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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上拉着一只黑色小旅行箱。她和顾容拐了个弯,朝航空公司柜台走去。
林一白远远看着两个人托运了行李,然后走去安检口,最后逐渐从人群中消失。
他拿出手机,发了条短信。盯着孟黎的回复看了一会,才起身去售票处。走的时候,购物袋全部没拿。因为东西太多,一袋烤鸭渐渐滑落,掉在地上,发出塑料袋的摩擦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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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半小时的飞行时间。下飞机以后,顾容说要送孟黎回去。她拒绝:“你还有事情,我也还有事情,而且也不顺路,就不虚客套了。”
顾容突然牵起她的手:“不是客套,就是要看你平安到家才安心。”
孟黎轻轻地抽出手——顾容却使劲握着,不让她动。
孟黎只得说:“没什么不放心的,打个车而已,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我到家给你发短信。”
顾容不再坚持,便说:“好。但是你要答应我,以后我约你,除非真的有事,不然不推脱。”
孟黎点点头:“嗯,好。”
顾容微微昂着头,嘴角不由得扯出笑容,眼睛里亮得像有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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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帝都以后,孟黎一连加了两个星期的班。与新单位那边的人还见过一次面。
因为网点没有人事权,她的辞职报告直接交给支行。分管的副行长特意找她谈了一次话。希望她再考虑一下。
大概每家单位都是如此,进去的时候百般不容易,想走的时候又要面对各种挽留。
孟黎回答得婉转,但去意已决。支行领导也就不好再说什么。毕竟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不至于少了谁就运转不下去。于是让她做满一个月再离职。
离婚以后她一直租房住。手上其实有一笔钱可以付首付,于是趁着这段时间,下班以后找中介开始看房,打算买一套二居室一个人住。
忙起来甚至不记得有多久没跟林一白联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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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一白回到帝都后不久,接到他在法国的朋友的电话,提醒他的居留证即将到期,赶快回来办理续签。
他因为在法国购买了一个小酒庄,当时申请的是两年的居留证。两年以后又自动续了两年。现在四年将满,即将到期。
朋友提醒他,其实他在法国已经居住超过三年,可以申领十年的长期居留。
买酒庄的时候其实没想移民,也没想挣钱。就是苏沅去世以后,常喝酒。好像喝酒是唯一的解脱一样。有两回酒精中毒送到医院打点滴。第二次从医院出来,下定决心不再那样喝酒。便将一腔热情转化到酿酒上。
手头又有点闲钱,一时兴起,便跑到波尔多买了一个濒临倒闭的小酒庄。其实去法国买酒庄的中国人不少,有一套完备的程序,操作起来一点都不复杂。彼时国内又开始时兴喝红酒,甚至出现专门卖酒的分类垂直网站。经过别人介绍,他的酒庄就向这些网站供酒。虽然没挣大钱,但远不是当初经营不下去的模样了。
没想到,一晃这么多年,都够年限申请十年居留证了。
朋友在电话里又告诉他:“你不是交了个女朋友吗?年纪也不小了,早点定下来,结婚之后两个人一起办。你这个居留证是包括妻子小孩的。法国这边,福利还是不错的。关键是环境好。不用整天吸雾霾。”
林一白拿着手机,说:“我考虑考虑。”
晚上,躺在床上,脑子里一遍遍过着以前的画面。
苏沅不是那种大美女,但是唇红齿白,皮肤像剥了壳的鸡蛋一样。当时所有学生一起军训,他在一群穿着宽宽大大的迷彩服的女生中间一眼就看中了文静又斯文的苏沅。
男生私底下聚在一起讨论同届的美女。大部分都说隔壁班的班花,只有两三个人提着苏沅的名字,说看上去特别纯净。
他笑笑,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这个女生,肯定是他的。
果然军训完没多久,他将苏沅追到手。
孟黎虽然长得和苏沅有点像,性格却截然不同。他第一次见到孟黎时,吃完饭提议送她回去。表情和态度都是很友好的。孟黎却晃了晃手上的婚戒,十分明确地告诉他她已经结婚。现在想来,那态度,就像龇牙的小狼狗。
如果是苏沅,遇到这种状况,肯定手足无措,想拒绝却不知道怎么开口。他甚至可以想象出苏沅脸上带着受惊的窘迫表情。
所以,苏沅是让人疼惜的。而孟黎呢?像长满了刺的玫瑰。他虽然一再地说想照顾她,却时常觉得,她好像并不需要人照顾。
她从来不哭诉,不说她的烦恼和为难。即便说起,也只是在事情已经有解决的办法时顺口一提。她不想要什么,便斩钉截铁地拒绝,想要的东西又会竭尽全力争取。果然是在良好家庭背景下长大的小孩,没受过挫,也没看过人眼色,活得任情任性。
如果是以前的他,其实是受不了孟黎这样的性格的。然而,经过苏沅之后,他愿意给身边的人更多照顾和体贴。
他想,如果能够和孟黎一起去法国,两个人都彻底远离过去。那么,他们,是不是会有一条出路?
