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旬旬充耳不闻他的废话,自顾做自己的。池澄没趣,又好心提醒道:“还有阳台,半夜小偷爬进来就糟糕了”
旬旬的下一个目标正是阳台,她走出去,朝工作人员嘴里“风景美轮美奂”的阳台向外看了一眼,顿时汗毛倒竖。这下她确信没有歹人会爬窗而入,因为这临崖别墅当真依山势而建,若是不想活了,从阳台跳下去便是万丈深渊。虽说有玻璃的防护栏,她还是忍不住回撤,坐在远离险境的床边仍惴惴不安,生恐这房子地基不牢,稍不留神就整个摔得片瓦不留。
池澄笑够了,把她拉起来,说道:“吃饭时间还早,陪我出去走走。”他见旬旬不感兴趣,又吓唬道:“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当心摔下去连个垫背的都没有。”
旬旬恨恨地换了身衣服随他走了出去。下午时分,山庄外虽然暂时停了雨,但天空阴沉依旧,灰蒙蒙的云压在满目的苍翠之上,空气寒洌,人却总觉得喘不过气来。
“我们朝这边走。”池澄指着通往明灯山庄后面的石子路说,“我来过几次,这条路上的风景不错。”
旬旬收紧领口,跟在他身后。池澄边走边打量她此时一身的户外装扮,啧啧称奇:“赵旬旬,你居然有始祖鸟的冲锋衣,我真想知道你包里还有什么让我想不到的东西。”
也不怪他大跌眼镜,旬旬看起来就不像热爱户外运动的人,她这一身所需不菲,登珠峰都没人敢笑她不专业。以她精打细算的理财方式,绝不会轻易在任何不需要的地方做投入。
不过池澄转瞬又明白了她的意图。
“这是你为应付地球毁灭,冰川时代来临准备的物资之一吗?”
没有回答即意味着他猜中了,池澄忍俊不禁,“你把它都用上了,我感到很荣幸。”
面对他的挪揄,旬旬红着脸不咸不淡地回应道:“不用客气。”
他一路都没止住笑意,不经意已经走出很远。这石子路看上去极长,像一条穿梭在绿色屏障中的白蛇。起初还能迎面遇上几个散步回来的游客,更往深里走,人影渐稀,风掠过松枝的声音成了主题。
“你快点,小心没跟上,被山里的野人掳走了。”池澄见旬旬越走越迟疑,便在前方几步开外吓唬道。
他们这时正走到一个碧幽幽的水潭前,旁边的石壁上刻着“药池”二字,潭上架着一座窄窄的双木桥,上面覆盖着绿色苔藓。这里像是两个景点之间的分界线,桥另一头的石子路通向更深的密林。
旬旬经他这么一吓唬,索性停下来要打道回府。
“我真搞不懂你把我带到这里来干什么?”她嘟囔道。
池澄笑道:“当然是骗你到深山老林劫财劫色。”
旬旬没觉得好笑,定定看了他一会,扭头就沿着来路返回。
池澄这才拽住她的手腕。
“你当真啊?”
“还不肯说你带我上山的原因?再拿胡说八道瞎忽悠,我立刻就下山。”
池澄也低头看她,仿佛在判断她的认真程度。
“你害怕,为什么还肯跟我来?”
这也是旬旬在反复问自己的问题。她知道池澄这个人看似玩世不恭,但做事一向有着明确的目的。她再三犹豫最后还是选择随他上山,不但是想为困惑了自己许久的谜题寻求一个答案,更因为她惊觉自己不知不觉间在这场赌博中押下了太多,全身而退已成奢望,除了用尽剩余筹码赌一场大赢之外别无选择。
池澄用冷得像冰一样的手触碰她的脸颊,尽管旬旬的脸被冻得木木的,还是禁不住一缩。
“你看你,脸色都变了。”他还是笑,牵着她继续往前走。“告诉你总行了吧。我带你上山,是因为我妈的骨灰就放在这山上的一个道观里。”
“玄真阁?”
“你不是说没有来过?”
旬旬是没有来过,但她父亲活着的时候终日装神弄鬼,以太乙真人的弟子自称,虽不是什么正经的道家传人,却曾经在谷阳山的玄真阁里摆过算命的摊子。
“我上网看过旅行攻略。”旬旬慢腾腾走了几步,迟疑道:“池澄,你妈妈是为什么事去世的?”
