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叠墨-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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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只瓷胎上了彩的小盒,手掌心一般大小,做了西洋式的锁扣装饰,并许多斑斓的插图。画中人物、景致皆是古色古香,然而并不会与那开关上的一点西洋味道冲突起来,反倒显得格外别致。敞开盖子来,一股悠然的茉莉香沾着细滑的玫瑰色粉粒轻轻的飞起来,教人直联想到那些窈窕而美好的淡妆女子。
  灿宜搭上盒盖上的锁扣,放回桌子上,又拾起一边的那把镜子。
  旧银雕花的手柄上,婉转出一朵朵翩翩然的墨兰,银丝缠绕着银丝,花叶交错,纹路细致。虽是个小巧的随身物件,然而繁复手工中透露着不尽的典雅大气,倒真如同是一从清幽的兰花魂魄交绕在了一段黯光的金属上。
  心里很喜欢,来回的摩挲欣赏着,听见外面有敲门声。
  灿宜一偏头,从窗户里看见莫觉的半边身影。于是把两件宝贝在抽屉里收好了,起身过去给他开门。
  “灿宜。”门一开,看见少年一张担心的面孔。
  “你回来了?”灿宜知道他为的是先时那一出,本来自己已经消了恼意,就没必要再多提旧话了,何苦生那些无端端的气。
  “我来看看你可好些了。”莫觉同灿宜认识了那些年,于她当场的还手,他并不感觉惊讶,因为知道她的性格如宁逸白,有憎喜分明据理力争的一面,事后却又不会锱铢必较睚眦必报的,因而也就不担心她对此耿耿于怀了。而今只是不知道那蛮横的小姐下手几分狠,仅仅来探伤罢了。
  “那你可看清楚我究竟好些没了?”灿宜同他开起玩笑来。
  莫觉见她脸色如常,知道没有大碍,想想她一个姑娘,有这番胸襟,心下仍是禁不住佩服起来。随后又道:“才沈妈还问我,为什么不同你一路回来,我倒不知怎么答她了,也没见你回来的时候什么样子,只怕开口便露了马脚。”
  灿宜闻言因又想到方才路上那一出,心里不觉化开一点笑意,也没接话。
  “是了!”莫觉突然一拍手,转而笑起来冲灿宜道:“你为这戏破费了这许多,也该我回报回报我们宁小姐了!”
  因记起他两个先时那番约定,灿宜也来了极高的兴致:“真的?!”
  莫觉一脸笑意冲她点点头,从上衣内袋里掏出两片纸条,往她眼前里一晃,道:“这可够你喜欢的?”
  灿宜接过他手里的东西,仔细的瞧了瞧。
  两张粉薄纸,上面印着一行猩红的正楷“月揽丹朱声?声声怡人声声慢”,再往下看,“揽丹戏院 林菱荷小姐特邀场《桃花扇》 前贰 肆号 左”,另一张是“肆号 右”。
  “林小姐……?”灿宜看见纸片上的名字,略感吃惊。
  “你知道这位小姐?”莫觉闻言问道,不待她答又接着说:“明天下午的场子,可是今天中午就排了满满的人!”
  “那你又是怎么买到的?”灿宜端详着票问。
  “有一位在这戏院打杂的朋友,提前帮我搞了两个最好的位置,”少年诡谲的笑笑,“少不得再谢他一番。”
  两人又玩笑了半刻,商定了第二天去看戏的时间,沈妈来叫吃饭,便都洗了手去了。
  次日吃过午饭,灿宜同莫觉两个慢慢的晃到这揽丹戏院,只见门前一个巨大的告示牌,上面贴一张旗袍美女广告画,底下一行方方正正的大字:林菱荷小姐《桃花扇》。
  灿宜心里想着真人还要漂亮的多,也跟着莫觉进了场。
  这戏院一色的古朴气质,并不像几个近来红火异常的大剧院那般,乍看倒让人觉得像是茶楼。戏台正前方一个四方浅池,再往前红木桌椅摆开来。水池内里六七朵莲花,红黄不一。隐约见得池底几尾红鲤,自得的游摆。戏台两侧各一根刻了字的圆柱,右边“月色九天 寒宫不见佳人影”,左边“丹朱一地 幽阁只闻窈窕声”。顶上朱漆匾额,上书“月揽丹朱”四个大字。
  戏台旁边的地下,架着古筝扬琴,并几排矮凳,留空给乐师。
  坐席正对戏台,上头亦有一层。
  真个一番别致的气派。
  灿宜眼睛四处扫着,心里暗暗惊叹,莫觉拉一拉她的胳膊道:“就是这里了,你还往哪去。”
  于是便跟着他入了席,找到写着“前贰 肆号”的一张桌子,一左一右挨着坐下来。
  陆陆续续的来了观众,即将开场了,看见水池边上一个穿长衫的中年人点头哈腰的同一个年纪相仿官样做派的人讲话。
  “……原是一直特为祁老板空着的,前天才回了话说事情忙,脱不开身。您也知道今天是什么角儿,多少挤破头来赶这场子的,空着这么个好位子怪可惜的,因此就……哪知这会子他老人家又得了闲,可这座号早都卖出去了的……”
  “废话!你不见回回林小姐的场子几时我们老爷没捧的!便是说了没空,往日的位置也仍该留着,保不定有没有变化的。做了你这里这些年的上客,难道还不知道我们的习惯,如今我们老爷已在路上了,来了倒被旁人抢了座去,可见你是不想红火下去了!”
