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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种版本流言传入宫中,几乎都是对沈珂指责之言,不由得让沈玮大为光火。沈珂是她看着长大,禀性如何她清楚不过,因为怕皇帝疑忌而韬光养晦了这些年,几乎掩过所有人耳目,近却因为要娶苏玉妍冲喜事而引起了皇帝猜疑,虽然皇帝没说什么,可来乾宁宫次数比以前却少了许多,多数时间,都呆皇后那里,或者左贤妃处,一改从前独宠乾宁宫局面。
她现除了后悔,还是后悔。
当初要不是因为看自己与宋氏多年情分上,她也不会冒险到皇帝想召苏玉妍入宫消息泄露出去,也就不会弄出沈珂为救苏玉妍而冲喜闹剧。如果事情仅仅到此为止,沈珂与苏玉妍喜结连理,那也算是件皆大欢喜好事。可偏偏又出了别岔子——宋氏竟猝然病故!宋氏死,再次让定远侯府成为整个昌宁城中议论焦点,接着又传出沈珂剌伤苏氏女左脸流言,连皇帝也对此颇有微词,言语中也隐隐流露出对沈珂不满——以往沈珂虽胡闹些,毕竟都是些无伤大雅风流韵事,如今不仅弄出人命来了,还让一个国色天香女子毁了容颜,岂不是显出了他小肚鸡肠心胸狭窄?有了这样一个不成器胞弟,沈玮又颜面何存?
沈玮思虑再三,决定召沈珂进宫面谈。
姐弟见面,沈玮心里酝酿那些责备之言一时竟无法出口。
眼前清瘦沈珂,虽然锦衣玉带,浑身却透着一股慵懒散漫,哪里还有从前神采飞扬模样?
沈玮不免又怒其不争。他这颓废模样,一定是为流言困扰所致!区区几句流言就将他击倒,将来又何以成大事?
沈珂仿佛看出姐姐心思,不禁笑道,“姐姐召我来,莫非是为了苏氏女容颜毁事?”
“你既知道我为你担心,怎么还弄出这副令人寒心样子来?”沈玮说着,眼里已盈上泪光。
生母早逝,长姐如母,沈珂自小与沈玮情分不同,对她尊敬与亲厚甚于祖父和父亲,此际见她目蕴泪光,不由得心里一软,当下便正色道,“是我让姐姐担心了……这些天我想了许多,想着如今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收收性子了,所以,就跟祖父和父亲商量,去江陵王府里提了亲,想不到江陵王竟一口应允了。”
沈玮闻言,顿觉心里一热。原来竟是自己错怪了他。
江陵王赵析为先帝幼子,为先太妃林氏所出,当年曾为继承大统之事与皇帝赵楚闹翻,之后隐林寺清修,后来赵楚称帝,割江陵一带予他,赐封为江陵王。江陵王终身未娶,收养了一个女儿,取名阿娇,姓林,说是随先太妃之姓,今年年方十五,江陵王人前人后都流露出想许配给赵宥为妻之意。沈玮自然从未将这话放心上——赵析就是一匹野心勃勃狼王,他此举纯属醉翁之意不酒,其意旨将来大乐江山。可她不放心上,并不代表赵析就会就此罢休。他频频皇帝赵楚面前提及此事,而赵楚虽然不太乐意,却因为当年篡位之事对赵析颇觉亏欠,便有意应允这桩婚事。沈玮虽不愿意,可无奈圣命难违,便佯作欣然之意,一切听凭圣意安排。此时听沈珂愿意为赵宥解围,只觉百感交集,一时是泪光盈盈,好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吉日已经定下,就大寒节气这天。”沈珂见状,不由得展眉笑道,“这是喜事,姐姐应该高兴才是。”前些天姐姐从宫中送出信去,祖父得了消息,着急上火得几天都没睡好,遂召了父亲和叔父两人商议,后还是同意了他提出娶林阿娇为妻以绝江陵王之念主意,主意一定,祖父即刻亲自登门提亲,没想到竟一举成功,倒免去了赵宥后顾之忧。
林阿娇自小被江陵王捧掌心长大,以跋扈骄纵而闻名,沈珂此番娶这样河东狮回家,还不知会将定远侯府闹腾成什么样。沈玮眉宇间忧色因沈珂话而深了几分,“要是太后大选那天没有生病,兴许就不会出这事了。”皇太后原本拟十二月六日为皇子皇孙们择妻选妃,不想前一天却突然病了起来,次日病势重,不得不把大选之期无限推迟。
沈珂脸上却露出一丝微笑来,“能娶江陵王掌上明珠为妻,也是我沈珂之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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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8、大寒(下)
沈珂即将迎娶江陵王掌上明珠林阿娇为妻消息,很就传遍了整个昌宁城。当苏玉修面色不虞地把消息转告给正从窗边绣着裙裾镶边苏玉妍时,她不禁手指一抖,针尖一偏,就悄无声息地剌入她食指指腹,钻心地痛。
沈珂这么就要成亲了?她微微有些失神。
那天葬礼上沈珂对她说话她仍记忆犹,他说,“如果你愿意,等你孝期一满,我就到府上提亲。”当她视线触碰到他温柔似水眼神时,她几乎都要信以为真了。现想来,自己那一刻动心是何其可笑!
