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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轻声问道:“汉王在蜀中还要住多久?他有对你说过,回金陵去你们家提亲吗?”
她摇了摇头,含羞说道:“他过几天就走了,皇上让他带兵讨伐安南。因为安南人擅长火器攻击,蜀中多有能工巧匠,所以上个月命他来蜀中监督制造兵器,他很快就要打仗去了。提亲的事情……他说等他回来以后再商量。”
原来朱高煦奉朱棣旨意前来巴蜀,是为安南之战作准备。
史载永乐六年,朱棣下诏安南国王胡汉充迎回前国王世子陈天平,胡汉充本是外戚篡位,对明朝圣旨阳奉阴违,表面答应善待世子,暗中派人截击追杀,明朝护送陈天平一行的官员刚到广西境内,陈天平就遇刺了。
朱棣闻讯后察觉胡汉充有不臣之心,命淇国公丘福、汉王朱高煦领兵八十万征讨安南,安南当时只是一个小小的明朝附庸国,即使将军队减掉一半,明军也必胜无疑,如果只为征服安南,他没有必要这样大动干戈。
我见她略带担忧之色,说道:“你不用替汉王担心,安南之战没有什么危险。”
她低头说:“他说过,父皇器重他才给他这样的机会,有意让他立功回来。”
唐飞琼离开后,我独自一人在山间漫步。
朝阳照射着青城山峦,升起一圈淡淡的光轮,远处有一大片野生的淡紫色鸢尾花,微风拂过,柔软的枝叶肆意招摇,花瓣状似蝴蝶翩翩起舞。
鸢尾就是希腊语“彩虹”之意,我蹲下身,用手掌托起一朵,凝视着它的美丽和忧伤,蓦然想起和顾翌凡一起朗诵诗歌的情景。
那是我在W大度过的第一个圣诞节,顾翌凡的院系和我们班联欢庆祝,我们一起朗诵舒婷那首《会唱歌的鸢尾花》,赢得了同学们的一片喝彩声。
恍惚记忆中,顾翌凡那动听的声音正舒缓而深情地诵读:
“当我们头挨着头 像乘着向月球去的高速列车
世界发出尖锐的啸声向后倒去
时间疯狂地旋转 雪崩似地纷纷摔落……”
我对他说的是:
“让我做个狂悖的梦吧 原谅并且容忍我的专制
当我说 你是我的 你是我的
亲爱的不要责备我
我甚至渴望涌起热情的千万层浪头 千万次把你淹没……”
我还记得,我们一起深情说出的最后一句是:“即使有个帝王前来敲门,你也不必搭理”。
眼前的鸢尾花变得一片蒙胧,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我竟然险些因为朱棣而忘却了我和顾翌凡生生世世的约定。
我曾经为朱棣动心过、惶惑过,爱过他、也恨过他,我们甚至还共同创造拥有过两个小生命。我必须承认朱棣是个优秀的男人,站在历史公正的角度,没有人会否定他的功绩。
他登基六年来国富民强,经历了明初数场硝烟战火的大明百姓终于脱离苦海、安居乐业。他下诏营建北京宫殿、重修金陵第一刹、疏通大运河、编纂《永乐大典》,这些耗费巨大人力、物力、财力的大工程陆续进行,国库依然充实,资金供应源源不绝。
在中国封建史上,成吉思汗曾经进行过强势陆地扩张,康熙大帝将大陆版图疆域再次扩充,但是他们都没有越过海洋。朱元璋也在《皇明祖训》中列出了“琉球、苏门答剌、西洋国、
爪哇国……”等名单,不允许后代子孙对这些远隔重洋的国家远征讨伐。这些雄韬伟略的皇帝,似乎觉得相较西部的雪域高原,南疆的险峰深壑,北部的茫茫大漠,东南方波谲云诡的海洋更加深不可测。
朱棣是冲破封建伦理“祖训”,将眼光投向大洋彼岸的第一位中国皇帝,征讨安南仅仅是一个开始,他要的是“君临天下,抚治华夷,一视同仁,无间彼此”,以天朝风范、以“王道”折服宇内诸国、万邦来朝。
史载永乐二十一年正月,西洋、锡兰山、木骨都剌、加异勒、南勃利、苏门答刺、阿鲁、满刺加等十六国遣使共计数千人同时到达北京,宫廷鼓乐《殿前欢》描述当时的情景:“四夷率土归王命,都来仰大明。万邦千国皆归正,现帝庭,朝仁圣。天阶班列众公卿,齐声歌太平!”