  长衫没话,讪讪的抿了抿嘴唇,半晌弓腰讨好,笑道:“哪里敢得罪了祁老板,这里仰仗着他老人家才得维持下去的,我这就紧着给他预备茶水,依旧是安溪极品铁观音,依旧是前贰肆号,保他仍是畅畅快快的听一场好戏!”
  “极是,这才像话。”那人也不多磨,得了保证便急急的转身离开。
  老板却是灰了脸色一路朝着灿宜两个走过来,也不笑,上前一搭手,作个揖,道:“今天对不住,二位的票钱我给补上,这戏么……”
  “这什么话,”莫觉拿起桌上的茶壶,自己倾了一杯茶,端着杯子抿了一口,缓缓道:“别人是听戏,我们就不是了?”
  “不是这话,看样子公子您也是明理的人,”长衫略微苦笑一下,“今天有得罪不了的主儿,我们小生意操持起来也并非易事,还请二位包涵。落了今天这一出,明后天两天,二位随便捡这揽丹阁的位置,我不收分文的。”
  “谁稀罕你明后天的,”莫觉冲他笑道:“这里有几位不是特为今天的角儿才来的,如今你平白打发我们走,可是不能够了,既是买了票,就没有逐客的道理。”
  “你……”长衫已是火烧眉毛的状况,见莫觉没有些毫离开的打算,待要发作,又怕引的大家都哄闹起来,眼前的客人若是得了众人撑腰,更加不好打发了,便忍下来,道:“公子何出此言,我既是把难处都同二位讲了,也算恳求二位,若不是实在无法,我何尝愿意得罪二位的,今天破例请二位回去,还望多多包容。我刘某改天必敞开了这戏院的大门欢迎二位,所以……”
  “刘先生有刘先生的难处,”莫觉还未接话,灿宜先开口冲长衫笑道:“我们坐不坐这里都无妨的,只是一件,我们也是特为了林小姐才来的,实在不愿错过今天这场,刘先生既是开口了,我们也不好赖在这里不走的,不过不知道能否借两张凳子在旁边听呢?”
  长衫见灿宜倒比一旁的少年好说话,便转脸朝着灿宜道:“这位小姐明理,只是……我们场子过道上从来不摆凳子收旁听的……”言语里颇有一两分骄傲,站着坐着挤满了人那是不入流的馆子,言下之意这里是上等场合,规矩就不一样。
  灿宜见他先前才说破例要请他两个腾地方,而今却又不肯破例端两张凳子出来,只是为着一层脸面摆架子显自己高档罢了,想想也实在无法同其理论,就此坚持下去,终究还是自己一方变成无赖,这戏不听也罢。
  “……宁小姐?”正冲莫觉摇摇头,打算离开的时候,听见身后有人喊她,一转身,见一个四十出头的男人,身穿暗灰长袍,外面罩件黑缎短褂,手里夹一支雪茄烟。身后站着一位少年。
  “宁小姐也来听戏?”祁佑森因为昨日那出心里对灿宜有些愧疚,眼下巧遇上了,态度便分外热情,生怕灿宜误会了他的立场。又转脸同身前的男人介绍道:“父亲,这是我同班的同学,宁灿宜宁小姐。”
  原来先时长衫说的祁老板就是祁佑森的父亲了。
  灿宜见他一脸跋扈的样子,圆框的眼镜里挤出个“哦?”的表情,心里突然就飘起一股火气。于是冲祁佑森点点头道:“不巧的很,我们要回去了,祁先生祁少爷慢慢欣赏。”
  戏院老板见这照面里有文章,便又钻出来对着祁家父子两个笑道:“原来是祁少爷的朋友,差点逐错了客了的!”
