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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恍惚间,忽觉一道巨大的阴影自空中投下,以极快的速度,“碰”一声坠在我前方几米处,扬起一阵尘埃。
我愕然地看着那熟悉的形状简陋的伞翼,分明是我制作的简易滑翔伞,却不知有谁这么蠢,我明明将降落方法讲得如此清楚,竟还会以这么狼狈的姿势降落。
还没等那尘埃消散,已听一阵熟悉的大呼小叫,掺杂着咳嗽,冲我而来:“林蓝,咳咳……你没事吧?咳咳……”
“索库?”我瞪大了眼看着那站在我面前发髻散乱,锦衣沾尘,灰头土脸的男子,忍不住大笑,“我没事。至于你,第一次空中旅行失败的感觉怎样?”
索库狠狠瞪了我一眼,只可惜再凶狠的表情摊上这副浑身狼狈的样子也横不起来,我继续笑。他虽冷着脸,却仍上下打量我,故作凶恶地道:“哼,祸害遗千年,果然……”声音骤然一顿,他忽然冲上前执起我的手,怒吼道,“这叫没事?!”
我这时也才发现自己右手上淤痕遍布,渗出血丝,有些淌下来竟已在手掌处凝固呈暗红色,显是方才着陆抓绳子时勒伤的。只是重逢的悲喜让我一时忘了,此刻索库提起来,一动手腕还真有点钻心的痛。
我龇牙咧嘴地吸着气,却忙对他扯出个笑容:“没事,被绳子勒到……啊!”我猛地瞪大了眼,根本来不及反应已看索库被甩了出去,狼狈跌在地上,惊道,“亦寒,你干什么?!”
亦寒连看也不看索库一眼,小心执起我的手,脸上闪过心痛内疚的神色,柔声道:“痛吗?”
那清冽冷然的声音让我一时被蛊惑了,只会讷讷地说:“还……还好……”
他忽然托起我的手,俯身舔上我掌心。浑身如遭雷击,恨不得将毛发也竖起来,他灼热的舌尖轻轻缓缓却有力的游移在我的掌心,将那早已结痂的血迹一点点舔去。
我浑身像被烧了把火,脸红得快滴血了,那样的舔吻让我不自觉得调动了体内所有神经,敏感的只需一个吐息就会颤抖。我全然不敢去看四周人的目光,想抽回手却被他牢牢握住。
这究竟算是什么情况?我狠狠盯着自己的鞋尖,盯得眼睛都发疼了,迷迷糊糊想着:这人真是亦寒吗?亦寒是那么腼腆清冷,比我还要干净的存在,怎么会是眼前这个人?
“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是吗?”索库冰冷愤怒的声音让我猛然清醒过来,我抬起头,却被已直起身的亦寒遮住视线,只能听到索库越来越冷,却又夹着一丝颤抖的声音,“说什么临宇的师妹,说什么想看看风帝究竟是怎样一个人,都是骗我的?!”
“索库,你听我说!”我一慌,忙跨前一步,急道,“我不是存心骗你,只是……”
“不是存心可还是骗了,对吗?!”索库眼睛发红地瞪着我,那样子像是恨不得把我撕裂,“这一路来,我就像猴子一样被你戏耍!”
我心中一酸,想起一路来他对我的关心和照顾,那个外表冷酷暴躁内心坦荡真诚的男子,纯净得让我为自己的欺骗抬不起头来。
“你跟他什么关系?!”索库忽然指着我身后,指尖颤抖地质问。
我回头看了亦寒一眼,明媚的阳光洒在他如雪银丝上,洒在他黑色沾满血迹的衣衫上,却洒不进他如此流光溢彩的紫色眼底。
五年,在这个世界,我离开他已是五年。他变得不像亦寒,他变得幽深莫测,他陌生得高高在上着,可他终究是亦寒,天上地下两个世界独一无二的亦寒。
我回头,声音微颤却坚定地说:“他是我夫君。”说完这话我竟一时轻松起来,所有的不安疑惧都变得如天边云彩般遥远又虚幻。
我笑,一字一句重复:“他是我的夫君。”
空中有布片被吹动的猎猎声,越来越多,越来越近,余下的出云援军也都落下地来,却因为无垠谷中央那诡异到极点一触即发的气氛而茫然站在原地。
索库怔怔地看着我,忽然仰天大笑,状若疯癫,尖锐悲呛的笑声让他再开口的声音染上了磨人的沙哑:“我竟会相信你是临宇的师妹,我竟会助你们狼狈为奸去对付临宇,我竟会对你这蛇蝎心肠的女人……我竟会……”
在这样的乱世,在这样人压迫人,人利用人的乱世,索库那一点较真的执着有多珍贵,我不是不知道。只是命运弄人,他这样如孩子般纯净的人,却一出生就注定了将是出云的王,注定了要站在某种权利的高处。所以,总有一天他会受到真正残酷的洗礼,被欺骗,被利用,被伤害,然后脱去天真的执着,成长为王。
如果,注定有那么一天,那么一个人。我想,我宁愿是今天,是我自己。
我深吸了一口气,淡淡道:“是,索库,我承认我骗了你。我并非秦洛的师妹,接近你也只是为了回到亦寒身边。但你无法否认,我为原本就要来援救风帝的你提供了一个良策,让你们的伤亡降到了最低限度,不是吗?”