“病死的,肝癌,从发病到走用了不到半年。”池澄说:“你发什么愣。对于某些人来说,活着是种受难,走了才是解脱。旬旬,你没必要想太多,我只不过希望让她知道,他儿子爱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旬旬不知不觉已被他领着走到了双木桥上。寒玉一般深凝的潭水让她有些紧张。
“你别往下看。”池澄感觉到她扣紧的手,安慰道。
旬旬点头,走得更是小心,木桥上的苔藓湿滑,步子越是沉重就越容易打滑。她脚底一下不稳,晃了晃,池澄连忙稳住了她。
“你把我都弄得有些紧张了。”
旬旬不好意思地笑笑,她在惊魂不定中看到脚下,桥身的颤动引得潭水泛起涟漪,水面上两人的倒影贴得极近,却都显得面部模糊,其中一个是步步小心,却随波荡漾的自己。
旬旬问踏上平地上才想到去问:“我们现在就是去往玄真阁?”
池澄说:“不着急,玄真阁在另外一座山头,我们明天再去,今天只是出来走走。我记得前面有个很不错的瀑布。”
他们过了桥,夹着绿荫的小路在前方拐了个弯,很快就看到一个岔路口,路旁竖着老旧的木头指路标,上面的字样已模糊不清,只能依稀分辨出指往左边方向的是“X云瀑布”,右边则完全不知道通往哪里。
“走吧。”池澄丝毫没有放开她的自觉,牵着她继续朝左边的瀑布走。
旬旬却没有动,她犹豫了片刻,指着另外一个方向对池澄说:“冬天的瀑布有什么可看的,要不我们走右边?”
池澄很是吃惊,“我可告诉你,那边我从来都没走过,谁知道是大路还是断头崖?”
“所以才要去看看。”
“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富有冒险精神?”
“就在刚才。”旬旬笑了起来。
他迈的步子很大,总是习惯走在前方几步,恨不得把两人的手拉成一条直线,可又怕她跟不上,时不时又缓下来等等。旬旬任由自己跟着池澄朝一个未知的方向走,她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仿佛再一次审视她的记忆。
他是谁?
他牵引她一步步走近的究竟是个现实中的童话,还是一场谎言?
相信他。不要信他。每走一步,旬旬都在心里默念,像扯着花瓣问“他爱不爱我”的小女孩。
如果下一个指示牌出现时,路的尽头还有路,那她就相信他所说的一切。
她亟不可待地想知道前方等待着她的是什么,如渴望命运的神启。
这条小路远比她想象中更快地到了终点,他们的眼前豁然开朗。
路的尽头是个巨大的灌木迷宫。
每个人小的时候都走过迷宫,你知道一定有条路通往彼端,但站在入口的时候永远不会知道它在哪里。
池澄和旬旬都没有想到看似偏僻的角落竟然藏着这样一处所在。从外围看过去,迷宫是一个百米开外的方阵,以灌木为藩篱,正中央建有一座竹子搭建的亭台,供人登高观阵。这时已有几个早到游客在亭子上搭好了摄影三脚架,迷宫中还有三三两两的人在摸索。
池澄领旬旬走了进去,左右分别是看来一模一样的通道。
“不如我们各走一边,看谁先走到中间?”池澄玩心大起,见旬旬没有反对,便松开她的手,两人朝相反的方向走。
旬旬凭直觉顺着通道前行,一会儿再回头,便只能在十几米开外看到池澄从树丛中露出来的半边身子,她左绕右绕,一不小心就走入了一个死胡同,白白走了不少冤枉路,沮丧地调转回头。
池澄看上去比她更为顺畅,时不时笑着喊她一声,朝她挥挥手。当遇到第二个死胡同的时候,旬旬正考虑是否应该沿着走过的路做个标记,忽听到前方有人在叫她的名字,一抬头才发现自己的对手竟然已经优哉游哉地站在中央亭台的上方,朝她绽放胜利者的笑容。胜负其实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一开始走的路正确与否,她就是在不断走回头路的过程中距离当初的目的地原来越远。
“赵旬旬,你这个路痴!”池澄见她还在东奔西走,不禁笑着催促,旬旬无计可施,他此时脱离迷阵站在高台上却如同隔岸观火,下面的周转曲折一目了然。