  祁佑森闻言因询问是怎么回事,长衫便把逐客的经过表白了一番,略去了祁老板这一段主因不提。
  “无妨无妨,”见祁佑森有挽留他们的意思,长衫紧接着又插一句:“我去另准备两张桌椅便是,就在那边为两位另开一席。”
  “不必麻烦了,”灿宜眼见这老板巴结祁家老小到这个地步,若真应承了他们开这特例,那自己也太没骨气了,心头更添了一层堵,于是打定主意,今天便是戏神下凡她也决不听了,于是道:“刘先生还是别坏了贵处一直以来的高档规矩,我们这就回去。”
  待要侧身从过道走了,祁佑森不知先前一段缘故,听不出她话里的讽刺,仍冲她笑道:“没什么的,一两张桌椅不费多大事的。”
  祁父也将就着点点头就打算入座了,只听灿宜清声道:“不必,连同昨天的,谢谢祁少爷和乔小姐了。”
  说完同莫觉离开。
  祁佑森便是傻子也明白灿宜最后一句话什么意思。如何不记得昨天的事,如今见灿宜的表情,也终于隐约反应过来,大致猜到几分他两个刚刚的待遇。眼下他这般热情要为他们在过道上摆座位,便是如同扇她第二个耳光了。
  愧疚没补回来,倒自己更加的搞砸了。
  想明白这一层,便觉兴致阑珊,戏也听不下去。

  【17】得罪

  灿宜同莫觉两个即将出这戏院门的时候,一个小丫头急急的跑过来,站在暗里朝他两个招手。灿宜心下诧异,看了看莫觉,亦是一副不认得那人的样子。两人稍一对视,仍是向她走过去。
  “这是我们小姐叫我传的条子,”那小丫头递上一张香纸片,冲灿宜笑道:“我们小姐说‘给这位小姐,并请她同她的朋友到后台来坐坐’。”
  灿宜低头看了看纸片,夹杂着扑面的暗香,上面清秀的笔迹,漂漂亮亮的“林菱荷”三个字。
  “……林小姐如何知道我们……”灿宜颇感吃惊。
  “这缘故还是你们同我过去我路上讲给你们知道吧,”那小丫头也有几分伶牙俐齿,笑吟吟道:“我若请不到小姐,我们小姐倒该恼我办事不利了。”
  灿宜两个不明就里,见她这样说,不好推辞,也实在疑惑林小姐怎么得知了他们这事的,于是便一路随着那丫头去了。
  从大厅角上,穿过一道侧门,眼前便是狭窄的一条通道,两侧摆满了衣架同道具若干,留给人走的地方却不多了,花妆戏子们来来往往的,如同是在满满的戏服中间穿梭。
  原是那祁老板遣人往林菱荷的房间去送来一支花篮,原知他没空不来的,如今临场了又突然说得了闲,少不得要委屈两位观众。哪知打发丫头出去一瞧状况,说是祁家少爷的同学,叫宁灿宜什么的,因想起宁家院落里那一番对话。眼下自己对宁家这位十六七岁的小姐颇有好感,今天她同朋友既是在自己的场子里白白受了委屈,不知便罢,知道了就不能不插手的。况且错本来就在戏院并祁老板这方,于是当下写了名片叫递出去。
  灿宜同莫觉跟着那丫头走到一间房间门口,门上挂个牌子,写着“林菱荷 小姐”,丫头敲敲门,待里面应了一声,便推开门,将灿宜两位让了进去,笑道:“小姐,人请到了。”
  灿宜打量一下这房间,开阔宽敞,同外面的局促形成鲜明的对比。靠墙几张梳妆台,旁边的衣服架子上净是绣工细致的各式各色戏服。另一边又摆放了几支巨大的花篮,明媚鲜艳。
  林菱荷穿着一身水蓝戏服,正斜靠着背垫坐在沙发上,翻看着手里一本杂志,见灿宜两个随着进了门,便放下杂志,起身笑道:“原是刘老板不会做事,委屈宁小姐同这位……”
  “莫觉。”少年答她道。
  “……同莫公子了,”想想又笑着问:“宁小姐可还记得我罢?”
  “怎么会忘了林小姐,”灿宜见她语气很客气,也笑起来,“原想看您一出戏的,眼下不能够了。”
  “我也就是偶尔想起来,若有兴致了,便来这里唱一回罢了,”林菱荷慵懒的笑笑,接着道:“今天既是作了我的客人,便是圣旨来逐客,我也不在乎的。前场没了位子,若是宁小姐同莫公子不嫌弃,可请二位在后台略站一站的?”
  原本灿宜两个的兴致被那长衫一闹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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