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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炎搭着耳朵,垂首深埋胸前。刑坤用手指在门上弹了几下。董炎不知道是他,大为光火,斥道:“你有没有纪律?”“有!怎么没有。”刑坤笑眯眯地逛进来,“咱们市民得跟着党跟着政府走,不光要有纪律,还要守法律。”
董炎大为意外:“你来干什么?”可是“来自首”这话始终没敢问出来。他最讨厌的就是歪着脑袋的样子,仿佛地球引力对他不公平。
“我当然是有事了。不是有事就找警察叔叔么?您瞧您也五十岁了,我叫您声叔也是应该的。”刑坤正了正领带,毫不客气地端起桌上的杯辍了一口,“这是什么?董局您堂堂公安局长怎么喝这个?谁不知道您清廉呀?可您也别用这来折磨自己呀何必呢。回头我给您捎一罐冻顶乌龙,啧啧,那才叫人喝的茶。”
董炎给他揶揄得褪了一层皮,快脱胎换骨了,不耐烦地问:“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想说说你们公安的办事效率。听说前些日子那个专爱撞人的司机给抓着了?”董炎没睬他。
“哎呀,听说他被你们抓了不到两个钟头就驾崩了?唉!可惜可惜!这人哪,说走就走……”刑坤喋喋怪笑着。
“你挺关心他的嘛。”
“我指的是刁梓俊那孩子!什么说走就走,还没说走就走了。”“那你上我这儿来发牢骚?”
“我——来——报——案!”刑坤陡然提高了声音,目光极其嚣狂地直刺董炎。
董炎不由一凛,扬声问:“你?你报案?你报什么案?你公司电脑有黑客?”“杀害刁梓俊的凶手!”
“你知道?”董炎“呼”一声站起来。
“我猜出来是谁了。跟脑筋急转弯似的,我想了一个多月。”“没有十足把握不要乱说。”董炎感到他纯粹是为了捣乱来的。
“我确实没有十足把握,所以我没乱说。先说说是谁吧,这人姓姚,不过具体是姚金顶还是姚汝澄我就不晓得了。”“这俩都是什么人?”
“父子俩。石冶本地的恶霸无赖。他俩原本是外来户,住东北一条街,那一片儿好几十个东北人,全听他的。我也不清楚他们经营什么营生,就知道姚金顶过去贩过黄碟,一车一车地卖,后来进化了,卖限制级电脑光盘,最后开网吧,搞黄色网站。我是卖电脑的,所以听说过这么个人。”董炎竭力想从他深晦的瞳仁中觅出一丝不为人知的复仇快感:“你和他没有过节吧?”
“有!怎么没有?”刑坤的回答竟出人意料地爽快:“凡是和咱人民警察作对的,我都和他有过节!”
“少说这个。你有什么证据吗?”
“刁梓俊和姚汝澄曾经同在石冶一中念过书,他俩早在十年前就结下仇了。您若是不信,或是想知道详情,可以问问刁梓俊以前的小兄弟们,比方说报社那个廖记者,还有……咳!”他有意提高声音,一字一顿,“那个叫金天闯的,你们局里开除的那个女警的男朋友。”
董炎有些发闷,胸口总有一股浑浊之气冲撞不出,于是去摸烟,刑坤递过一支大熊猫,用镶着两克拉钻石的防风打火机点燃,董炎没拒绝。刑坤收好打火机,但把那盒价值280元的烟留下,快步地赶出去。
董炎沉吟良久,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凑到嘴边半晌才问:“小颀吗?……是我。……不,你不能回来。我不是让你白等,起码想在不行。我是想问问你,你男朋友金天闯……是不是男朋友这无关紧要,你和他比较熟悉这总是真的吧?你问问他,知不知道姚汝澄这个人,姚汝澄!他肯定知道。你问他姚汝澄跟刁梓俊有没有过什么仇。……全看你的了。”
28、讲述混混史
“姚汝澄啊?他啊……”金天闯闪烁其辞,“我并不怎么清楚……你这算是审问我吗?”
“天闯……”沈颀第一次去掉他的姓来称呼他,但同时又觉得自己是在干一件很羞耻的买卖,脸上一红,嘴里却不停:“刁梓俊是你的结拜大哥,他现在死了。如果他是被人谋害的,你难道不希望揪出凶手,替他报仇?”
金天闯又吭哧吭哧半晌,眼却瞄向沈颀起伏不定的胸部。沈颀是刑警,其触觉能感受目光,立即摁了他脑门一下:“你有没有出息!你是不是个男子汉大丈夫?”