旬旬在他的嘲笑中变得急躁,这迷宫说难不难,但若是陷在里面,想一下子找到出口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她似乎选择了最错的路,怎么走都不对,想回头却发现并不比前行的路径更清晰。
先于他们走进迷宫的那几个游客也陆陆续续上了高台,有热心的人吆喝着给旬旬指路,无奈方法不得要领,旬旬还是无头苍蝇一样在里面转来转去。
天色一点儿也没有好转的迹象,云层看上去更为深浓,气温也似乎一直在往低处走,旬旬四处碰壁,无奈地朝池澄做了个投降的姿势宣告放弃,池澄笑够了,实在看不下去,于是又走回迷宫里,打算将她带出去。
就在这时,山那边忽然一道闪电划破阴霾,亭子里胆小的女生吓得惊叫一声,看来一场大雨将至。
刚才还安逸在高台上看风景的人们顿时作鸟兽散,几个摄影爱好者也纷纷动手拆了三脚架。山里的雨说来就来,光是风已吹得人摇摇欲坠,浇得一身湿透绝对不是好受的。
这一下迷宫里顿时又热闹了起来,只不过旬旬还面朝着正中央,其余人却奔向出口,可方阵里的人一多,又都带着慌乱的情绪,犹如许多只无头苍蝇四处乱撞,出口更显得可望而不可及。
天边的闪电一道接着一道,池澄努力朝旬旬靠近。
“你不要动,你越走我就越找不着你。”周围焦急的人声让他也显得心浮气躁,天越来越暗,满目延绵的绿色和天空的灰暗几欲融合,变作一种原始又肃杀的色调,焦灼行走的人肢体擦过细密的灌木枝条,发出沙沙的声响。
旬旬本打算原地等待,可当池澄想方设法朝她所在的方位前进,她也情不自禁地想要回到他的身边。也不知怎么了,别人都在想办法尽快从迷宫中脱身,他们的目的却变作了寻找彼此,出口在这个时候反倒显得没有那么重要。
当两人之间仅隔着一道灌木屏障,伸出手就能够到彼此,池澄所在的位置离出口已不远,旬旬却还要绕几个大弯才能回到他身边。
“搞什么?”池澄气急无奈。
那灌木丛高度在一米五左右,底下是青砖砌成的底座,旬旬犯愁地扶着树枝站在底座上翘首以望,困惑道:“我也不知道怎么”
她话都没有说完全,剩下的半截话变成了含糊的发音,池澄隔着树丛将她拉向自己,灌木丛的枝叶被撞落无数凌乱的水滴。
旬旬经历了极其短暂的迷茫之后很快踮起脚尖探出手环住了他的脖子,满脑子的空白,他们都没有尝试过这样的急切,不知道曾经的蹉跎是为了什么,仿佛之前所有徘徊、找寻都为只了这一刻的到来。他说出来的话或许有真的,也有假的,但她愿意用所有的理智来交换身边这触手可及的温暖。
回去的过程在旬旬的记忆里被匆匆待过,白色石子路、摇晃的小桥、夹着绿树的小径和铺着暗红色地毯的酒店长廊都犹如电影里呼啦啦快进的镜头。她只记得他们奔跑着,赶在大雨倾盆之前回到了房间,记得她试图合拢又被池澄单手拉开的窗帘她打横着仰倒在靠近阳台的白色床上,看到整片天空,覆盖在她身体上的除了他的身体,还有峭壁上翻滚聚合的云层。
那浓黑的乌云面目凶狠狰狞,一时如脱缰的马,一时如下山的虎,一时她又觉得什么都不是,只像陌生的自己。
或许是为这时的交合等待已久,池澄的动作并不轻柔,她身无寸缕的时候他他只是衣衫半解,鲜明的对比让旬旬在慌乱中无所遁形。池澄享受着无法再保护坚持的壳保护自己的旬旬,覆在耳边问:“我比谢凭宁好吗?”
旬旬起初只是闭着不答,被逼到紧要处,忘了思考,喃喃道:“你只会跟他比?”
“哦,我不知道还有别人?”他显露出浓厚的好奇,继续问:“那我比‘他’好吗?”
“他”的身体也曾以这样的姿态与她紧密相连,“他”也有一样年轻的躯体、汗湿的头发和有力量的腿,“他”给过她最陌生的情涌,最直白的欲望滋味。然而“他”只是旬旬的一个梦。天际的闪电刺痛眼睛,也撕破着梦的外壁,记忆如打破的水银倾泻而出,有一霎,她觉得就连此时橘黄色的灯光和云端的胆战心惊都如此熟悉。
她不知道自己是醒了,还是坠入了一个更深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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