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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到从机关车方向传来大声交谈,沿着车厢走道往前跑,打开车门,跳下雪地时,狂舞的雪花拍打我脸颊,我的脚深埋雪中至膝。我艰苦地拖着手脚慢慢住前走,发现司机和副司机拿着手电筒自前方走来。
“怎么回事?”我大声问。
风声很大,雪花又毫不留情地拍打我眼睛和眼皮,非常难受。
“有人冲向列车,不知道自杀或什么……像这样躺卧在铁轨上。”司机边大声回答边走向这边。
我停脚等待他们。两脚趾头因寒冷很快没有感觉了,同样的,直接接触寒气的脸孔、脖子和双手的皮肤也失去知觉。
“哪里?”我问。
“这边走,再过去些。”副司机回答。
两人走过我站立之处,继续住前面走,我也转身跟在他们背后。
“这一带的铁轨是弯道,对不?看不清楚,而又下雪,身体上也覆盖白雪……我刚想到那可能是人时,已经太退,车轮辗过去了。”德大寺司机站在我身旁,说。
大概由于寒冷吧!他的声音在发抖——他应该是第一次遇上这种意外事故。
“就是那个!是尸体。”副司机低声说。
的确似乎是尸体!在两节车厢正中间有一具人的身体。
坦白说,我也是第一次遇上列车辗死人的事故。一想到自己立刻就要见到被车轮辗碎的人类身体,我害怕不已,膝盖不住颤抖了,一方面由于恐惧,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寒冷。
前辈们曾告诉过我多次如何处理卧轨尸体的方法,也提及洗掉粘附在车身上的肉片和血渍的麻烦,所以内心已有所觉悟,还好,当时见到的尸体状况并没那样糟糕。在手电筒灯光照射下,车身、车轮等底下几乎毫无血污,当然,即使有,或许也已被雪覆盖住——雪花还是不停飘落。
尸体身上是黑灰色大衣,脖子似围着黑色围巾,围巾拖卷在雪地上,是男性。
两条腿好像被截断,包括膝盖在内的两条腿并未在四周发现,可能是在被截断的瞬间溅飞到哪里吧!
“是卧轨自杀吗?”边说,另一位车掌也一面晃动手电筒,一面由列车后方走向我们。我们分开搜寻男人的双腿,途中,我考虑到这边交给别人就行,就和德大寺钻过车身底下至另一侧,忽然,我们对望一眼——尸体没有头。
似乎围着围巾的脖子正好卡在铁轨上,头颅和身体被整齐截断,在德大寺司机的手电筒灯光照射下,伤口面呈红黑色,但,可能是雪花继续堆积的缘故,好像没有流太多血。
无论如何,也不能就这样放置不顾,因此我和德大寺合力把没有头和腿的尸体自车底拖出。
“喂,连手也没有哩!”德大寺说。
一看,果然没错,尸体的双手也是自手腕部分不见,应该是双手也放在铁轨上吧?
“我回机关车拿防水布。”德大寺说。在车厢透过窗玻璃的灯光照射下,他的脸孔极端苍白。
“喂,怎么回事?”车窗开了,一位乘客问。
“有人卧轨自杀,马上就开车了。”我回答。
“啊,这里离市镇很近,没办法。”乘客说。
找到两条腿了,但,四个人分开拚命寻找,也未能找到头和手,或许比腿小太多,经被雪覆盖也未可知。感觉上,雪愈下愈大了!
不能停留太久!虽是下行的最末班列车,但,札沼线是单线通行,还有上行列车,我们停上搜索,回到列车上,继续前行。
尸体放在第一节车厢最前端的上下车入口地板,以防水布和草席盖住,打算交给石狩沼田的警方。
B45列车在暴风雪里北上,我和另一位车掌感到奇妙的疲累,待在第三节车厢最后端的车掌室休息。
但,就在石狩刚过的时候吧?一位乘客来叫我们,说是洗手间打不开,希望我们去看看。另一位车掌姓丹野,因为是我的前辈,所以我只好带着开锁工具,跟在戴鸭舌帽的乘客身后。
到了第二节车厢前端的洗手间前一看,已经聚集了好几位乘客在门前形成人墙。
我排开众人,拉住门把试着开门,门的确是被反锁住。我用力敲门,问:“有谁在里面吗?”
