人交手时留下的。
“你”
“嗯?”
被方才一幕弄得晕头转向,以至于毫不考虑地随着李淳风走了出来,过了半晌,尉迟方才回过神。他小心翼翼地舔了舔嘴唇,道:“你当真能起死回生?”
“你不是亲眼见了吗?”
“呃,对,对。可是”
“不仅如此,我还有其他本事。”
“什么?”尉迟方对眼前之人已是满怀敬畏,连忙发问。
双目直视前方,酒肆主人面无表情说道:“一能上天入地,二知过去未来,若高兴了,说不定还能捉个妖怪消遣消遣。”
“真的?”
“哈哈哈”李淳风再也绷不住,被尉迟方满脸的虔诚逗得大笑起来。
“笑什么!”隐约觉得自己受骗了的校尉有些愤然。
“天行有道,人行有常。莫说起死回生,只要病势属于必亡之列,人力便救不得半分——所谓药医不死病。我能救回谢将军性命,只有一个原因:他并未死。”
“怎么可能?我明明察看过他脉息!”
“那是因为他的经脉已被人封住,所以呈假死之相。”李淳风手掌一翻,现出一块黑黝黝的磁石,上头吸附着两根细如毫毛的银针,针尖在阳光下发出暗蓝光芒。
“这是什么?”
“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灵枢经络图吗?这两根针一根埋在谢将军的中冲穴,另一根,则是在城墙下发现的那具尸首的心脏中找到的。若我猜想不错,最早死去的崔将军体内必定也有同样的银针。用特殊手法封住经脉,令气血暂停,造成假死,再以药物与琴声控制心神,使人成为嗜杀工具——这正是失传已久的傀儡术,也是死者复活的秘密。”
听到这里,尉迟方已恍然大悟:“你是为了寻找这根针,才去剖了那人的心?”
“不然你以为如何?尸体并不是有趣的物事,李某也不是当真会吃人心的妖怪。”
“所以你才说出为谢将军还魂的话,原来早已胸有成竹!”
“我也没有十足把握,只是尽力一试。”
“没把握?”尉迟方瞪大了眼,“那你还赌上自己性命?”
“不如此便没机会接近谢将军,也无法验证我心中猜想。何况——”李淳风看了眼尉迟方,微微一笑,“尉迟是忠厚人,有你在场,必不会见死不救,使我不得脱身啊。”
校尉哭笑不得,难怪此人如此笃定,原来将自己也当成了算计中的一环。他想了想,道:“这么说来,谢将军便是那日荒葬岗假冒崔元启鬼魂的人?”
“不错。谢崔是至交好友,乌夜蹄想必也认得他,所以才会如此服帖。崔元启死后,谢应龙是最有可能接触到寒铁刃之人,他二人体形相似,彼此又熟悉,对于谢应龙而言,扮成崔将军模样自不费力。他只要故弄玄虚,装作无头厉鬼,他人惊恐之下必看不出破绽。”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就要说到二人之间的渊源了。我有一位朋友名叫马周,在中郎将常何处谋事。我托他详阅前隋秩簿,调查崔元启的军功履历,果然,他和谢应龙二人当年均在虎翼将军魏纪麾下。”
“虎翼将军?”
“炀帝杨广登基后不久,派遣虎翼将军魏纪远赴西蜀屯兵。魏将军无意中得到一卷奇书,内中绘有人体经络,而文字却无人识得。他认为天降祥瑞,欲将此书献给皇帝。也是因缘际会,天书被一位云游隐士看到,凭着对其上文字的了解,发现那正是当年徐福弟子的手札。”
“徐福?就是那个携着五百童男女东渡的道士?”
“不错。世人都将他当作求仙的始祖,其实此人对导引医术研究甚深。始皇骄奢,宁信方士不信医术,对灵枢经络图并未重视,但徐福知道它的真正价值,于是在东渡前夕,派弟子潜入阿房宫,将铜人身上的图样拓印了下来。”
“也就是说,铜人虽然销毁,经络图和傀儡术却流传了下来?”
“正是。弟子盗图时出了意外,暂不能脱身,等他终于赶到预定地点,大船已经出海,追之不及。他害怕被皇帝发现,便躲藏到巴蜀一带隐姓埋名,潜心研究经络图上的医术,并将成果用丹书文字记录下来。”
“丹书文字?”
