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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含紫帝女花-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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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子陵淡淡一笑,目光望向天际,柳怀亦不语,片刻后,方听他轻轻一叹:“你嫂子,去岁便去了……” 
  柳怀微微一惊,却见梁子陵只是向杯中注着酒,一杯杯饮尽,连饮了三杯,方道:“在乡下娶的。她在时,我忘不了筠儿,待她去了,筠儿也已嫁了人。” 
  筠儿。听到这两字,柳怀心中微微一紧:他说的是芷筠姐姐。他与梁子陵、沈芷筠三人,自幼便相识。柳怀至今记得,芷筠姐姐笑起来的样子,如一阵煦风漾面,暖意融融。年少的他当年虽不谙男女之事,却总觉得,芷筠姐姐来日定会是梁大哥的妻子。可是怎料,这世上的有情人,终究难成眷属。 
  “你家里出事之后,我便辞别了家父,独自回了故乡洛南,与芷筠道别之时,她跟我说,让我等着她,说不论我去何处,她都会跟我走,可是……”梁子陵语声略顿,柳怀满心酸涩,却只是低着头,默默往杯中注着酒水,血红色的玛瑙杯中,清冷酒色中晃荡着由天际投下的月影,映入他眼底,令他的目光一时变得恍惚,连平日话最多的薛彦,在这时也识时地沉默了起来。   
  第六章 元宵 (3)   
  “可是,冠礼初行,家母便为我择下一门婚事,对方是家母娘家中人。当年家母已久卧病在榻,我不忍忤逆她心意,只得答应娶了我那远房的表妹……”酒杯在梁子陵手中颤颤晃荡,他的声音却是一派平静:“自与她成亲那日起,我都未曾踏入新房半步,她也未曾有过半句怨言,与筠儿分离之后,我日渐消沉,是她独立撑揽着整个家。我一直未曾发觉过她的好,直至去岁,她为了这个家操劳病死……” 
  梁子陵的话音到这里哽了哽,柳怀静静望住这个儿时旧友,隔了半晌,梁子陵方展颜道:“她……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子,可是每当看到她,我便想到筠儿……筠儿,她明知我已娶妻的消息,仍是在长安苦苦等了我七年,直至今岁,我回长安之前,她也终于嫁了人。我……辜负了两个女人。” 
  柳怀听完他此言,只觉喉间传来微微的苦涩,一时竟是有口难言。 
  薛彦今日难得沉默了下来,只是独自饮着杯中的酒,仿佛听不见二人的谈话一般。 
  望着月色深吸了一口气,梁子陵宁定下心绪,眼角不经意扫过一旁默默饮酒的薛彦,又望住柳怀,如同儿时那般,抬手拍了拍他肩膀,眼底隐有深意:“所以啊,你且莫重蹈为兄覆辙才是啊。” 
  柳怀此刻却未曾注意到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更未曾细揣他话里暗藏的深意,只淡淡垂下了目光。无人知晓,此刻他由梁子陵这番话想起的,却是另一样心事。 
  湮儿,是否也同芷筠姐姐一样,一直记挂着自己呢?这个疑虑徘徊在他心间,重遇起的一幕幕,又重新浮现在脑际。在他重伤之际,她投向自己那个关心的眼神,他明明能感觉,是出自她真心,可是言语间,她却始终对自己百般挖苦刁难,那个叫“玉甄”的女人啊,救了自己,又来算计自己。想到这些,只觉好容易平静下来的心绪,愈来愈乱。女人的心,当真如海底针一般,叫人捉摸不透。 
  酒菜早已备齐,柳怀的思绪,却不知飞去了何处。直至薛彦浅咳一声,喃喃望着月色说了一句:“往年元宵,玉螭国的皇帝都会为玉甄公主大肆设宴、庆贺生辰。” 
  他此语一出,果见柳怀面色骤然一震,他漠不在意地看着,一颗心不觉便凉了半截。 
  察觉出气氛的微妙,梁子陵不着痕迹地将话题转移开去,问薛彦道:“小兄弟,你是玉螭国的人?” 
  他此问一出,柳怀的思绪才终于落回到三人间的谈话中,望住薛彦,面露惑色。其实柳怀并不清楚这薛彦的来历,只是见他一路跟着自己,如今跟入了梁府,更与梁子陵相谈甚笃,不觉便以为他是梁大哥府上的人,而今听梁子陵如此一问,心下亦大感诧异。   
  第六章 元宵 (4)   
  薛彦微微摇头,语气罕见地平静:“我并非玉螭国人,并非墨虬国人,也并非你们银夔国人。” 
  柳怀眉梢讶色更重,却是梁子陵最先缓过神来:“难道小兄弟是……大凰国的遗民?” 