☆、第五十九章
在民众入职的第一天,杨行长就找到孟黎,跟她说,她手上顾总那个客户不错。公司前景好,账上流水又多。“最好是能够带到这边来。有他这个客户资源在,你在这边的局面一下就能打开。”
银行工作就讲究个资源。当时网点那么多员工,杨行长做工作带到民众来的只有两个。一个是孟黎,还有一个年轻的客户经理——家里政商背景都有,刚进银行做柜员时,拉存款以千万计。
杨行长叫孟黎过来,大约就是看中她背后有顾容这个优质客户。
孟黎一口答应——面对领导布置任务,当然得摆出积极态度。但是心里却有点犹豫。
她很清楚,只要开口,顾容肯定二话不说将账户迁过来。但是她却不太愿意去找顾容开这个口。
这种心情十分微妙。她知道顾容愿意帮她是出于什么原因,是看在什么情分上,可就是不愿意在这上面感觉到欠顾容人情。
她要是和顾容就是普通朋友,像周舟那样,她肯定毫不犹豫地开口。
其实过了这么长时间,尤其是经过孟学致住院一事,孟黎对顾容诸多感激,也许是因为感激,心理距离陡然拉进了许多。只是还没有近到无所顾忌的状态。
她心中盘算一回,既然已经答应杨行长,工作肯定得做。向顾容开口为难的话,不如先向周舟开口。周舟家的公司开得时间长,早就有固定合作的银行。不能把整个公司账户迁来新的银行,但只要一部分也足以暂时向杨行长交差。
正要给周舟打电话,却听到手机响——竟然是林一白的电话。算起来,好像有很长时间没见了一样。连回答的声音都不自觉变得干涩:“喂?”
林一白是拿着手机犹豫了很久才最终拨通电话——是什么时候起,给孟黎打电话需要前思后想,瞻前顾后?
开了口,反而顺畅些。
“好久没见,出来坐坐?有些话想和你说。”
因为是曾经熟悉无比的声音,现在听来,格外古旧。像穿过了一条长长的昏暗的巷道,带着微微水气。
孟黎的心情瞬间变得湿漉漉的,轻声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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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一白约的地方是一家藏在胡同里的安静酒吧。两层的民居小楼。昏黄的灯光照得四周如同恍惚梦境。吧台上趴着一只懒洋洋的大肥猫,听见有人来,自顾自地舔了下前爪。
两人坐在二楼的小包厢里。低矮的沙发松软得像一张床。
孟黎觉得这里果然像林一白会找的地方。
林一白到了一会儿。桌上放了几瓶嘉士伯,有两瓶已经喝完。
他招呼孟黎坐下,给孟黎倒了一杯酒,才问:“要不要点小吃?”
孟黎摇摇头,沉默地喝口啤酒。
林一白开门见山:“我在法国的居留证快到期了。下个月就要办续签,续十年的。以后打算长期住在那边。”
孟黎低头慢慢地转着酒瓶。好像这样就能抚平心里的震惊。之前很久没联系,她以为两个人就是这样逐渐淡了。现在听林一白说要走,更是觉得尘埃落定。可是却又有一种无疾而终的怅惘。
……
“那……你……一路顺风……”
林一白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孟黎竟会这样说。语气泾渭分明得像两个毫无关联的人。
他拿起酒瓶,一连喝了小半瓶,才说:“我是想带你一起走的。”
孟黎诧异地抬头,目光落在林一白微醺的脸上。突然之间心中泛起温暖的感动。十分纯粹的感动,是被人照顾,被人示之以好的柔软。就像被酒精迷醉之后,轻飘飘的欢喜。让人恨不能因此而冲动。
可是这种冲动的欢喜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便被现实的浪头打来。去法国——她爸妈怎么办?她的工作怎么办?她以后的人生就做一个贤妻良母吗?
