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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知一惊,猛然抬头:“皇上——微臣不能遵旨。”
“你不会以为朕连对你这样一个小宫女都没办法了吧?”他的目光像刽子手手中的小刀,一片片地剜着面前柔弱女子的肉。
她忘了皇宫是只张开嘴随时可能吃人的怪兽。只要踏错一步就有可能送了性命。腿止不住的颤抖,这让她更难站稳,身体完全倚在了宫墙上。
玩味着她脸上的恐惧,老皇帝看来兴致不坏,这让他也曾英俊过的脸庞变得可憎无比。他得意的表情最终被玉知软软柔柔的一句话定格住了。玉知吐气如兰,声音嬾若枝头的黄鹂:“皇上忘了,您已不是大夏国真正的皇上了。”
眼见皇帝黑着脸离开,玉知沉吟着望向端醒宫。目前朝中国事完全由华允徽主持,宫中事务由皇太后作主。这个皇帝,已经是被架空了权力的可怜虫。只是五十年的积威下来,他要在宫里处置一个小小女官还是没有问题的。只可惜,她并不是个普通宫女,相比三品国夫人的虚衔,她手中的可以调动十数万兵马的玉符是一张天大的王牌。更不用说,以易家军为基础收伏的贼兵们,仅听命于她和华允宥。
玉知这才体会到实力的重要。她那时对允宥逼她多有埋怨,此时才知,他早在不声不响中已经为她铺好了一条从容退路。
玉知直接奔奉亲殿,缠着皇太后和豫王太妃求了半天,终于得了皇太后的懿旨。她将旨意往怀中一装,转身急急就奔端醒宫。豫王太妃叫她留下用晚膳也被她婉言谢绝。
手拿皇太后的旨意,玉知终于突破了第一层守卫,踏进了端醒宫,但她的贴身宫女却只能留在外面。第二关守卫肃林军是这次宗室血案的元凶,却被华允宥硬生生的收服了,如今只听他一人的命令。
玉知走出每一步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只是想到孤零零躺在宫里的华允宥,她就无法后退。
守在二门上的肃林军士兵见一个一身素白的女人一瘸一拐的慢慢走近都有些意外,不知是女人是谁,怎么能到这里?
那女子走到近处,开口道:“各位军爷,妾身三品国夫人芮玉知想请贵统领来说一句话。请代为通传。”
几个士兵上下打量了芮玉知一想,神色中都有些难以置信。其中一位口快的士兵问道:“您就是那个巾帼奇女子,殿下的红颜知已芮姑娘?”
玉知微微颌首,微笑道:“小兄弟,请代为通传。”
“不必了。”一位威武的将军走了过来:“国夫人有何吩咐尽请直言。”
“我想进去见殿下,请将军放行。”玉知鼓起勇气一口气提出自己的要求。她已经做好死缠到底的准备。
那将军一笑,侧过身去伸手一引:“夫人请。”
玉知没想到会这么顺利,一时站在当地无法动弹。将军正色道:“殿下能将玉符交与夫人,就说明他信得过夫人。既如此,夫人要见殿下,殿下一定也想见夫人。”
玉知眼圈一红,连忙垂下眸来,低声道:“多谢。”
连过两关,殿宇已在眼前,玉知松了口气,镇作着向殿门走去,这里是由流飒带着允宥的亲信把守,她自信能很容易闯过这一关。
还未走近殿门,流飒已经大步迎了上来:“殿下在此养伤,任何人都不见。国夫人请回。”
玉知意外回道:“刘将军,我是芮玉知。”
“本将省得。国夫人,刘英公事在身,不方便与夫人叙旧,请回吧。”流飒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来此是为了见殿下,请刘将军放行。”玉知盈盈一福。
玉知眼中的真诚却不曾让流飒的神色缓和些,无论玉知如何哀求,他只是不肯让她进去。
玉知本身就带着伤,又因为允宥的病情担忧无比,流飒不肯放行,竟顾不得身份,就站在院中放声大哭起来。
她这一哭,倒把流飒吓住了,他用尽办法也没法劝住玉知。万般无奈下,只得低喝一声:“别哭了。你进去吧。”
玉知看到华允宥时,华允宥正安静的躺在床上,睡得如此安静。这几个月他一定很累,承担了太多旁人无法承担的事。豫王爷的离世,宗族的血拼,朝臣的背叛,还有四面造反的流民,竟让像天神一样威武的他生生瘦了好几圈。
玉知轻移莲步走到床边,刚要低头,流飒却在她身后道:“殿下是个要强的人,不肯让人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你略看看就走吧。”
“除非我死了。”玉知回得干脆。见到华允宥的一刻,她的心里都再没有其它。伸手轻轻抚上那人的面颊,着手略有些扎手,细看竟有短短的胡须长了出来,暗暗叹了一口气,这些大男人哪里会侍候病人?
