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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我刚刚迷蒙着醒来,苗映香的身影出现在房间内,笑语盈盈走近,侧身坐在我床畔,问道:“妹妹睡醒了么?”
我揉揉眼睛坐起,说道:“姐姐好早!”
苗映香将纱帐挽起,柔声说道:“我侍侯皇上五更时分起身视朝,再睡不着了,过来看看你。你离开兰陵后去了何处?苗二说你寻找相思树卷册,如今可找到了?”
我心中亦有千言万语要询问她,遂将别后情形对她讲述了一遍。
苗映香面带忧色,说道:“皇上回宫后曾提起过你,夸赞你美貌出众,颇似前朝潘贵妃,只是担心你惑乱他的皇子们,昨日三王爷、四王爷为你争执不下,连太子都肯出列为你求情,恐非吉祥之兆。”
我并不觉得可怕,笑道:“皇帝既然将我赐予萧郎为妃,还有什么可怕的?姐姐还在担心他会因此处死我么?”
她低声道:“皇上虽然仁慈,对太子皇子们管教却极为严格,你不可不防。我听说皇上昔日曾经逼迫七王爷暗中处死徐妃,是太子求情才免她一死,七王爷从此对徐妃就冷淡下来了,你在王府中须得处处小心谨慎,以免重蹈徐妃覆辙。”
我见她真心关怀我,十分感动,故意逗她玩笑道:“有你这样的好姐姐,我才不怕呢!纵使皇上恼我,看在姐姐的面上,想必不会多加斥责。”
苗映香斥退侍女,眼圈微红,向我低叹道:“妹妹有所不知,当日若非官府强逼爹爹送我入宫,我决不愿意入后宫来,更从未想过这番荣华富贵。皇上新选了无数美人,他待我虽好,谁知能有几日恩宠?我既已入宫,只能打起精神尽心侍侯他……只可怜爹爹母亲在家乡年迈无人照料,此生再不得相见了!”
她声音渐低,眼角隐然有泪,我见她伤心思念父母,且在萧绩王府中目睹众姬妾争相邀宠,又见昨晚挽翠阁中皇后、淑媛、贵嫔等人在儿女们面前公然争风吃醋,料想后宫美人相斗更加厉害,她一定受过不少委屈。
我曾经涂改卷册阻止她进宫却未遂,有心救她出宫,只是如今木已成舟,皇帝宠幸过她封为昭仪,不知她心意如何,于是问道:“姐姐,若是我能够相助你出宫去,你愿意离开皇上么?”
她微有怔愕之色,看向我道:“妹妹是戏言哄我开心么?皇宫禁卫森严,莫说你我区区女子,纵使高手亦不能随意出入,如何出得去?”
我握住她的手,微笑道:“只要姐姐愿意,我自然有办法!”
她秀眸中神采闪烁,说道:“若是能够再回到父母身旁,得以侍奉天年,我求之不得,只是不能连累了别人才好……”只听外间侍女轻声道:“禀昭仪娘娘,御膳坊送红枣燕窝羹来,请娘娘进用。”
苗映香急忙止住话头,向我道:“妹妹起来梳妆吧,我们一起用早膳。”
我梳洗完毕与她一同坐在桌案畔,她正欲将一勺红枣燕窝羹喝下,我只觉鼻端传来一阵奇异的辛香之气,细细分辨,竟是一味奇寒的草药气息,如今时值秋冬,若是长期服用此药体质难免虚寒,以苗映香之娇弱形状,顶多支持到冬至时分便会卧床不起。
我不动声色将她的小勺接过,说道:“这燕窝羹不够甜,姐姐加些冰糖再吃!”然后暗施法术将药性祛除,重新递与她。
她毫无察觉,含笑进食,周围侍立的众侍女急忙上前殷勤侍候。
苗映香独享皇帝专宠,宫中难免会有嫔妃嫉妒她,我暗自揣测在她的饮食中下药之人,脑海中闪现的第一个人竟是郗后,我隐隐约约感觉到,郗后此人心机深沉,一定不似她的外表那般温和贤淑。
皇帝下朝回到凝香宫后,我从一名小内侍处探听到了一些消息。
朝中果然有大事发生,江淮一带近日暴雨连绵,淮水猛涨,梁国修建了三年的浮山堰一夜之间天塌地陷、海啸山崩,将淮水下游房屋、农田尽化为一片泽国。将近秋收之时,江淮平民颗粒无收,天气渐凉,且难以抵御饥寒,一时之间竟冻饿死数万人,尸横遍野,狼藉不堪。