“我想起来了!……想起来……”金天闯素面朝天,转移话题说:“我们九个……一齐转到石冶念书,大概……半年以后,具体哪天我记不清了,反正当天早晨,我跟他,还有老二骆飞一起在学校操场上散步,他先吐了一口痰,我也吐了一口痰,他又吐了一口痰,我再吐一口痰,他急了,还吐了一口痰,然后骂我说:'你这驴,怎么吐得比我远?'”
沈颀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活腻了么?说重点的!我可没时间听你讲废话!”
金天闯唾沫四溅:“我可没讲废话,我就要讲到重点了。他怕我超过他,又一口,吐得更远——别打我你听我说!一下子吐到一个女生的裙子上,那女生是石冶本地的,长得还算端正,刁梓俊立即看上她了。其实他本人是很瞧不起农村子女的,也并不是真心喜欢她,单只觉得她漂亮,就像弄过来解闷,打法一下无聊又紧张的封闭生活。那女的本来也觉得刁梓俊不错,可后来却跟另一个人好了,也就是那个姓姚的,姚汝澄。姚汝澄他爹姚金顶是石冶镇东北一条街有名的老混混,每天带着几十个人挨家挨户地敲榨,后来在石冶山后面开了个私人煤窑,挣了不少钱。所以姚汝澄在生活上大手大脚,从不俭省。女人嘛,谁有钱就跟谁,千古不变,所以……”
说到这里他猛然醒悟似地看看沈颀,好在沈颀并不在意,大概她从不认为自己属于女性——即弱者。
沈颀催促道:“接着说。”
“所以就再没搭理刁梓俊。刁梓俊虽然是烟州城里人,可他是单亲家庭,刁伯父是普通职工,根本没什么积蓄供他挥霍。你也知道,刁梓俊的脾气是烟州出了名的……这一来他当晚便从宿舍床顶拆下一根铁棍,深更半夜……大约是三点多钟,踢开姚汝澄那个班宿舍的门,进去就跳到姚汝澄床上,拖下来就没头没脑地乱打乱砸,姚汝澄在他班里也是一霸,怕丢面子死撑着喊也不喊,可他体格不如刁梓俊那样魁实,挣扎也没用,给打得满头是血,要不是保卫科值班的老头儿闻声赶过来,刁梓俊真有可能把他活活打死。”
沈颀露出明显的厌恶情绪:“他还算个人吗?这么野蛮,得给他找个心理医生。”
“那也没用,以前他爹也不是没给他找过,可后来给那个医生也请了个医生。”
“保卫科的人把他送进派出所了?”
“没有,他发起怒来跟孙悟空似的,看谁都是妖怪,又一棍子把那个老头也给打趴下了,接着转头就跑了。结果……姚汝澄竟然没报案,这让全校包括刁梓俊在内都很奇怪。可就在第二天早上,学校开进来两辆福田大面包车,下来十七八个人,姚汝澄领着头,站在我们班门口乱喊乱叫,说让刁梓俊滚出来受死。姚汝澄包扎得跟个法老似的,指着我们八个人说,他们和刁梓俊是一伙的,姚汝澄的人马上把我们都揪出来,他们全都是大人,而且个个又高又壮,我们根本没法反抗,就被痛打了一顿。刁梓俊当天正好进石冶镇买衣服去了,他根本不知道姚汝澄这么有实力,等回来看到我们一个个那惨样儿,脸一下子就紫了,当场啪啪啪狠狠扇了自己好几个耳光,都打肿了。我们拉开他,说不怪他。可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反正我收了牵连感到很委屈。一连两年多,他老是在外面惹祸生非,我们总是受他连累,经常无端被人报复。姚汝澄还要我们给刁梓俊传话,要他向姚汝澄下跪赔罪,还要赔五万块钱医药费,不然就卸他一条胳膊。”
“刁梓俊答应了?”
“当然不可能了。刁梓俊那时根本没能里跟姚汝澄相抗,他自己也完全清楚,可他从来没有怕过谁。他是天蝎座,手上还有断掌之纹,报复心很强的。你不知道,这世上就是有这么一种人,谁要是惹了他,他会不惜耗费一生的时间专门用来报仇。我太了解这个人了,他平时不怎么聪明,甚至很鲁莽,但只要一面对比自己强的对手,他就变得比谁都冷静。听从来不肯向任何人屈服,我们当时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可他一连好几天都没来上学,这在石冶一中那样纪律严酷的学校,开除是铁定无疑的。姚汝澄来班上找了两次,还威胁我们说,要是刁梓俊就这么跑了,那五万块就得我们凑,我们当然也着急,但是也不至于傻到帮着姚汝澄找到刁梓俊。我们拜过把子的,即使不能同生共死,也不能那样自私。”
“你们为什么不报警?”