玉知冲流飒招招手,说道:“给我端盆热水来。”说着已坐到了床边,用手轻轻托起允宥的头放在自己腿上,手指梳过他的头发。父亲去世前,她曾经衣不解带的在父亲床前侍候了半年,照顾卧床病人她一点也不陌生。
玉知一边给允宥洗头一边轻轻道:“累了吧?洗个头要舒服些。”
玉知一边给允宥按摩手脚一边轻轻道:“就知道你偷懒没练功,这身上软软的没有一点劲。”
玉知一边给允宥翻身一边道:“重死了。你别装死,自己也动一动。”
玉知一边抱着允宥躺在软榻上一边道:“你睡了一天,现在我要睡了。我睡着了你不许吵醒我。”
玉知睡着了,在梦里疯子醒来,与她一起玩闹说笑,一样的霸道,一样的温柔。梦里的允宥要走,她死死拉住他:“尚希——”
打算将华允宥抱回床上流飒怔忡了一下,低头见软榻上睡着的女子泪如飞瀑。流飒想将自己的衣摆从玉知手中抽出来。可她抓得太紧,无奈之下,流飒用手轻轻一拂,点了她的穴道。这才掰开她的手指。
流飒先将华允宥放回床上,再回身来抱玉知,入手轻飘飘的,她就像能被风吹走一样。白日里她总是笑呤呤的样子,看不到一滴泪。只是每天早上都能看到她红肿的眼睛。
此情此景,却如那首词所写: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荆棘皇冠
纤纤素手卷起象牙窗帘,清晨羞怯的风儿悄悄溜了进来,好奇的打量着这座华丽到沉闷的宫殿。
玉知看看殿内,再望望外面,轻轻叹了口气,这宫殿里美则美矣,却少了点生气。疯子依然睡着,和这宫殿一样,缺少了活力。她叫守卫的士兵到外面给她找了工具和花盆,把长发绑成一个粗黑的大辫子盘在头上,就开始动手将院里的花卉移到花盆里,她打算要把端醒宫换个模样。
流飒踱着步经过,看见那个在院子里拼命挖土的白色身影,脚步就定在了那里。她干得很卖力,端动装满土的花盆时,头上分明滚动着大滴的汗珠。她的脸涨得通红,一身雪白孝服把她衬得如天边的霞光璀璨。
见她拖着伤腿一瘸一拐的忙碌,流飒忍不住走了过来:“这些粗活就叫小校们来做吧。你快回屋歇歇。”不习惯表达关怀的他口气依然很生硬。
玉知用袖子拭去脸上的汗水,孝服上立即带着一片污渍。她不在意的道:“不用了。我反正闲着。”伸手又去抬另一盆花,手指还没有碰到花盆,但花盆却自己动了。仔细一看,却是流飒伸手端起了花盆:“要放在哪?你张嘴就好。”
玉知也不坚持,就叫流飒将那盆花放在了窗台上。这个位置,躺在床上的允宥一睁眼就能看见。搬完这盆花,流飒并没有停下,卷起袖子和玉知一起忙碌起来。有他帮忙,不过一个时辰之后,端醒殿内已经里面都布置上了美丽的鲜花。
果然鲜花可以让人心情变好,玉知脸上难得的笑得灿烂。见流飒正拿他那件将军官服的袖子擦汗,玉知笑着递上了一张素巾:“刘将军,多谢你了。”
流飒接过擦汗,口中仍是淡淡的:“为少主做事是流飒份内之事。是我思虑不周,应该我向姑娘道谢才对。”
玉知抬头看看流飒,神色有些不快:“流飒,允宥不是你一个人的,每次我为允宥做的事,怎么到你嘴里都成了在帮你的忙。”照顾疯子是她心甘情愿,怎么这人总想把她与疯子划分开来。
流飒冷冷地道:“少主当然不会是流飒一个人的,但绝对不会是芮姑娘的。”
玉知眉峰一挑,一腔怒火压了几下没有压住,终于发泄了出来:“刘将军若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可以说出来。阴阳怪气像什么男人?”
