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铮地一声,琴弦断了。
顾惜朝也不管流血的手指,把头埋在琴上。
一滴眼泪,慢慢渗出,流过琴弦,滴下,碎了。
戚少商猛然站住了。他听到的,不仅是琴弦断掉的声音,也是——心碎的声音。
43
戚少商还在辗转反侧。东窗已白,残灯将明,顾惜朝还不回来?虽然知道这个人是不需要自己操心的,但好像还是第一次彻夜不归。
门响了,顾惜朝走了进来。戚少商一看,就知道他又喝了酒。顾惜朝一倒便倒在床上,就像是没了呼吸似的。戚少商一愣,随即明白了,叫道:“你没有吃今天的药?”伸手到他衣襟里去掏,顾惜朝把他的手打开,道:“别找了,应该是忘在佩裳那里了。”
戚少商瞪大眼睛:“佩裳?谁是佩裳?这么重要的东西,你怎么会忘?”
顾惜朝喃喃道:“穿衣服时忘了拿了……”
戚少商一唬跳起:“你——你一夜不归,敢情是……是找妓女去了?”
顾惜朝睁开眼睛,道:“是又怎么样?我顾惜朝就这么没魅力?妓女又怎么样,总比你戚大侠来得坦诚!”
戚少商一愣,自悔失言。顾惜朝的身世,便是他最大的心结。而自己的侠义,也是他的永远的绝望。不,是横在两个人面前,永远的障碍。
不管我如何做,都不能铲掉这无语的障碍罢。
咬着牙,戚少商道:“那个佩裳住哪?我去帮你拿。”
顾惜朝半闭着眼睛,轻声道:“尘香楼……你别吓着人家了,大半夜的,会以为是采花大盗的……”
戚少商很有趣地问:“那你是怎么去的?”
顾惜朝轻笑道:“你说呢?名妓的规矩,可是大得很的……我都快把看家本领使完了……”
戚少商便往外走,道:“等我回来,非把你脑子里的东西全部挖出来不可。”
戚少商站在那座尘香楼下。极精致的小楼,四周柳丝如烟。
想了半日,还是选择了最简单的办法,跳窗进去吧。
直接进入那间还燃着红烛的房间,赫然是一间女子的香闺。深夜女子竟还未入睡,只听铮铮琴音,流漾如水。戚少商没来由地想,顾惜朝的琴,弹得比她好多了。
佩裳是很美,很奇特的美丽。于风尘妩媚之中,却有清莲般的超凡脱俗。两者结合,给了她一种奇异的魅力,让人迷醉。
她的声音,清柔如水:“这位可是顾公子的朋友?”一伸手,白玉雕成般的纤手中,赫然便是那个整块碧玉雕成的药瓶。
戚少商有些尴尬地接了过来。“多谢佩裳姑娘。深夜造访,多有得罪,告辞了。”
佩裳目送他走出房门,忽然轻唤:“三日后,西湖上花魁大会,盼二位一同来我船上。便是那艘白莲装饰的船。”
戚少商回头,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佩裳浅笑:“只管转告顾公子便是。”
戚少商点头道:“一定转告。”
回到客店,顾惜朝已又陷入半昏迷的境地。戚少商忙倒出一颗药,往他口中塞去。顾惜朝闻到药香,一皱眉,别开头不肯张口。
戚少商道:“你想死吗?还不快吃下去。”
顾惜朝懒懒地道:“我突然觉得,活着也挺没趣的,不知道干什么好。我杀人杀得累了,坏事也做尽了,没事可干了。”
戚少商被他气得不知说什么好。叹了一声,把人搂在怀中,道:“好了,别任性了。是我错了,还不行吗?我收回我说过的话。”扳过他的脸,把药硬塞在他口中。
顾惜朝摇摇头:“覆水难收。你没错,我也没错。还是那句话……是老天错了。”
戚少商想起佩裳的话,便道:“那位姑娘,邀你三日后去花魁大会。”
顾惜朝还是没睁眼,道:“她总算是同意了,没枉费我一番功夫。”
戚少商道:“你现在总该告诉我,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吧?”
顾惜朝坐起身来,凝视戚少商,道:“你当真没听过那个传说吗?”
戚少商怔了一怔,脱口道:“烟花之地,才找得到他?”