北魏闻讯趁乱发兵进攻梁国,两军对峙于寿阳城数日,二皇子萧综兼任寿阳刺史,眼看梁国守城众将不敌,急忙回京搬救兵。
早朝之时,皇帝与众臣决议,命二皇子萧综率兵二十万守寿阳附近的彭城、三皇子萧纲率兵十万守扬州、四皇子萧绩率兵十万守徐州,同时命太子萧统监国,御驾亲率精兵三十万前往救援寿阳,即日离京出征。
北魏南梁,一场战火交锋誓不可免。
当天夜晚,皇帝在凝香宫内设宴,诏来一班彩女舞乐与苗映香饯别,我见皇帝对她眷恋不舍,不便在一旁碍眼,借故走出宫门外。
宫内笑语喧哗,宫外寂静无声。
秋夜渐凉,天空一轮新月如钩,阁外池塘中几株残荷迎风摇曳,月眉的稀碎光影在池中泛漾,化作一片片银白色水痕,皇宫中亭台楼阁密布,透着一种冷静和凄清感觉。
我走到山石畔,脱下绣鞋,将赤裸的双足轻轻踩踏在青石铺就的池塘边沿,倚靠着长廊圆柱,和着月色轻轻吟唱一首古诗小曲道:“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胡马依北风……”
恰好唱至此处,一滴露水滴落在我足尖上,冰凉微痒,我俯身抚摸洇湿的秀足,停止了歌唱。
不料却有一男子声音接着我的诗,缓缓吟道:“越鸟巢南枝。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我吓了一跳,急忙站起远眺,见荷塘一侧伫立着一名白衣男子,明眸若水、风神如玉,宽大的衣袖随风飘扬,正向我看过来。
飞絮随风散
日落桑榆、夜风西拂,御花园内隐约传来几只夜莺宛转低啼之声。
我隔着大片的残荷,看清了来人模样,正是东宫太子萧统。他身着白衣,风华气质犹如一轮明月悬空,即使在隐晦不明的星夜,亦散发出异样光彩。我今夜随意行走游玩,不料竟在御花园中恰好遇见他。
他沿着荷塘缓步行走,我想起他在挽翠阁中曾为我向皇帝进言求情,遂向他嫣然一笑,待他走近我时,柔声说道:“昨晚多谢你相助!”
他在离我一丈远处停下脚步,恬淡的神情略有变化,明眸中透出一丝淡淡的疑惑,却并未回答我。
我以为他不曾听见,又向他展颜娇笑道:“太子殿下,谢谢你昨晚帮我向皇上求情。我不会再和你计较苏州开善寺之事了,我们讲和吧!”
他眸光随即转向我赤裸双足,轻声问:“那日他们发出暗器,不慎失手伤了你,如今可还疼么?”
我摇摇头,问道:“磕磕碰碰一下,小伤而已,早就不疼了。我只是不明白,我既不是盗贼钦犯,也不认识你们,你们当日为何要捉拿我?”
他听闻此言,神色急遽变化,清澈的眼眸中透出洞悉一切的光芒,问我道:“我们在苏州相遇之前,你从未见过我,亦未曾见过三弟和四弟,对么?”
我并不否认。
他紧接着又道:“是四弟告诉你,你们曾经相识,而且还有盟约,然后你才跟随他来到京都,对么?”
我惊愕不已,眨眨眼睛,表示认可。
他明眸中泛起一丝微痛之色,身影如箭之疾至我面前,说道:“正因如此,你才甘心嫁与四弟,才会如此思念他?‘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四弟即将领兵远征,今日在校场点阅兵将,一时无暇分身来看你,你是深夜在宫中独自行走流连,也是因为他了?”
我正欲辩解否认,一阵淡淡的郁金香气息迎面而来,双手被他紧紧握住,动弹不得。
他温热的掌心传递出一种奇异的热度,伴随着他身上的特殊香气,让我在恍恍惚惚之间心生疑惑,这位看似高洁俊雅的太子,竟然会屡次对我肆意亲近,其中必有缘故。
他见我并未尽力挣脱他,顺势一带,将我整个人拥入怀中,声音微带颤抖道:“小紫儿……我的小紫儿,眼下我该如何对你才好?我不知你因何故忘记了萧郎,可萧郎却不能忘记你……无论你对我做过什么,我都没办法恨你,难道真如师傅所说,我此生注定会遭遇一段孽缘么?”