苏玉修也显得有些沉默,好半晌才道,“吉日就定大寒节气这天。”
今天已是十二月十六,距大寒节气不过六天了。苏玉妍心里一忖,遂笑道,“我们有孝身,只怕看不到喜宴盛况了。”当今天下负盛名定远侯与当今圣上同父异母兄弟江陵王结为儿女亲家,自然是昌宁盛事,也自然会极隆重奢华。
自宋氏故去,苏家上下鲜少出外应酬。苏慎本就是书痴一名,又丧爱妻,是连做官心都冷了下来,每日到翰林院点完卯就回家看书,偶尔指点一下苏玉修功课,几乎连大门也不出一步,此番沈、赵两家结亲,因着宋德书是沈珂继母关系,苏慎就算不想应酬,只怕也得硬着头皮登门道贺,苏玉妍与苏玉修两个就只能老老实实地呆家里了。
苏玉修对婚宴盛况没有任何兴趣,他只担心姐姐会因此而感到难过,毕竟,沈珂当初差一点就成了他姐夫。
苏玉妍微微垂眸,复又拿起搁手边针线,“没事你就呆家里看看书,等过了娘孝期,你也该去应试了。”
苏玉修应声站起,想要说点什么安慰话,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只得闷闷地答应一声,逃也似地出了屋。
隆冬寒风从门缝里钻进来,杂夹着星星点点雪花,冷得有些彻骨,令苏玉妍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这已是今年第二场雪了。
时间过得可真呀!一转眼,就到了大寒。大寒一过,就是立春了。苏玉妍缓缓抬眸,望着院中那几棵光秃秃树干,只觉一阵茫然。
良久,她才把视线从空落落院子里收了回来,眸光落手中这件天青色八幅湘裙上,不由得又是一阵感伤。这件裙子,原是打算缝给娘亲,哪知道裙未制就,人已不!
屋里静悄悄,只有炕边摆放炭盆里银霜炭发出“哔哔啪啪”声响,仿佛埋怨今年冬天严寒比往年盛。
苏玉妍暗叹一声,纤纤素手慢慢抚上了左脸那条长长伤疤。
自从左脸伤口愈合,她就将春草特意为她准备纱帽弃之不用,直接以真面示人。伤口不深,却狭长,她雪色肌肤映衬下显出淡淡红色,虽不狰狞却也刺眼,无形中倒为苏玉妍增添了几分煞气,连春草都说她不怒自威。
她如今已是人人都知道被毁去娇美容颜女子,且看谁还会对她动心,且看谁还敢前来提亲!
外面响起轻微脚步声,片刻间就到了门口,江妈妈打起厚厚毡帘进来,脸上带了淡淡笑意,进门便道,“出了大事了。”
定远侯与江陵王结亲,自然是大事了。苏玉妍暗道,嘴里却问,“什么大事?”
“听说——江陵王千金去郊外骑马,摔成了重伤。”江妈妈站门帘边,拿鸡毛掸子掸了掸身上落雪。
苏玉妍不免有些意外,“什么时候事?”
“听说是今天晌午时候出事。”江妈妈把鸡毛掸子挂门后挂钩上,走到苏玉妍身边,压低声音道,“外头传言说,只怕好不了了。”
苏玉妍只点了点头,没有应声。江陵王千金死活与她并没有半毛钱关系。
江妈妈见她不答,又搭讪似地说道,“外头下雪了……”
“瑞雪兆丰年。”苏玉妍抬眸往窗外看了一眼,淡淡说道。有飘飘洒洒小雪片迎风飞舞,已经下得纷纷扬扬,看这架式,必定是一场好雪。
江妈妈悄悄瞥了一眼苏玉妍,见她又低头拿起针线,便就势炕边木杌上坐下,拿了黄铜火钳拨了几下炭火,这才有意无意地说,“时间过得可真呀,一转眼,一年就过去了……”因宋氏病故,苏慎便把一应事务交给了江妈妈掌管,江妈妈虽则应了,却还是事事预先禀示苏玉妍,其恭敬尊重与待宋氏一般无二,唯一不同,就是多了一份如母亲待子女亲厚。
苏玉妍遂缓缓扭过头来,正色道,“妈妈,等过了年,咱们就回信阳吧!”她虽用是商量口吻,语气却透着不容置疑坚决。
江妈妈只觉心里一紧,当即站起身来,“怎么,大小姐觉得昌宁不好?”