顾惜朝笑道:“那人好色,天下皆知。扬州花魁大会可是盛事,我已从佩裳口中得知,他也会来的。而且,他的承诺,也是花魁的彩金之一啊。你已见过莲佩裳,她是不是绝代佳人?”
戚少商点头。对美女的鉴赏力他还是不缺的。
“不过,她容貌虽美,却不敢说能在文采上胜过其他几位。四大名妓,都非凡品。”
戚少商道:“所以,你准备帮她?”
顾惜朝一笑,月光下当真是人如玉:“我是帮我自己。”把头靠在戚少商肩头上,“你也要帮我。”
戚少商苦着脸道:“你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我能帮你什么?”
顾惜朝眼睛斜睨他,看得他心里直跳:“你只说,你肯不肯帮?”
戚少商苦笑,真是骑上老虎背了:“只要能救你一命,我当然肯。”
顾惜朝坐正了,伸出一只手:“击掌为誓?”
戚少商没有握他的手,却把整个人拥入怀中:“你还不信任我?”
顾惜朝贴着他耳畔,轻声道:“信任?你叫我怎么信?如果作为朋友,当然可以信任,你戚少商是一诺千金……可是,如果作为……息红泪,你不是负了她吗?年复一年……你以为我要死了时,你说的话如犹在耳,你如今却……”
“你在跟我赌气?我说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我想,总有一天,你那些话,会应验的……我害怕……”
戚少商长叹一声,拥紧他。“如果真有那一天,你怕什么?地下有晚晴在等你。”
“……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我宁愿活着……除非,有那么一天,活着只是绝望,与负担。若有那一天,请你,杀了我。否则,我就不要死。”
戚少商颤了颤,没来由地觉得害怕。“不会,不会有那一天的。”
“你答应我,如果有那一天,请你杀了我。”
戚少商凝视他:“为什么说这种奇怪的话?你在害怕什么?我认识的顾惜朝,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如今,你的眼神,有恐惧。让我心疼。皇上究竟对你做了什么?你连做梦都在害怕,你知不知道?”
顾惜朝咬了咬嘴唇:“是吗?我倒不知道我连做梦都在害怕……”
戚少商凝视他,看到迷迷茫茫的眼睛,看他半启的唇。嘴唇颜色很艳丽,红得诱人。突然把他按了下去:“不要再拒绝我了。你不至于当真要我抱着你的尸首来后悔罢?我不知道以后会如何,我只求现在抓住你不放。你为什么要拒绝?问情已经有了答案,你为什么还要拒绝?”
“不是我拒绝,是你。你即使承认了你对我有情,你还是忘不了你的义。”淡淡的话语,却带着浓得化都化不开的悲哀。
嚓地一声,他的衣服已被撕破。这一惊非同小可,顾惜朝伸手格出,已经使出了几成真力。戚少商哪提防他会动真格的,一怔之下,已被格开。
戚少商心中疑团越来越大。一伸手,直拿向他肩头。
顾惜朝一闪,一声龙吟,湛卢已出鞘。
“你再逼我,休怪我剑下无情。”
戚少商面对月光般的剑身,也不变色。“我不想逼你,我只想知道,你到底在怕什么?”
手腕一翻,直扣向他脉门。顾惜朝一惊,剑身一抖,直向他咽喉点去。戚少商不避不让,顾惜朝剑到他喉间,骤然停住。总不能为这个杀人吧?他一迟疑,脉门已被戚少商扣住,浑身酸麻,湛卢落到了地上。
戚少商把他手臂拧到背后,伸手便撕他衣服。顾惜朝吓得魂飞天外,叫道:“戚少商,你敢动我?”
戚少商道:“我不动你,这种事勉强没意思。我只是想看看,你身上到底有什么?你越不让我看,我越想看!”
顾惜朝脉门被他拿住,动弹不得。只觉得背上凉飕飕的,衣服已被撕开。
他绝望地闭上眼睛。
天下任何人看到,我都可以无所谓,唯有你,我绝不愿你看到我的屈辱!
天下任何人看到,我都可以杀了那个人!死人,也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你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
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伤我?