他拥抱着我的感觉虽然陌生,却并不惹人厌憎。
我被他紧紧拥住,心跳渐渐平静下来,抬头注视他英俊秀逸的面容,心弦不禁微微颤动。
他的双眉笔挺如墨画、明眸清朗如晨星,鼻梁挺直、薄唇弧线优美,十分俊美之中犹带三分刚毅、三分潇洒与五分飘逸,夜风将他鬓旁几缕发丝吹起,发尾轻拂过他丰泽的双唇,极具诱惑。
与四皇子萧绩相处之时,我从未有过这般强烈的感觉,眼前之人明明似曾相识,脑海中却并无与他相识的印象,他仅仅只是拥住我,已让我怦然心动,暗自揣测。
难道眼前之人才是我真正的“萧郎”?只因阿紫与青蒿刻意封印我对他的记忆,以致我对他的遗忘比任何人都更彻底,连半点痕迹皆无?
我忍不住以小指拨弄开他唇角几缕发丝,眸光妩媚温柔,娇声道:“什么孽缘?我不记得以前之事了,你告诉我吧!”
我手指轻柔拂过他双唇时,他恰好低头看我,与我的眼神相遇的一刹,情不自禁将我的指尖噙住一吻。
他温润的舌尖轻轻舔舐着我,一阵阵麻痒的感觉从指端传来,我急忙缩回手藏在身后,娇嗔道:“太子,你居然咬我呢!”
他紧搂住我的纤腰,将我抱起离地,恍若无人之境一般,忘情注视着我的脸,低声道:“紫儿……你几次三番狠心弃我而去,让我情何以堪?‘相思无终极,长夜起叹息’,东宫粉黛如云,若非孽缘,我怎会唯独放不下你?”
他向下骤然低头,将双唇覆盖在我的嫣红唇瓣上,尽情吸吮流连,我身子悬空,只得伸手勾住他的颈项顺应着他。
他的亲吻缠绵悠远,温柔中带着激烈的索取之意。
我茫然中呢喃道:“萧郎……”
他见我略有回应,将我紧紧搂在胸前,借着宽大衣袖遮掩,在空旷的御花园内肆意拥吻我。
二人正在缠绵之际,突然闻听人声鼎沸,我耳畔响起数声惊呼,其中一人声音正是苗映香,急唤道:“妹妹!”
一阵灯火闪耀,萧统轻轻将我身子放下地,眸光沉稳如水,看向来人。
皇帝、苗映香与数名凝香宫侍女伫立在不远之处,一大排宫灯将他们的脸色照彻分明。
苗映香惊睹眼前一切,吓得花容失色。她身侧的皇帝眼神沉稳紧盯着我,面带惊惶和愤怒,周身却散发出一种凌厉的气息那是帝王才会散发出的锐利杀气。
萧统见皇帝目睹适才我们拥吻情景,迅速前行一步,跪倒在荷塘畔,挡在我身前道:“儿臣有错,请父皇责罚!”
皇帝凝视他良久,怒色反而渐渐收敛,问道:“皇儿,你错在何处?”
夜风轻轻吹起萧统的白色衣袖和发梢,他眸光依然镇定,应答道:“国难当头不思社稷,深夜在宫中行走游玩,此其一;罔顾宫规、行为不检,此其二;父皇即将出征,儿臣不但不能为父皇分忧解难,反而惊扰父皇,此其三。”
皇帝冷冷道:“除此之外,还有没有?”
他凝神片刻,答道:“没有。”
皇帝回头向苗映香道:“爱妃,你本是一番好意前来寻找她回宫,朕欲与你同赏宫中夜景,岂料看到如此不堪入目之事!朕今日对你不住,纵使惹你烦恼,无论如何也要将此女……”
苗映香神情惊惶,不待皇帝说完,急忙跪地叩首,垂泪哀求道:“皇上息怒,臣妾妹妹年幼无知,请皇上宽宥!况且她心有所属,与四王爷情投意合,只恐此事未必是她主动所致!”
我见苗映香极力为我辩解开脱罪责,言语暗指太子对我心怀不轨,只恐她所言会激发皇帝对太子的不满,不由暗自着急。
皇帝眼神果然变得无比犀利,逼视着太子,含怒问道:“朕再问你一次,除了那三错之外,你可还有错?”
萧统犹豫了片刻,俊容微微变色,答道:“儿臣……不应对四弟妃嫔心生异念,败坏天理伦常。”
他说出这一句话,似乎无比艰难,更似是百般不愿。
皇帝目光沉痛,声音哽咽道:“皇儿,朕正是要你亲口说出此言!前番佛珠魇镇之事虽与你无关,你却不可推托遗失佛珠之罪,你一向行事谨慎,怎能如此粗心大意?你在西湖别苑内滞留半月,音讯全无,朕亦不想追究你为何如此。今晚朕亲眼目睹一切,你让朕如何评说你?”
皇帝似是无限激动,步履踉跄不稳,苗映香急忙站起搀扶着他,柔声劝慰道:“皇上保重龙体,不必如此!”
萧统静静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