没有回答。我再问一遍,并大声说:“要开门喽?”
但,仍旧毫无反应。于是我从上衣口袋取出开锁工具插入门缝间,再度开口:“要打开了,没问题吧?”
同样无反应之后,我开锁。门把上的孔穴内写着的“使用中”红字消失了,转为“空”的蓝字。
我又说了一声:“要开门了!”,才将门打开。而,就在这瞬间,我背后响起惊呼声,连我自己也情不自禁尖叫起来。等声音停止,车轮驶在铁轨上的隆隆声响忽然在耳际变大了——是自马桶的洞穴底下传入。
风声也呼啸。
就在风声和铁轨的隆隆声中,一位脸上擦满白粉的小丑仰躺在洗手间地面,身体正好和洗手间地板成对角线斜躺,但是由于身村非常瘦小,感觉上印象又不对。很明显,小丑已经死亡!
白粉边缘稍露出的额头和下颧一带的皮肤蓝黑似蜡般,完全是死人的色泽。自发亮、宽松的红色小丑服袖口露出的双手呈紫黑色,连丝毫生命气息皆已消失。 ※棒槌学堂の ※
由于全身能嵌入厕所地面,可见身材极矮,顶多是一百五十公分左右吧!似是马戏团的小丑。
右手紧握泛现黑光的手枪。
“一定是自杀,用手枪射击自己额头。”我背后的一位乘客说。
“我也听到枪声。”另一人也说。
没错,男人额头有个黑色枪孔,能见到白色骨头。
但,令我们震惊的不只这样。男人瘦小的身体四周地板上密密麻麻插着腊烛,而且都已点着,仿佛已死男人的灵魂般,厕所内狭窄的地板上满是小小的火焰。风一吹时,一齐朝相同方向摇曳,更配合列车振动的一齐颤动。
窗户紧闭,风似自男人背部底下,也就是说是经由马桶穴孔吹上来。
这时,我恰似窥见传说中的地狱景象般,心情不可思议地庄严肃穆,如同静静站在地狱入口,甚至,我还怀疑自己是站在异次元世界的入口,怔怔凝视已死亡的瘦小男人脸孔:自额际裂开的枪孔中流出一道黑红色液体,眼睑牢闭,厚唇微张,可见到些许牙齿。
我蹲下,检查蜡烛底部。是一支支的滴腊固定住,也就是说可推测是有所觉悟的自杀。男人应该是将腊烛牢牢固定在整个地板后,躺在正中央,以手枪击额自杀吧!
“这位小丑是从那边车厢一直边跳舞边走向这边。”一位戴高顶帽的乘客开始说,“很可怜,那大概是自杀前的最后舞蹈吧!”
“跳舞?”我问。
“嗯,是跳舞,一直这样边跳边从那边过来,我没睡,看得很清楚。”
但是,我回想多次巡视车厢的经过,却不记得见过如此引人注目的人物。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小丑可能本来没在脸上擦白粉,也没穿鲜红色小丑服,自然不会引人注目了,等决定寻死后,才进洗手间化妆成这副模样,完成最后舞蹈,又进入洗手间结束自己性命,也就是说,舞蹈是他踏向死亡的一种仪式!
但,即使这样,过程未免太华丽了些。
“这是开枪射穿自己的头。”戴高顶帽的乘客说。
我也同意。
“活着总还是会有快乐,何必自杀呢……”其他乘客也感慨地说道。
就在此时,恐怖的事发生了。小丑还没有死,一声巨响,他紧握的手枪发射。幸好枪口并非朝向这边,才得以平安无事,否则就糟糕了——或许是临咽气之前的痛苦让他在无意识之中扣引扳机吧!
子弹潜入洗手间墙壁,我们都尖叫退后,有人趴在地板上,有人逃进隔壁车厢。
我们很有戒心地躲避很久不敢动弹,但,看样子只是这么一枪,死者已完全断气,一动也不动了。所以,我们又怯怯地再度聚集在洗手间前。
“真令人惊讶!居然还活着……”
“明明看起来已经死了。”
众人异口同声地说。
“应该不要紧了吧?”
“嗯,好像真的死啦!”
左右两边车厢的车门被用力打开,新的凑热闹人群开始聚集,似乎人家都听到枪声。
“发生什么事吗?”挤在最前面的一人问,同时硬插入我们之间,望向厕所内,立即凉呼:“啊!”