  自大凰国覆灭之后,仍有不甘归顺夔、螭二国的大凰国人,称为“大凰国遗民”,被两国剿杀至今。因当年墨虬国未曾参与那一场战事中,更兼墨虬国的公子萧朔素以仁德著称,因此大多遗民都挟带家财,易名换姓,做了墨虬国人。而至于,那些财不足以举家迁移的大凰国遗民,则早已被二国剿杀殆尽。然而,这部分人却并不多,因为不愿归服的所谓“大凰国遗民”,多是当年大凰国的门阀贵胄。 
  现下柳怀此问一出,薛彦方才眉目间的不悦之色顿时消泯无痕,扬脸向柳怀狡黠一笑,脆声问:“如我当真是大凰国遗民,梁大哥柳大哥你们待要如何?抓我去见官不成?” 
  听他句戏耍之谈,方才那番话倒似也成了随口笑谈。二人不觉都感好笑,心中的疑虑顿时消解了大半,连方才席中肃郁的气氛,也都随这句谈笑之言打破。 
  这时,柳怀忽又想起一事,开口欲问时,方才心中那团浓烈的疑云,却如水墨洇散开去,失落了形迹。 
  梁子陵仿佛未看到柳怀的欲言又止之态,只好奇问道:“小兄弟,我看你言谈举止,也不似寻常的江湖中人,却为何不愿安定下来,要四处乱跑?” 
  他这句话说来另有别意,柳怀并未注意到,薛彦却是听得明白,他抬目望住梁子陵,幽幽地道:“这些年走了许多地方,其实……我是为了找一个人。” 
  “找谁?”梁子陵的目光微微一亮,“若你要找的那个人在银夔国,梁大哥可以倾力助你。” 
  薛彦却是微微摇头,涩声道:“你找不到他的。” 
  柳怀见有一丝悲郁之色聚在他眉间,心中不由一沉,矢口问:“他叫什么名字?” 
  薛彦看了柳怀一眼,默然一刻,方低头望住酒杯中浮沉不定的月影,一字字道:“他是我哥。他,单名一个‘岚’字。”     
  第5卷   
  第七章 畸恋 (1)   
  真的是徒劳吗?如这是我们姐弟二人的命,那么便再挣扎一次,又何妨? 
  只那一刻间,疾风蹿入耳膜,她的耳边听不到任何声音,却感觉到紧紧贴住自己的孩子平稳的心跳声。 
  柳怀于是便安心留在府上,梁子陵以数十味名贵药材为他配制成药汤,佐以针灸,每日泡浴,并嘱咐柳怀医病其间不可动武,亦不可入定运功。如此大半年过去,眼见柳怀身子康复了大半,便不愿再叨扰梁子陵,欲告辞离去,梁子陵却终是放心不下,以种种借口将他一日日留了下来。 
  如此又拖延了十数日,柳怀实不愿再耽误梁子陵,径自收拾起包袱,梁子陵既知再劝亦是无用,当下便将孟大夫的话交待了。 
  “今生不可与人动武么?”柳怀听着,澹然一笑,“无妨,此去西域,找处地方独自隐居,想必今生也再无动武必要罢。” 
  听着他这句略显自嘲的话,薛彦只觉满心伤戚,避过柳怀的目光,悄悄向梁子陵递了个眼色,梁子陵即刻会意,将薛彦拉过身旁,一手又搭上柳怀的肩膀,笑道:“今日一去,也不知何时方能再见。这位薛小兄弟,孤身在江湖上漂泊,无亲无故,今日梁大哥想收了他做义弟,子忻你看如何?” 
  柳怀即刻会意,望住薛彦,微微笑道:“柳怀这些年在军中也是孤身一人,今日寻回了大哥,能多一个小弟,自是欢喜。” 
  听他这样说,薛彦仿佛由心底松了一口气,方才眼底的悒色也顿时烟散云消,梁子陵望着二人,但笑不语,率先在前引路,领着二人向正厅走去。 
  厅内的供桌上,下人早已将香烛准备妥毕,三人步至关公像前,齐齐掀襟跪下。三人之中,梁子陵最年长,为大哥,柳怀为二弟,薛彦虽未报出自身年纪,然从他面相看去,怎样看也只才十四五岁的年纪。 
  三人互望一眼,梁子陵当先宣誓道:“黄天在上,厚土在下。我梁子陵——” 
  “我柳怀。” 
  “我……薛彦。” 
  “今日在关神爷面前结为异姓兄弟。不求有福同享,但愿有难共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 
  拜了八拜之后,三人相继起身。梁子陵从下人手中拎过包袱,递与柳怀,遂与薛彦一同将柳怀送至大门前。 
  柳怀与二人作揖告别之时,薛彦一直怔怔望住他,一声未吭。待柳怀转身从下人手中牵过马缰之际,方听身后传来薛彦的一声呼唤,柳怀顿下脚步,却未回首。 
  “木……二哥。”薛彦哽咽的嗓音扎在他耳中,刺得他有些心酸。“二哥,若有一日,我情非得已,对你瞒了一些事,你会不会怪我?”   