月光如水,流泻在房内。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银色的光。
空气都仿佛凝住了。
顾惜朝的嘴唇,已经硬生生咬出血来。
戚少商慢慢松开他的脉门。“原来如此。难怪你不仅不肯让我碰你,连沐浴更衣都躲着我。”把他揽入怀中,“对不起。我不知道是这样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总有一天,我会杀了赵佚。”
感觉到顾惜朝在自己怀中发抖,戚少商这时才能体会,宫中这段日子,对他而言恐怕真是人间地狱。赵佚,赵佚,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把这个心高气傲的人折磨到如此地步,你好厉害。他连听到你的名字都害怕,宁死都不肯回你身边。你到底做了什么?
如果爱,就不该伤害。可是,我不是也在说爱吗,我却也一直在伤害他。
那朵血红的罂粟,是你的罪。赵佚,总有一天,你会付出代价的。
“你替我……毁了它吧。”
戚少商一怔,摇头。“不成,你想这两天起不了床吗?”
顾惜朝咬了咬牙。“如果我死了,我也不要带着这屈辱走。”
戚少商叹了口气,“你放心,不会的。相信我。”
顾惜朝淡淡一笑。笑容如月般纯净。“我相信你。”
酒意上涌,只想睡去。最后模模糊糊的记忆,便是戚少商的吻,辗过自己的唇,脖颈,还有背上的每一寸肌肤。还有……发白的天空,还悬着半轮冰盘……那月光照到身上,凄清的美。以及,呢喃在自己耳边的呓语。你在对我说什么,我喝得太多了,我不记得了。
'戚顾同人' 斩愁(上) by 璇儿
1
毁坏总比建设来得容易,而且,何止容易千倍,万倍。戚少商自嘲地想。当初为了娶红泪,像烫手山芋似地急火火地把这连云寨给抛出去,结果好,抛给了一条豺狼,噢不,是比豺狼还狠还毒的家伙。现在,自己还巴巴地来重建……毁灭只是在一夜之间,重建却生生地花了两年。
也罢,现在又有了连云寨,自己又是大当家。老八依旧是老八,没办法,谁叫他武功平静又头脑简单,自己想升他的职又怕他担当不起。八大寨主总算找齐了,一切血腥仿佛都已散去,除了那一面孤独屹立在乌鸦岭上的矮墙。红泪依旧在碎云渊毁诺城做她那不食人间烟火的云中仙子,只是取消了那一道无聊的禁令。贫瘠而荒凉的无边黄土啊,鲜红如夕阳的血迹已不复存在,若有,恐怕也早已深深地浸入了干裂的土地,表面却了无痕迹,一如自己的心。
戚少商站在连云寨的高墙上俯视下方。他的容貌并无多大改变,也许,对于成熟的男人而言,时间刻在他脸上的也仅仅是几许沧桑感而已。血海深仇,报仇雪恨。那些不过都是空话。踩着一路的血泊和尸体走过去,牺牲的人不计其数,自己苦撑着活下来的目的却已变得如轻烟般缥缈不可捉摸!报仇?自己报了什么仇?自己不过是一个政治阴谋下的牺牲品,一个踩着朋友的尸体得以幸存的……大侠!自己有过一次又一次的机会,却一次又一次地放过了血洗连云寨,杀害他所有朋友的人。一次,两次,和最后一次。没有原因,没有理由。
缓缓拔出手中的逆水寒,手掌般宽的剑刃在夕阳下闪着冰冽的光。染了无数人鲜血的逆水寒,依然纯净如一泓秋水。戚少商伸手轻叩剑身,脸上浮起一丝苦笑。
“只有你,不曾变。”
如果名字不曾为时间流逝而改变的话。如果残留的记忆没有欺骗自己的话。那么。这一片废墟便是自己午夜梦回的地方。那个开端,一切一切的开端。戚少商固执地认为,李龄赠给他逆水寒剑只是前因,在这酒肆的相识才是宿命的因缘。
一片黄沙,掩埋着朽坏的桌椅,倒塌的屋梁。灰尘土中露出残破的酒幌——“旗亭酒肆”。也许,下次来到的时候,这一切都已化成了灰,没入黄沙之中,连一丝丝痕迹也看不见。如果,心上的痕迹也能如此抹灭,便好。
戚少商提起酒壶,往口中直倒下去。辛辣的酒液冲进喉咙,喝得太急,太快,呛得连眼泪都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