流飒的脸比他刚才端的那盆花还红,他因为长得比女子还美,最忌别人说他不像男人。他长呼一口气,握拳的手指一根根松开:“你要是聪明最好马上离开。”
“为什么?”他又在赶她走。玉知怒了,反正已经撕破脸,她也就不再怕他了。
流飒脸上划过一丝冷意,红唇轻吐:“姑娘不会忘记自己曾经有过一个丈夫吧?”
一句话正戳在玉知的心窝,一张桃花粉面化为霜打梨花。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得低下头去摆弄盆中花朵。
见她这般神色,冷面冷心的流飒竟生出一丝不忍,想要说什么却终于还是未能说出口来。过得片刻,殿内忽然传来极细微的声音。他顺着声音望去,却见一滴滴泪珠雨点一样打在玉知手中的红色凤梨花上。
流飒紧闭着嘴不说话。玉知哭了一会,道:“我就算嫁过人,也是被你家害的。”抬起头,正视他道:“你虽然是允宥的亲信,但论起人品胸襟,你就差得太远了。”
说完玉知自己抹去了眼泪,又开始满屋忙碌起来。流飒没有想到她依然如此牙尖嘴利。呆了好一会,终于开口道:“对不住芮姑娘……”
芮玉知并不回头,只是道:“枉你堂堂大将军,只用一句话来道歉。你若真有歉意,就告诉我为什么如此对我。”流飒虽然性子冷漠,却从不是个阴阳怪气的刻薄小人,一定有些事是她不知道的。她不要一直被人蒙在鼓里。
流飒沉呤了一下,终于下了决心:“因为国人无法接受再嫁皇后。”
“怎么会这样?”玉知想到老皇帝说的那番话,心更痛得厉害。除了担心允宥的身体竟然当上了皇帝。这——怎么可能?还是有人在骗她?允宥可是有疯病在身的人,他怎能登基为帝?但是流飒并不是个随意玩笑的人,这样的大事,他决不会顺嘴胡说。
玉知完全失去了方向。疯子当了皇帝,她该如何?若允宥只是一位王爷,以他的性子,只要真心爱她,可以不介意世俗的眼光,大胆娶她为妻。但是他当了皇帝,这就完全不同了。母仪天下的皇后之位怎能由一个再嫁的女人占据?而且当了皇上,他也注定不能由一个女人所拥有,后宫嫔妃定制,就连皇帝也不能改。难道要入宫与其它女人一起分享同一个男人?
宫墙在玉知的眼中显得又厚重又冷酷,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嫁入刘家时,也是为妾,但那时她虽然心里为自已悲哀,但却没有此时心如刀扎的感觉。当年,她对流飒没有任何印象,而现在,她的一颗心全挂在疯子身上。她难以想像自己要和别的女人一起分享他的生活。
流飒的声音还在她耳边响:“这次朝中大变,全凭少主运筹帷幄才稳住了局势。少主素来威名远扬,威望才能世人同仰。经此事后,朝野上下,各路诸候,皆认定少主即为大夏中兴之主。现在朝中上表,几乎都已称殿下为大夏之君,自称为臣。众望所归,殿下若是醒来,这皇帝尊位他绝对无法推脱。否则牵一发动全身,刚刚稳定下来的局势可能会再次大乱。”
“可是殿下的身子已是经不起任何劳累的。这回平定大乱,他一夜间飞马三地,三日内发出上百道命令,竟然昏迷至今日还未醒来。要治理这个烂摊子,只怕会要了他的命。”
见玉知一脸茫然,流飒只得细细解释了前后。她这才知道那天华允宥去掉“情丝”其实是将“情丝”逼入了体内。
看着昏睡在床上的华允宥,玉知忽然觉得自己全身没入泥潭。这几日她心心念念盼着他苏醒,现在却又开始怕他醒来。这其中煎熬滋味,只有自己体会。
正在此时,床帐上睡着那人轻轻动了动,眼睫动了一动,好像马上就要醒来。嘴里在和流飒说着话,心却没有一刻离开过他的玉知飞快冲了上去,在床边轻轻唤了一声:“尚希……”
不知何时,流飒已经退了出去。玉知守在华允宥身边,哭得语不成声。
“臭丫头——”慢慢睁开眼的大个子语气还是那么臭:“怎么哭得这么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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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刚过,皇宫内外已经站满人。今日新皇登基,一切都早早开始准备停当。内廷总管和侍候皇太后多年的陆夫人带着一群宫女太监缓缓走进嗣皇帝昨晚休息的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