“这么说起来,我跟你,应该算是扯平了吧?”我笑着讲出这句话,心底却在反问着自己:真的扯平了吗?利益可以均等,感情的欺骗又如何偿还?无论是临宇的我,还是伽蓝的我,对于真心将我当朋友的索库,我竟骗了一次又一次。
心底的酸涩让我几乎说不出话来,我深吸了一口气,直视他充斥着暴怒的茶金色眼睛,毫不避让:“索库,你若真想帮助临宇,你若真想报复我和亦寒,就请你,变得更强,强到任何人都无法再伤害你……”
话音刚落,我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索库的表情,竟只觉眼前毫无征召地一黑,我一头向前栽倒在地上。
第38章 此去经年(一)
我睡得迷迷糊糊,说不清有什么疼痛或不适,只觉身体脑袋都不像是自己的。明明醒着,却睁不开眼,也记不起今夕何夕,此处何地。
忽然感觉有一双清凉的手在我脸上抚着,片刻之后,温度慢慢变化,冰凉的指尖,灼热的掌心,冷时冻得我颤抖,热时又烫得我干渴。
恍恍惚惚间,我仿佛又听到徐冽在我耳边用悲呛的声音说着:“你究竟要我怎样,是不是只有死了,你才会回头看我一眼?”
他痴狂地看着我,笑容变得凄艳,忽然举起刀往胸口扎去,一下又一下,鲜血喷涌,绽放在雪白的衬衣上,像开了大片的山花。我不记得自己是否睁开了眼睛,也分不清看到的是真实还是幻境,只觉心痛到了极点,慌乱恐惧汹涌着撞在胸口。
我一把抓住他握刀的手,哽声道:“徐冽,何必要这般作践自己?曾经我爱你至深,只是如今……”已消散了,就算你用伤害自己来让我痛,那爱也再不会回来!
忽然只觉胸口一窒,仿佛有冰冷的锁链狠狠勒上我身体,又似有厚重的棉絮紧紧蒙住我头脸,让我不能吸气,不能吐气,甚至无法让心脏跳动。
一时寒冷如冰,一时又炽热如火,我仿佛要溺毙在这样漫长的痛苦里,无法呻吟,无法求救,无法呼吸。可是不知为何,这般痛苦的煎熬里却又似透着一抹熟悉一抹悲伤,让我痛得留恋,痛得畅快,甚至痛得渴望。
终于,我从窒息中逃脱了出来,昏昏沉沉间只觉仍有一双手抚着我的脸,轻柔、惶恐、小心翼翼,像在呵护着珍宝。轻软温香的被盖在了我身上,那双手将被角掖紧,又拂开了我的额发,用干裂的唇在我额头烙下一个吻。
那吻如羽毛般轻柔,点水般短得来不及体会,却让我满心彷徨尽皆散去,只余淡淡却真实的温馨幸福,萦绕在心间……
醒来的时候,我一时记不清自己是为什么从梦中脱了出来,只觉喉咙干渴,手腕丝丝作痛着,浑身倒并不难受。
我睁开眼,刺目的亮光让我一时什么也看不清楚。我静静等那阵刺痛过去,一动不动享受这惬意的瞬间,直到模糊的声音传入耳中。
“……皇上,不如让属下去查探一下,这般身分不明的人留在身边……”
这声音有三分熟悉,我侧目看去,却只看到了他的背影,穿着件灰色的文士衫,身形略显削瘦,却瞧不出是谁。倒是他对面的秦离目光灼灼地望着亦寒,不再年少的脸上已刻上了沧桑的痕迹显得冷酷,但此刻的表情紧张中夹着期望,倒将那肃杀之气冲淡了不少。
亦寒的脸我只能看见侧面,半边抿紧的唇,冷厉的表情,高挺的鼻子,紧绷的身体,似乎每一根线条都透着清冷之意,却又偏偏那么张狂,冷而傲,淡而狠。
只听他用冰冷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说:“朕只给你三日时间。”
那灰衣谋事单膝跪下,应了是,才转身离去。掠过殿门的瞬间,他将目光转向我躺着的地方,对上我的眼,却丝毫不慌,反阴冷地笑了笑。
我几乎想拍着脑袋叫声:原来是你!难怪那声音既有些印象,又觉不甚熟悉。原来竟是五年前方发誓效忠于我的谋士——韩宁。