那种迷醉的感觉逐渐清醒。
甚至直到现在,她才突然发现一件事情——她和林一白之间,从头到尾都是不可能的。
他们之间真正的问题不在于苏沅或者苏沅的家人,也不在于顾容,而在于两个人最根本的分歧。他们处在不一样的人生阶段。
林一白三十多岁,可是却经历过很多人一生不曾经历过的事情。他深爱过,也失去过深爱的人;他贫穷过,也富贵过。现在的他,有足够过完闲适一生的财产。他需要的,应该只是一个温柔贤惠又知情识趣,能够和他一起享下半生风月的女人。
这样的女人,应该像瓷器,像艺术品。
而不是孟黎这样。她正活到兴头上,压力大,冲劲也不小。对于未来,未知而又无畏。好像还有无数个可能性等着她去探索。
但是从此和林一白去法国,人生仿佛就像一眼能看到头的平坦大道。
感情、生活都丰足了。可是她自己呢?她做过什么事情?在这个世界留下过什么痕迹?等年迈古稀,可供回忆的岁月该有多浅薄?
于她而言,林一白太强大,经历过太多。如果两个人在一起,那么她的人生将完全挂在林一白为她搭起的花架子上。像一丛菟丝草。
而她想做的,其实是一株乔木。
孟黎想了一会儿措辞,慢慢说到:“我觉得我更想留下来。”
“我在这里,有工作,有朋友,有家人,有我整个的生活。我不能连根拔起,从此去另一个地方。”
“也许这才是我们之间最终的症结。你和我,对人生的追求不一样。”
林一白已经从孟黎的表情中看出端倪。可仍是控制不住失落与伤感。也许再好的照顾也不足以让一只想飞的鸟心甘情愿钻入笼中。
这个时候尤其希望孟黎像苏沅一样,温顺一点,乖巧一点。不要有那么多自己的想法。
他烦躁地又开始喝酒。喝完后才说:“什么追求?!都是些空话。人活一辈子,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那些事,那些人?看过以后,都一样。那什么《圣经》里还说,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一辈子,也就四个字,饮食男女。要说有什么大事,无非是生老病死。”林一白的语气,带着点不耐烦——对整个人生的不耐烦。
“你见过,可我还没有见过。你看透了,可我也没有。”孟黎说完,发现原来彼此之间的差异这么简单。
“你要见什么?经历什么?亲人辞世!艰难求存?看人眼色,勾心斗角,一步步往上爬?”
“总之,好的,不好的,都想看一看。”
孟黎往杯子里倒满啤酒,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下,然后用手背擦了下嘴角:“你保重。”说完,拎起包就往外走。如果不是这一鼓作气,她担心她会舍不得离开。
林一白没动,却伸手一拉,抓住孟黎的手腕——纤细得让人心疼。
孟黎的眼泪立刻往下掉。
为什么想得那么清楚,有那么明白的理由,感情上却仍是不舍得?心里又闷又酸痛。林一白一抓,好像抓住的不只是她的手腕,而是她的心脏。
她没敢出声——不想让林一白知道她已经哭了。使劲一挣,挣开林一白干燥的手掌,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林一白只觉得手中一空。突然间鼻子一酸,眼眶毫无征兆地泛红。
走到外面大马路上,夜风撩起头发。不远处是连成片的酒吧。长头发的年轻女孩子,在已经颇有寒意的秋天仍是露出光洁大腿。
背后突然传来有人唱歌的声音。大约是街边卖唱的歌手。低沉而磁性的声音唱着陈奕迅的《富士山下》。
孟黎以前并不喜欢这首歌。可这个时候,带着揉皱的心情,轻轻一碰都难以忍受。她突然蹲下来,双手死死抱在膝前,头深深埋进手臂中,哭得不能自已。
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