“昌宁虽好,却不是我所喜爱好。”苏玉妍回过头去,望着窗外飘洒雪花,“我觉得,还是信阳适合我。”
江妈妈不由得一阵黯然。大小姐当初来信阳就是迫不得已,路上险些遭人毒手不说,后来差点被送去定远侯府冲喜,再后来,宋氏为救她而选择自缢,再后来,大小姐又亲手毁了自己娇美容颜……这一幕一幕往事如走马灯似地她眼前晃动,令她心潮翻滚,一时如梗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寒一过,就是立春了。”苏玉妍喃喃地又重复了一遍,“等过了立春,咱们就走。”
“走?走去哪里?”她话音刚落,就听外头有人接了话茬。
原来是苏慎回来了。
“爹爹。”苏玉妍连忙从炕上下来,迎到门口。
江妈妈也急忙起身,将鸡毛掸子递给苏慎。
苏慎接手里,随意拍打了几下,这才问苏玉妍,“你想回信阳了?”
苏玉妍抬头,望着苏慎满头银发,轻声说道,“您不想回去么?”她信阳只生活了三年,骨子里却认定了那里才是她真正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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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9、立春(上)
林阿娇摔成重伤,江陵王盛怒之下将她随身侍从与贴身丫头共计十余人一律重杖五十,除了两个身体格外强壮侍卫从鬼门关绕了回来,其余人等都命赴黄泉。太医院被召去为林阿娇诊治太医们深知她无法治愈,个个都胆颤心惊,生怕江陵王会迁怒到己身。皇帝也下了昭书遍请天下名医,定远侯府是第一时间派人再次召请李启贤,用也是五百里加急。
因为林阿娇是由于马匹受惊而摔伤,所以侍弄林阿娇爱马“白龙驹”马夫就负有不可推卸责任。马夫赵重,年仅二十岁,专门负责喂养、调教林阿娇座骑,因深得林阿娇信任而被江陵王赐了赵姓,也是目前跟随林阿娇人中唯一没有受过责罚人,虽然没有受到责罚,但还是被软禁江陵王府形同牢狱黑房里。他知道自己之所以暂时安然无虞,并非由于江陵王对他格外开恩,而是因为要从他这里探问事情经过、疑点等。
但是,对于林阿娇出事受伤,赵重不仅没有感到难过,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雀跃——林阿娇就像是江陵王府里商纣王,又宛如重生酷吏,对下人们极折磨拷打之能事,但凡有人犯了芝麻绿豆大小错处,皆逃不过她魔爪,被她折磨致死已下人不双十之数。所以,赵重暗暗感到庆幸同时,就将定远侯传话牢记心,反反复复默记了数十遍,直到自己觉得没有半点纰漏,这才放心。
江陵王气急败坏地处置了出事过程中大批可疑人之后,便亲自审问了赵重。
赵重如暴怒雄狮般江陵王面前,惶然如微不足道蝼蚁,俯身跪倒冰凉大理石上,战战兢兢地连话也说不出来。
审问结果可想而知,江陵王一无所获,又担心爱女伤势,整日暴跳如雷,直到李启贤从信阳赶来,他才第一次露出礼贤下士风度,亲自到府门迎接。
可惜李启贤也不过是个“医怪”,并不是神仙,认真诊治一番后,只能遗憾地摇头,表示无力回天。
十二月十九日傍晚,林阿娇因伤势过重一命呜呼,江陵王府哭声震天,除了江陵王虎目蕴泪,人人都是干嚎。
由此,定远侯之嫡长孙沈珂,就落下了“克妻”之名。
先前选定苏氏女为他冲喜,前夜其母猝然病故;此次迎娶林阿娇尚未过门,也于成亲前夜死于非命,可不就是“克妻”么?
至此,原本还有欲将女儿送入定远侯府攀龙附凤酸儒小吏们也都开始对沈珂敬而远之,而将心思打到了沈顼身上,可沈顼是定远侯心头肉,不仅人物俊逸,还满腹才学,又时常出入宫中,眼高于顶,等闲人物又哪能看得入眼?有那审时度势之人便将那心思歇了下来,自然,前往定远侯府媒婆也日趋稀少起来。
沈珂就过上了难得清闲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