  第七章 畸恋 (2)   
  柳怀回首,向他轻轻一笑,摇头:“不会。如三弟当真有事瞒住我,二哥亦信你定有自己的苦处。” 
  “若……若是我骗了你呢?!”薛彦远远立在门旁,胸口起伏不定地望住他,眼眶微红。 
  柳怀缄默一刻,终于摇头:“我不喜欢被人骗。” 
  薛彦脸色蓦地苍白,梁子陵在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薛彦不为所动,目光只是一瞬不瞬看着柳怀,却见一抹笑意自柳怀唇边缓缓绽开,他深吸了口气,翻身跃上马背,手勒紧马缰,回目望住立在门前的二人,笑道:“但我不会怪我的兄弟——永远不会。” 
  “驾!”随着柳怀一声轻叱,白马长嘶一声,扬蹄远去。 
  玉螭国嘉泰朝永和四年八月初三,是玉瑾的诞辰。 
  这年皇上的寿诞,却并不在宫中度过。 
  玉瑾十二岁的生日,只有一个心愿——便是希望皇姐能陪自己,离开这座繁奢肃寂的皇宫,哪怕只有短短一日,他也心愿足矣。瑾儿说,他不喜欢呆在宫里,不喜欢那满目刺眼的金黄色。 
  玉甄也不喜欢。与瑾儿一样,或许这对皇家姊弟本就是同一种人,争逐在世俗的权欲之中,却埋藏着一颗欲出世而不得的心。 
  玉甄对外宣称皇上身体不适,然为怕宫人心生疑窦,宫中庆诞仍如常举行,因为宫中的人都知道:皇上的病来得疾,但去得也快。或者根本不能说是“去”,只能说是被这位小皇上惊人的毅力,生生压回了身子里。 
  即便易了装容,玉甄依旧放心不下,不敢带玉瑾去得太远。而近处,又有哪处清幽僻静之所呢? 
  玉甄想到了那所遗落在世人传说之后的离宫,想到那个每岁入秋、处处盛开着菊花的所在——那里是她最初的生长之地。那个叫“湮儿”的小女孩,一生的梦,始于此,也终于此。 
  秋风初起,谷中菊花开得正艳,素衣女子携着一身玄裳的瘦弱少年走在襄樊城郊,通往菊花谷的道上。 
  远远望住离宫的轮廓,玉螭国的长公主一时心神恍惚,多少年未曾再进去看过一眼了?那座离宫,于舍弃了过去,今过着锦衣玉食生活的她而言,不过是一片废墟而已。她再不愿踏入那里,也害怕再踏进那里。 
  连离宫的轮廓,也只在她当日悄悄遣退侍从,跟踪柳怀至此时,在黑沉夜色中,匆匆睹过一眼而已。这里是她少时的生长之地,这里,也埋藏得有与她生命最重要的四个人,息息相关的回忆。 
  不经意侧目督了一眼此刻目不斜视走在前方的瑾儿,她忽然发觉,她似乎从来猜不透这个孩子心里的想法。 
  猜不透的人。就跟她一般吧?世人看她,何尝不也是这般如在雾里呢?而瑾儿,是看透了她的想法吗?一阵秋风吹过,背脊掠过一阵寒意。   
  第七章 畸恋 (3)   
  玉瑾蓦地回首,无暇的目光闪动着,仿佛洞察了她心事一般,玉甄心咯噔一跳,却见玉瑾唇边绽起一个淘气的笑容:“姐姐,你会挖洞吗?” 
  玉甄怔了一刻,随即会意,不由蹙起了眉:“挖洞做什么?离宫那么矮的墙,有必要挖洞?” 
  “瑾儿知道姐姐轻功了得,可是……”玉瑾仿佛很沮丧地撅起了嘴,白玉般的小脸扭成一团,眉尖略蹙,像个受到委屈的孩子,“可是瑾儿自小被养父关在小牢笼里,现今又被秦将军关在皇宫这大牢笼里……姐姐啊,瑾儿也渴盼自由,也渴盼能体会一次普通孩子的欢乐……”一敛方才的沮丧之态,玉瑾忽地上前握了玉甄的手,想个无辜的小猫一样,恳声哀求:“姐姐帮瑾儿圆一次心愿,好吗?” 
  玉甄似笑非笑望住面前这位小皇弟,却从他孩子气的清澈眼底,看到了一抹隐隐令她心生畏惧的火焰,如蛰伏在暗夜里的精灵,幽幽闪动。 
  离宫内的景致早已再不复昔日:道旁的杂草久无人拔除,顽强生长着,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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