尽管如此,离开他;我并不后悔。
番外之燕王篇鹜雁惊飞
花落燕云梦终结版番外之燕王篇鹜雁惊飞
窗外传来一声声夏蝉燥鸣声,骄阳的光线穿过依稀掩映的竹帘,在羊绒毡毯上投射出虚幻迷离的破碎光影。
殿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我裹紧了身上的紫色貂裘,沉声问:“谁?”
身着清凉短袖布衫的小内侍手捧一个大大的玛瑙水晶盘,低头趋奉而入。他将水晶盘搁置在桌案上,跪地禀道:“北平城外禁苑中新摘的西瓜,王妃命奴才前来呈送给王爷试用。”
水晶盘内整整齐齐排列着切成一片片的新鲜西瓜,瓜皮碧绿亮泽,瓜瓤红润欲滴,是难得一见的佳品,蕊蕊一定很喜欢。
我拈起一块,道:“给夫人送一盘去,让她尝尝北平的西瓜甜不甜。”
小内侍低垂着头,答道:“请王爷放心,奴才早安排了……王爷今天可还觉得冷么?”
我身上发冷,点头示意加炭。
他立刻走近殿中炉火,将一旁堆积的官制沉香炭添加到炉中,不停拂拭着额头渗出的汗珠。
我注视着他,问道:“你们都觉得很热?”
他忙道:“奴才并不觉得热……”
我穿着冬衣站立在桌案前,饱蘸墨汁提笔作画。
画中之人消瘦单薄,独立崖边,背后的云蒙山被萧瑟凄凉的秋雨所笼罩。她身上小紫貂披肩被秋风吹起,明眸神采暗淡,大颗的眼泪顺着面颊滑落下来,纤弱的身影临风欲折。
她在风雨中颤抖,如同一片飘零的秋叶。
我忍住拥她入怀的冲动,任由思念的毒蛇折磨吞噬我的心。我最心爱的人,竟然如此无情背叛、伤害我。
我发觉她眼神中透出绝望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如同一把尖刀直刺入我的心脏,刹那之间,那片美丽的秋叶在我眼前坠落,去势决绝,毫无留恋。
风雨声汇集着我声声疯狂地呼唤,却无法将她追回。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自己的狭隘和无知。
我的蕊蕊是清白的。
为了让我相信她,她不惜用生命证实一切。
是我亲手杀死了我最心爱的人。
我脑海中唯一残存的意识是追随她,让她不再孤独。
迷茫中,有数只手将我从悬崖边拉回,仿佛听见有人在说:“王爷珍重!夫人并非普通女子,与王爷缘分并未终结!”
缘分并未终结?
人死不能复生,我与她阴阳永隔,再见恐怕只有等待来生,何来的缘分?
袁珙的话却让我不能不信。
数十年来,他从不轻易说出每一句话。
纵使希望渺茫,总胜似毫无希望。
我有了一个苟且活在人间的理由,心脏那个位置,却是残缺的。
我的身体不再属于自己,记忆在萧瑟的秋雨中停驻,只觉得无比寒冷,唯有熊熊燃烧的炉火才能让我感受到一丝温暖。
冬去春来,春远夏至,我身体的温度依然如故。
小内侍忙着替我磨墨铺纸,热得汗流浃背,不过一会儿功夫,他浅褐色的布褂已经湿透。
我住笔,淡然道:“无事不必进殿伺候。”
他急忙退后几步,低头陪笑道:“想必是奴才身上的汗味熏着王爷了,奴才站远些……”
我抬头看他一眼,问:“六月天气烤火,你们怎么受得住?北平城内恐怕都在传说本王是个疯子吧?”
他不敢不答,怯怯道:“奴才没听说过。”
长史葛诚在殿外叩首,说道:“禀王爷,小王子又犯病了,不进饮食。王妃刚去白姨娘那里看视过,命属下传医官进王宫来,请王爷示下。”
我注目书画,冷冷对葛诚道:“请什么示下?还不速去?”
今年四月初,白吟雪生下了一个多灾多病的儿子。我依照礼制为他赐名、为他大宴宾客,抚养着这个来历不明的孩子。
只因一切都是我的错。
他是不是我的亲生骨肉并不重要,我不在乎。
葛诚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处,我冷冷注视着这个间谍远去的背影,将羊毫画笔掷入炉火中,空气中立刻弥漫着一股焦糊的气息。
另一名小内侍匆匆而来,说道:“禀王爷,王宫外有一位张姓女子求见。”
我并未抬头,道:“本王卧病已久,从不认识张姓女子,不见。”
那小内侍面露难色,说道:“那女子说……王爷若不甘心束手就擒,务必赐见一面!”
