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我刹那间想要牵动唇角,以冷笑回应那些刺耳的声音。
然而,我笑不出。眼眶早已干涸,竟是连一滴泪水也挤不出。
那个高傲的帝王偶尔会回过身,目光仿佛不经意地自我身上掠过,我坦然抬眸,迎上他那带着几许挑衅的目光。我看到他们的英雄薄唇微勾,两声极其刺耳的“哈哈”大笑由他口中,传入我耳际。
我仰起脸,神态从容地与道旁那些轻辱我、辱蔑我国家的目光相对视,我看到我的目光扫过之处,那些轻蔑的眼光逐渐变成诧异、变成惊讶,甚至敬畏。
我昂首挺胸,走在我仇人的马后,就仿佛我不是一个俘虏,而是一个胜利者。
我看到马上的帝王回眸望住我的目光,在那一刻微微透过几分惊异,方才那轻蔑的大笑声不知何时已从他唇际散去。
那一眼之后,直到车驾返回皇宫,他都再未回望我一眼。
我以坦然微笑,面对他们加诸在我身上的耻辱,我要这位帝王及他的臣民,从此记住:我玉螭国可以输,但是,我玉氏、我玉氏的子民,却容不得他们半分藐蔑。
在那个我生命中雪落得最大的冬天,我被凤轩带回他的皇宫。自那日起,我每日都戴着沉重的铁镣,在我仇人的寝宫,做着数不完的繁重活计。
他的寝宫内每日都有做不完的事,也有差遣不完的宫女和侍卫,而在他的皇宫中,却唯独没有内监。
在他心里,这世上只有两种人:男人,和女人。他容不得有不男不女之人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第十三章 凤轩 (2)
这个戎马半生的帝王啊,他以铁血压制一切,也以铁血订立了自己国家独有的一套秩序,并以铁血手段维持着他所订立的秩律。
权力足以决定一切,足以压制一切。你若不想被别人践踏,不想活在别人的秩序之下,你就唯有站在最高处。愚昧的世人不会在意你用了什么手段,他们在意的只是你有没有能力控制他们,压迫他们。若你有一日不幸从云端跌了下去,也无人会对你施以怜悯,他们所记住的,唯有如今正奴役着他们的人。
所有的光明之路都是践踏着万人的鲜血走过,泪水无法指引迷途。
而这些我以前从不会懂得的道理,都是我从这个铁血国家的铁血帝王——那个夺走我父皇和我族人的生命、剥夺我自由的“主人”身上,学获的。
当宫中侍卫将扫帚递交到我手里、我垂眸接过的那一刻,高冠玉带的帝王路过我身前,驻足停步,目光流连在我的身上,似一个看客,在望住他豢养的小丑。
我抬首对他淡然一笑,我平和的笑容令他扭曲在唇间,那带着玩弄意味的笑容,瞬时冷却。
他不再看我,只是挥手制止了其余正扫雪的宫女手中动作。
我的笑容蓦然凝结在唇间,我看见他嘴角轻扬,缓缓逼近我身,炯亮目中透出刺骨的寒光:“你是朕最尊贵的奴隶,朕怎可委屈了你,让你和他们一起这些粗重的工活呢?”
我心头一紧,却见他薄唇微牵,针尖般森冷的目光直望入我瞳眸深处,刺得我心里一寒:“等到天暖雪融以后,这里便交给你一人。谁若是敢用手帮你,朕便斫下他的手;用脚帮,朕便斫下他的脚!”