脑中不自觉浮起那张清俊雅致,如竹露清风般的脸,心中暗道:韩宁既在亦寒麾下,却不知韩绝现在何处。
韩宁含笑而去,对面的秦离却露出明显失望悲伤的表情,向亦寒行了个不太标准的礼,便失魂落魄地出去了。我心中刺痛,目光随着那僵硬挺直的背影直到门口,却忽然被一道纯然的黑遮住,这才回神,发现亦寒已坐在了床边。
我挣扎着坐起来,亦寒忙伸手取了旁边的靠枕垫在我背后,一手拉着我的手助我坐起来。谁知用力过大,臂上一痛,我竟低哼了一声一头栽进他怀里。
他用一脸无措的表情看着我,两手搁在我臂侧,全然不知该扶我躺下还是抱紧我。我忍不住笑出声来,从前还觉得临宇纤弱,比起林伽蓝的娇小,可差得远了。此刻在亦寒身前,我甚至觉得他一展开衣服就可以将我整个裹进去,也难怪他会控制不好力道。
亦寒叹了口气,将我揽紧怀里,略带胡渣的下巴在我头顶轻轻磨娑着,声音低哑却又带着以前从未有过的性感:“临宇,真的是你吗?我只怕不是真的。”
我伸手环住他的腰,身体贴上他壮实匀称的身躯,薄薄的衣衫下仿佛蕴藏着无限的力量。我蓦然脸红起来,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觉得亦寒身上的男子气息如此浓烈。
“这就是本来的我。”我叹了一息道,“亦寒,你会失望吗?没有临宇的秀美,没有临宇的高洁,没有临宇的才情,我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你会失望吗?”
亦寒的身体猛然一僵,一寸寸冷了下去,我的心也跟着慢慢变冷,冰锥在胸口一下下凿着洞。
下巴陡然被捏紧,有些痛,却可以忍受。我被迫得抬起头对上那双紫色的眼睛,满殿的烛火映照其上,光华灿烂,流泻出来的却是愤怒和心痛:“你问这样的话,才真正让我失望!”
看的出来亦寒当真是很生气,气我的不了解,气我的不信任,眼底忍不住冒起湿意,嘴上却不肯相让,唏嘘说着:“毕竟都五年了,你还当上了威慑天下的皇帝,谁知风吟后宫中是不是莺莺燕燕无数,日日只恨春宵苦短呢?”
亦寒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虽雪发如丝,紫眸异彩,我却只觉又回到了从前那青衣男子被我气得爱不得恨不得的咬牙模样,心一寸寸柔软,化作水,化作线,只想将他团团围绕。
“临宇!”亦寒忽然一把将我抱起来按在胸口,手势极大,鼻尖都快被压扁了,我连连呼痛求饶。他却忽然埋首在我颈项,哑声道:“你真是个狠心的女人!”
“我哪有。”我嘟囔了一句,正待说话,却因为颈间忽然的濡湿而恍然止住。亦寒的声音犹在耳边,却又像从千里之外奔腾而来。
“我一直努力不让自己爱你,可你非要来招惹我。明明不能相爱,还要招惹。我从来没有非分之想,只愿安安静静守在你身边,你却随手把致命的诱惑抛给我。临宇,我都把心剁碎了,全部喂进你嘴里,你怎么还忍心抛下我?一边说爱我,一边……却闭上眼……了无牵挂地一走就是五年。你知道这五年我是怎么过的吗?你……”
滚烫的液体顺着脖子滑入我体内,灼伤了我的皮肤,我紧紧搂住他,任由泪水在我脸上肆意纵横。他哽咽的声音像一个明红的烟蒂,戳在我心上,滋滋冒着烟,疼痛难当。
“临宇,你明明说过会追我到地狱。可这五年来,我每天都在地狱,你为何从不来见我一面?”
不知何时,我们都抬起了头,泪流满面的彼此恍如隔了一世再重逢。想起曾经生离死别的痛,撕心裂肺的伤,只觉此去经年,良辰美景都成了虚幻,唯有眼前的人才是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