张信穿着女子的华服走进殿中,我认出了他,眼神示意,小内侍立刻悄无声息退出,守候在门外。
我问:“你打扮成这副模样来见本王,究竟为什么?”
他叩首道:“葛诚向皇上密报王爷借机装疯,昨晚午夜,属下的一名小兄弟在城门处巡夜,见到几名喝醉的护卫军,正在胡言乱语‘磨刀好杀燕王宫之人’。皇上诏命谢贵、张芮二人近日包围燕王宫,将王爷解往京师!属下猜想他们这几日就要动手了,请王爷速作准备。”
我轻轻“哦”了一声,淡然说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
张玉和道衍一起匆匆闯了进来。
张玉神色紧张道:“王爷,大事不好了……属下早已计划周详,必定襄助王爷成大业!只等王爷一声令下,即可起事!”
道衍目光镇定,说道:“王爷,到该出手的时候了。”
我注视着画中女子凄恻失神的大眼,心中掠过一阵痛,背转身道:“你们觉得该当如何?”
张信道:“王爷无辜遭受皇帝迫害,属下和众位兄弟们决不会答应!他们若要擒拿王爷,除非先杀尽了我们!”
我无动于衷。
张玉走近一步,说道:“王爷不要忘记袁先生说过的话,王爷与夫人尚有再见之期,万万不可坐以待毙!”
这句话将我骤然拉回了现实中。
是非逼人来,我不得不强迫自己清醒。
蕊蕊,如果可以选择来世,朱棣只愿做你身边天长地久相伴之人,决不再投生帝王之家。
你告诉我,我是否该留着这残缺不全的生命,等待命运的慈悲和宽恕?你可知道,生死对我本是毫无分别?
生,无以眷恋;死,反得其所。
既然如此,不若放手一搏。
桌案上的玛瑙水晶盘飞起扣灭了炉火,我将貂裘解下,弃之于地,冷笑道:“告诉北平城中的所有人,本王的疯病痊愈了!燕王宫今晚设宴庆贺,邀请谢贵、张芮来陪本王喝几杯酒,顺便尝尝今年新摘的西瓜!”
晚间,上弦月弯如银钩。
我端坐在上首,举杯笑道:“本王患病多时,两位大人辛苦了,尝尝本王府中的西瓜如何?”
谢贵、张芮相互对视一眼,拱手称谢,手中的瓜片未近唇边,人却已成刀下亡魂。
我摔杯于地,遥对夜空,仰天大笑:“如今幼主信任奸党,横起大祸屠戮本王家众兄弟。本王誓与奸邪不共戴天,奉行天讨以安社稷,天地神明,昭鉴予心!”
一声声坚定无比的回答响彻燕王宫:“属下誓死追随王爷,清君之侧,诛讨奸臣!”
番外之建文帝篇龙归沧海
花落燕云梦终结版番外之建文帝篇龙归沧海
“风尘一夕忽南侵,天命潜移四海心。
凤返丹山红日远,龙归沧海碧云深。
紫微有象星还拱,玉漏无声水自沉。
遥想禁城今夜月,六宫犹望翠华临”
——摘自野史所载建文帝流落民间后诗作《白云山赋》她又失踪了。
又一次从我身边悄悄离开。
我独自站立在朝云殿廊下,对她养的那一对绿毛鹦鹉道:“走吧,走了更好……”
一名小内侍匆匆跑进朝云殿,带着几分惊慌说道:“皇上,大事不好!奴才听说燕军兵马都驻扎在北城金川门外,准备杀进皇城了!”
我站起身,问道:“宫人都知道这件事情吗?”
他边抹泪边点头说:“听说燕军十分凶狠彪悍,皇后娘娘那边的人都在暗中收拾东西准备逃命……奴才不能私自逃,请皇上早作打算吧!”
身边几名侍女听见小内侍说话,都吓得花容失色,纷纷落泪道:“奴婢们愿意拼死保护皇上出宫,胜似受燕军侮辱……”
我回到奉先殿中,听到的消息更坏,李景隆亲手打开了金川门,燕军正向皇宫冲过来。
李景隆竟然背叛了我。
似乎很意外,却又是意料之中。
我将她暗中藏匿在冷宫,下嫁给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