随手折了根树枝,李淳风在面前的雪地上流利地画出一个图形,看起来像汉字,笔画却无锋棱,只是一味圆转有如蟠龙。
“这就是你名中的‘方’字。”
他再写了一个,字尾斜挑,字形夭矫:“这是‘风’字。”
看了半天,校尉老老实实摇头道:“不认识。不过,这第二个字有些眼熟。”
“不奇怪。因为这个字就写在城楼下发现的那具尸体上。”
“啊!”的确像极了那干瘪老头身上的图案。
“丹书文字本是道家秘传,从上古符箓变化而来。到今日,即使道门耆宿,识得这种文字的也是凤毛麟角。如今道士只知依葫芦画瓢写符,却不知丹书文字的真实含义,未免谬以千里啊。”
“呃莫非这就是所谓鬼画符?”
“哈哈,正是。”
“既然如此,你又怎会识得?”
“莫忘了我的兴趣,便是搜集世上怪异之事。”他抛去手中树枝,袖手向前走去,续道:“还是说魏纪。得书之后,他便赶回东都洛阳,想要呈进给皇帝。其时杨家天下已摇摇欲坠,行至半途,魏将军便被部下杀死,军队也投了李唐。乱军中,谁也不知那本手札落到何处。”
仿佛一只看不见的手轻轻拂拭着尘封已久的瓷瓶,那些被湮没的细密花纹正一点一点显露其本来面目。尉迟方吸了口气,猛然想起一件事:“可是,如何确定此事必然与灵枢经络图的传说有关?”
“只凭一点:记得崔元启手上字迹么?从一开始,这件事便是要我得知的。”
尉迟方正要接着问下去,忽听身后脚步声响。二人转过头,便看见方才那被捉的沙陀大汉飞奔过来,将到身边,猛然直挺挺跪下,向李淳风连连拜倒。
“神人!救我性命,多谢!”
“起来吧,不必如此。”
“救我性命,就是主人。沙陀汉子为主人杀头也行!”钟馗一边用生硬的汉语说着,一边在自己脖子里比了个杀头的手势。他模样可笑,眼中神色却真诚热切。
“哈,我不是你的主人,也无须你为我杀头,只要回答两个问题:那天是谁挑唆你上随意楼闹事的?”
此言一出,钟馗既惊且愧:“真是神人,全都知道。是女人,说酒楼有妖人,还给我银子”
“什么样的女人?”
“年轻,模样好看,”他一面回忆一面比划,“绿衣裳”
“明白了。再有一事:昨夜你昏倒之前,是否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或者,听见什么特别的声音?”
“特别?”大汉挠了挠头,突然眼前一亮,“声音是声音!”
“声音?”
“对,琴声!有人弹琴。”
仿佛一道光,尉迟方心中倏地一亮,一下子想起了之前的事情:“对了,崔将军出事那日,城上也有人说听到琴声还有乱葬岗那夜”
“嗯。走吧。”
“走?到哪里去?”
“最初之地,也是最终之地。”转过头来,青衫男子笑容明朗如旭日初升,“从我而始者,必由我而终。”
雪仍未融化,表面因阳光照射和行人践踏变得坚牢,蒙上一层较硬的薄冰,踩上去发出轻微咔哒声响。一路向西南走去,直到出了开远门,尉迟方才发现他们正沿着前日的路径行进。相同的路程,相同的二人,心情却迥然不同。那日是惶惑中夹杂疑虑,今天却带着些微兴奋。此刻尉迟方已对李淳风之能深信不疑,似乎只要有此人在,再大的难题都可迎刃而解。
未及安葬的流民尸体用芦席卷着,凌乱地横在地上,有一些躯干被雪掩埋了半截,另一些则因为风吹或野兽的活动被掀开,露出青紫色的精光身体。空气中弥漫着死亡气味,一幅地狱景象。
“看。”雪地上数条浅浅的印痕交错,看上去像是车轮印辙。
“这是运送尸体的马车?”
“对。可记得那一夜,马车和人都神秘消失的情景?”
“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