在他的声音驱使下,其他围观人群也争先恐后挤向厕所前,瞬间,开始互相推挤了。
“别推,痛死了!”有人叫着。
我判断情况危险,决定在抵达石狩沼田之前封闭这间厕所。
乘客们陆续聚集在我两边,车厢内的人甚至还叫醒熟睡之人一块前来,有人嚷叫着看不见,要求别人让开一下。我稍微推挤在前面之人的胸口要他们后退,同时伸手拉住门把将洗手间门关闭。
在关上门之前,我的视野里见到在无数摇晃的烛火照射下尸体所浮现的苍白脸孔、变成紫色的嘴唇,以及微露的牙齿。
关门声响起时,人墙后方有人很遗憾似的叹息,因为,那些人并未见到。接着,这样的声音逐渐变大,甚至还有人嚷叫。
我判断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们解散,就用工具再将洗手间门锁上,之后面向众人,大声说:“各位请回座,尸体等列车抵达终点站会交给警方。”
接着,我用力推人群最前面的几个人的身体。我虽不认为自己动作太急,但,我推站在最前面的人,前面的人后退,导致站在最后面的人背部似撞到墙壁,马上怒叫出声了。
“别那么粗暴!我还没看见呢!”
不过,听了我的话,有几个人似死心了,开始三三五五住回走。
我松了一口气——下一个停靠车站已快到了。
但是,也有人硬是不离开,其中一人对我这样说:“车掌先生,蜡烛就那样放着很危险的,如果引起火灾怎么办?至少该把腊烛吹熄才行。”
留在四周、没有回座的人们一起颌首,更有人开口:“对呀!没错。”
或许,他们是希望再见一次那幅地狱景象吧!
虽然我能猜出他们的心意,却困惑不已,毕竟,这样的讲法也非常合理,若就这么放置不顾,一旦真的发生火警,责任绝对由我负责,很难申辩。
我仔细看,留在现场的只有四个人,于是心中判断,应该不会造成太大的混乱,就决定再度开门将烛火吹灭。明知不能破坏事件现场,可是,眼前的情况不同。
我又拿出放入上衣口袋的开锁工具,把前端插入门缝,住上一扳,锁扣弹开了,然后我抓住门把手,用力住侧拉开门。
“啊!”我不由自主惊呼出声。背后也响起同样的惊叫。
一瞬,我有了全身血液停止流动的错觉,同时后颈部的头发仿佛根根倒竖。我怀疑自己的眼睛,无法相信眼前见到的情景,呆握住门把手,目瞪口呆怔立当场。
怎会有这样不可思议的事呢?男人的尸体竟然不见了……
我背后的乘客们也呆立无语,但很快回过神来,紧贴着我背部,注视洗手间内。
无数的烛火仍继续燃烧,但是中央出现人型的空虚,可见到白色马桶。马桶是中空,底下不断传来铁轨的隆隆声和寒风吹掠车身下的呼吼声。
我首先想到的是假自杀,尸体其实并未死亡,所以在洗手间门关闭后再度爬起躲藏某处。我探身入内,仔细搜寻由地板至天花板的各部分,立刻,我抛弃这个想法了。门是侧拉滑开的和式方式,洗手间内部狭窄,又未放置家具,没有能躲藏的场所,别说是人,连猫或老鼠都无法藏身。
而且,我想起尸体额头的伤口,那种伤口根本不可能伪装,是真的裂开一个洞,连骨头都能见到。嘴唇也胀紫,双手更出现死者特有的斑点,绝对不可能是活生生的人所伪装。我以右脚大步踏在马桶旁,支撑全身重量地进入洗手间内检查窗户。但,车窗紧闭。
我退出门外,关门,站在走道上。从我关门上锁至再度开锁、把门打开之间,前后不到一分钟,不,甚至应该不到三十秒吧!锁上门,赶开围观人群,听一位乘客之言而略微踌躇又开门,只是这样而已。
这中间,已死亡的瘦小男人却如烟雾般消失,衣服、手枪都未留下,只剩无数摇曳的烛火。
“会是从马桶掉下去吗?”乘客说。
“不可能的。”另一人回答,“再怎样也无法让成年人的身体从这种马桶孔通过,你看,孔洞很小哩!顶多是二十到三十公分左右的直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