“报警?嘿,报警警察也不管,事实情况就是这样:人家打我们的时候法律不管,我们动手法律就管,法律是专门管我们的。我们都这样觉得:要是法律非要专门欺负我们,我们就只能与法律做对了。”
沈颀不屑与他置辩,只是催他:“继续说。”
“等到一个星期……大概八天以后吧,刁梓俊回到学校,本来姚汝澄以为他再也不敢来了,他爹那些走狗也就没再跟着来,看到刁梓俊以后不免有些慌张,忙打手机叫人。我们都在窗口看,但刁梓俊装作不认识我们。姚汝澄这些日子明显占上风,所以尽管慌乱,胆子也比以前壮了些,明显不那么熊了。他说刁梓俊你快赔钱,不然当心你全家!刁梓俊一直背着手笑说,你家里人不也住在地球上么,似乎一点也不担心,但是笑着笑着突然从背后抡起砖头重重地拍在姚汝澄脸上,当场把姚汝澄头顶那圈白纱布又打红了,疼得他嗷嗷直叫满地打滚。刁梓俊也不走,站在那里哈哈笑,可也没再碰姚汝澄。我们以为他疯了,想跟姚汝澄同归于尽,都喊他让他快跑,可他就是充耳不闻,还说不认识我们。”
沈颀凭着职业与女性本身的敏锐,总觉得隐隐有些不妙。
29、女警的推理
金天闯看了看她,继续说:“大概不到十分钟,姚金顶带了二十几个人绰着大片刀坐着那两辆面包来了,下了车他跟狮子一样怒不可遏地问那小子哪儿呢?刁梓俊已经站在校门口,距姚金顶有一百多米远,大声喊:姚子,这儿呢。”姚金顶留下三两个人抬着他儿子上了车送医院,然后气急败坏地追上去。我们就觉得不对头,就骑着自行车去追,即使是最后挨打,我们也不想单单让刁梓俊去承担。
“那些人虽然是大人,大多数都挺壮实的,要论力气刁梓俊肯定不如,而且听说姚汝澄练过武,还当过侦察兵,更是实力悬殊。但是刁梓俊是体育尖子,比我还高,又细又长,到那个学校三千米都是冠军,初三就考到国家二级运动员,我敢说烟州市没第二个人能跑过他,再加上距离又这么远,他们快跑断了气了,还是差刁梓俊一大截,等后悔想掉过头去开面包,已经迟了。刁梓俊经过一处狭长小巷,直通石冶镇的县城大街了,那里有民警,可他却偏偏不进去。就在这个时候……”
“怎么了?”沈颀感到他在有意卖弄。
“从小巷里窜出一辆破旧的尼桑,刁梓俊一闪身,从窗里迅速钻进去,而车后窗突然伸出一杆双筒猎枪,砰地响起来,声音好大,当时我们都吓懵了(沈颀心想大概只有你丫吓懵了吧),我都从车上掉下来了(沈颀心想果然),车立即开走了。姚金顶的手下也给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乱成一团,姚金顶好像是肩膀喷出了好多血,拦道上的出租车也送了医院。等派出所来查,刁梓俊就音讯杳无了。直到十年后,今天……”
“很明显这是个圈套,等着姚金顶来钻,然后打算打死或打伤他。虽然没死,但是挨这一枪也够躺上他十天半个月的……”沈颀越听越玄乎,怕这里面有杜撰的成分,不禁问:“可是刁梓俊从哪儿能找到这样的帮手呢?连私枪都有,还帮他报仇……天闯,刁梓俊过去就认识这些人吗?”
“不是,……他认识的都是些各个学校的校痞混子生,街上的无业青年,个把小偷骗子,再就是一些的士高厅或者夜总会的摇头丸贩子,还有那里面的一群跟披头士似的长毛,说是什么搞艺术的,好像就是组了个乐队每到半夜在哪儿卖唱,自娱自乐,他的交际很复杂,不过还不至于认识黑社会。刁梓俊平时说话内容很单调,总是把烟州市所有的坏人和所做的坏事都罗列一边,再一一排序,可究竟认不认识这很难说。反正……虽然我们跟他称兄道弟,可各有各的隐私,他从来不告诉我们他那些事,我们……我们也从来不问。”他想了想,又补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