我分不清在听到他这句话之后,自己心底究竟是何样的情绪,而我只是敛衽垂首,淡然道:“承蒙皇上的恩赐,奴婢无甚惶恐。”
他悠然走过我身旁,临去之际,却回眸一笑:“能奴役到堂堂凤鸟的后裔,是天对朕莫大的恩惠才是。”
凤鸟的后裔吗?我苦笑:不知多久以前,我竟已忘记了自己这个身份。
他不提我玉氏皇族的身份,只提延续在我血液中、那一半凤族的血脉。看来玉螭国在这位帝王眼中,根本不值一提,他甚至都不屑继续挥兵南下,夺取我玉螭国那仅存的、由我可怜的大皇兄守住的半壁江山。
开春之后,我每日都跪在他寝宫冰冷的地砖上,为他擦洗砖面,而他寝宫里的那些宫女,已经形同虚设。
不知何时,足下的镣铐在玉石砖面上敲击的沉重声响,竟成了我单调生活中最佳的玄音妙律。
那个帝王偶尔会无视我的存在,与那些宫女在寝宫中寻欢纵欲,他放肆的举动让我在不经意间,竟已明白了一些、我以前从不曾懂得的事。
第十三章 凤轩 (3)
当我察觉到他在与那些宫娥缠绵之际,目光有意无意自我身上掠过之后,我便刻意扭开头,回身离去。
透过宫烛投落在地面、那个娇瘦的身影,我在心里猜测,我映入那位帝王眼中的背影,一定有些寂寞。
冬雪初融,是一年气温最寒冷的时候,我却在这座富丽奢华的帝王寝宫里,不分昼夜地做事。
每当夜晚,为了提醒里面那个酣睡中的帝王记住我的存在,我都会放大动作,刻意让手足上那沉重的镣铐击出有规律的响声,以此惊扰到重重罗帷之内,那个王者的清梦。
不过一个月,不分昼夜劳作的我便病了。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拖着病体回到我平日居住的那间跨院,翻出宫人为我准备的貂毛裘氅和蚕丝锦被,丢到火塘中,看着它们的绒毛羽絮欲图逃离这灰飞烟灭的命运一般,在火塘内片片飞卷,却被我手执木条,将每一片逃出火舌舔噬的绒羽掸回火塘,直至看到它们被火魔烧化为灰烬,浓浓的焦臭味弥漫在房间内,我方踏着虚浮的脚步,推开门和四面的窗,任凌晨刺骨的冷风带走我房内所余下的最后一分温暖,看着最后一星火光在疾烈的寒风中跳跃挣扎了几下,终于熄灭,我方端过平日净面用的铜盆,将火塘内烧化的灰烬盛入盆中,随即缓步走到我门前那株柚木树下。
俯身之时,我只感觉脑颅剧痛,眼前一阵阵的发黑。我咬紧牙关,不让最后的意识消散,握起铁铲,在土中掘开一个小坑,将铜盆中的灰烬尽数倾倒进去,掩上土后,方端起铜盆步回房中,在我房内仅剩的一只盛满水的木盆中洗净了铜盆,方才关好门、拉上窗,躺回床榻,一时只觉天旋地转,意识瞬息间已被黑暗填平。
那位平素故意冷淡待我的帝王来我居住之处看望我,已在我的意料之内。
我看着他厉声训斥看管我的宫人,他们默默垂首,不敢出声解释,生怕激怒面前这位素来暴戾的君王。
我叹了口气,开口替他们求情:“皇上,他们并无错。”
他回眸看我,我抿了唇,心中泛起一丝隐隐的不安,却依然是声色未动,坦然回望住他的目光。
果然,在我垂眸之际,我听到那个暴戾的帝王向我挑衅一笑,当即下令将他们杖责三十,逐出皇宫。
听着那两个可怜的宫人蓦地在凤轩身前跪下,哀声求情,却被凤轩身旁的几名守卫拖了下去,我悄悄在心里松了口气:方才,真是险呢。
他那日并未多作停留,只是走到我病榻之前,俯身看了我一眼,牙缝中蹦出的话语听不出分毫感情,然而我分明看到有依稀暖意在他眸底酝酿。
“后悔了吗?”我听见他这样问我。
第十三章 凤轩 (4)
我从他眸底看到自己苍白枯槁的容颜,我看到他眼中的那个我薄唇轻抿,淡淡吐字:“没有。”
“是吗?”他的语气依旧听辨不出喜怒,却倾身为我掖好锦被,望住我的幽黑瞳眸深深一敛:“可是,朕后悔了。”
在几年前,子忻哥哥教我用兵之道时,就曾告诉过我:是人就一定有弱点。兵家所谓的“战无不胜”,不过是因为对方阅历比你多,更能掌握住你的弱点。如若能更好掌握住你对手的弱点,你便能轻易打败他。
我赢了。三日之后,这位大凰国的末代帝王,便派人将我接入“朱凤宫”。
朱凤宫本是凤轩少年时代初即位时,所爱过的一个奇女子,朱璇的居所。凤轩虽未立她为妃,却为她修筑了这处阆苑仙境一般华美的宫阁。
凤轩甚至还派了个名唤“翠珠”的丫头来服饰我。翠珠是他昔日的宠妃,蓉妃的丫鬟。
说是“昔日宠妃”。那是在我之前。
然而,他却并未亲自来看过我。但是,恐怕如今整个宫中的人都知道,作为他国俘虏的我,正处在一个相当微妙的位置上。
我不是傻子,自然也懂他的意思。他希望我先妥协,只是,我还没能做好准备。或者在我心底,还是隐隐有些惧怕——惧怕接受那个将要面对的“准备”。
和子忻哥哥分别的那一刻,我便知道自己此生再不会为除他之外的任何男人动心。不过当然,要让这位骄傲的帝王以为你对他动了心,其实很容易。
但是很快,我便不需要再做那个让我心畏的“准备”了。
第十四章 乘凤 (1)
玉湮。玉甄。
眼枯泪尽,玉碎瓦全。——那,会是我的命运吗?
思绪恍惚之间,我的目光终于看到一只赤羽大鸟展翅飞过影影绰绰的宫阁殿宇,身形在我眼前渐渐扩大。
大凰国永泰光贞十三年寒冬,我已在朱凤宫住了将近一年。
燕京的冬天分外寒冷,尤其是这座仙境一般的宫阙。
这座仙境一般的宫阙内,除平日照顾我的翠珠之外,便再没有一个人。
凤轩疑心深重,他的皇宫素来只有宫女,没有内监,而在他的后宫,更是连妃嫔都数目寥寥。听翠珠说,早年他至爱的那个名叫朱璇的女子,曾背叛过他。
我不置可否,脸上也没有流露出分毫讶异。自打入了宫后,我在凤轩寝宫接触的宫女也不算少了,这个宫女的话也委实多了些,不过,话多自有话多的好。
住入朱凤宫以后,凤轩并不曾亲来看望过我,却时常派几名宫人为我送来一些补品,偶尔也有绫罗宫缎,珠钗首饰。
我俯下身、轻轻捻起一支花钿碧玉环,看到环上所刻、那昂然翘首的螭龙,不禁在心中暗自冷笑:不知这些琳琅满目的珠钗首饰上,又沾染了多少来自我族人的鲜血?
那几个宫人看见我俯身细拣许久,将那些钗物手镯掌在手心细细抚摩,似是对他送来的每一样都爱不释手。
可是他们却看不见,那刺目的珠光映出那双浸没在仇恨中的冰冷瞳眸,幽黑得几乎映不出珠光的华彩。
第二日,那几个宫人便又奉命为我送来了几盒胭脂水粉,并悄悄对我说,昨日皇上心情大好,我掌中这几盒胭脂调制极难,每一盒都价值百金,是平日他的妃嫔们最受宠时也无幸获赐的。
我抿唇浅笑不语,将胭脂递给翠珠,第二日便吩咐翠珠为我梳头上妆。
镜中之人眉似峨黛,眼如水杏,颦眉之间那双乌漆眸底映着她鬓边的金丝璎珞,璨亮如星。
镜中之人的容貌日渐艳丽。以往我从不喜欢施妆抹彩,而今日,从前我所不喜欢的那些,全都必须去习惯。
我早便不再是我。我如今只有一个身份——我是我故去的父皇最后一个女儿,是玉螭国最骄傲的公主。
我的身份看似由一个奴隶,变作了帝王的妃嫔。然而未变的,是那位铁血帝王施加在我身上的镣铐,每日随着我行动间撞击出的声响,直至每晚梦中,都提醒着我,要我记住——记住我的仇人加压在我身上的耻辱,提醒着我记住自己的奴隶身份。
凤轩希望我记得这些,从而记得他。而他又怎知,再多的耻辱,都抵不过我父皇、我族人的血海深仇。
第十四章 乘凤 (2)
翠珠很是体贴我,因我身上戴着镣铐,行动甚是不便,故平日里我有何需要,都是她为我办妥。
这年才刚入冬,她一双纤纤素手竟已生满了冻疮。
或许因此间环境清幽,竟让我寻回些许当年在离宫时的感觉,竟对这个年少的近身侍女生出了恻隐之心。
朱凤宫虽只有我俩,但平日诸般琐事却是不少。纵使我身在朱凤宫,我亦只是一个卑贱的奴隶,并不是妃嫔,更不是这皇宫的女主人,她却肯尽心尽力照顾我侍奉我,自她被派来我身边,我有何要求,她无不满足,每日更要为我洗衣、做饭、收拾打扫,几乎这里所有的一切,都被她弱小的肩膀扛下了。
她才只十四岁——十四岁,多单纯呢!
那一刻我差点忘记,在两年前,我也只才十四岁,而我十四岁时,也是像她一般的单纯。
我不顾她的反对,逐渐开始帮她分担一些琐事,并渐渐开始相信:在这世态冷漠的浮世中,在这趋炎附势的皇宫里,至少还存留那么一点温暖与温情。
深冬的清晨,天未降雪,而窗案上,已凝起了一层寒霜。
在这么冷的冬天,我首先想到的却不是裘氅与火炉,不是温暖的软榻和熏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