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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鸠平傻眼了,终于一跺脚,怒道:“好,既然大当家不要命地护着你,我就放你一马!不过,狗改不了吃屎,我就不相信你能一直装下去!你再敢害大当家,我定将你千刀万剐,碎尸万段!哼!”他一摔门,冲了出去。
顾惜朝呆立了半晌,回过头道:“你受伤了,我替你包扎吧。”
他拿来金创药,低着头替他包伤口,半日,轻声道:“你骗我,是不是?我们不是朋友,是仇人?我害过你,你现在却一心护着我,为什么?”
戚少商握住那只沾满血迹、发抖的手。他感觉那只手像冰一样冷。“我没有骗你。我们真的是朋友,而且,是知音。你害过我,但那非你的本意,而且你已经付出了代价。你的妻子为此而死,就是你的晚晴。我……早已原谅你了。”
顾惜朝朝没有动,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那么,你现在打算如何处置我?”
戚少商不由得失笑。“这真不像是你会说的话。你在江湖上树敌也不少,给我一点时间来处理,你就先呆在我这儿吧。”
顾惜朝望着他,眼中突然闪过一丝顽皮的笑意。“好,不过我有个条件。”
“你说。”
顾惜朝眼中的笑意更深了。“把你这大当家的位置让给我,我就留下来。”
戚少商的笑容一滞。顾惜朝看到了,嘴角一撇:“你舍不得,是吧?“
“不。两年前,我就已经让给你了。可是,你不想要。”
顾惜朝错愕地盯着他,继而笑了。他的笑容有如春天拂面的风,清新而无邪。“我不要做你的大当家,也不要做你什么二当家、三当家。好吧,你要我留,我就留。反正我也没什么地方可去。”
戚少商怔怔地注视着他的笑容。“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保护你自己,老八若再向你动手,你不能再不躲不闪。”
顾惜朝笑出了声。“你确实对我很关心啊,看来,我真该留下不走了。”
戚少商哼地一声,忍笑道:“才没两天,你那促狭脾气又来了。”
3
穆鸠平气哼哼地把一堆东西丢在顾惜朝桌上。“拿去!大当家给你的!”倒头便走。
顾惜朝放下笔,笑道:“你又被派了做跑腿的差事了?”他伸手翻了翻穆鸠平丢下的东西,摇头笑道:“谁买的?你吗?”
“不是我还有谁?”
顾惜朝叹了口气,说:“这段时间以来,你买回来的文房四宝没一样是我合用的。你大当家这么吝啬,要省钱么?这笔我还没用力就断了,纸还没铺平就破了,墨磨都磨不开,你这不是存心折腾我吗?”他不理会气得呼呼直喘气的穆鸠平,又道,“你瞧,你买的棋,怎么只有黑子,没白子?你要我只用黑子自己跟自己下吗?”
穆鸠平忍住气走过去看了看那副闯祸的棋,道:“你怎么知道?卖给我时就是这样的!”
顾惜朝又叹了口气,装模作样地准备站起身来。“看来,我只有自己亲自去买了?”
穆鸠平慌了手脚,戚少商可是千叮咛万嘱咐不让顾惜朝出连云寨一步的!“好好好,算我怕了你,我再去买总成了吧?你开单子,开单子!”
顾惜朝强忍住笑,最后终于忍不住,伏在桌上哈哈大笑,笑得连眼泪都出来了。
“大哥,你跟我讲讲以前的事吧。不管是好是坏,我也不能一直这样糊里糊涂下去吧。”
戚少商犹豫了一下,问:“你到底记得些什么?”
顾惜朝摊摊手,坦然道:“除了武功和琴棋书画,别的什么都不知道,名字都还是你告诉我的。哦,还有,你那个老八见我一次就凶神恶煞地嚷嚷一次,说什么我忘恩负义,凶残毒辣,卑鄙下流无耻等等……我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我是那么糟糕的人吗?”
戚少商哑然失笑。他叹了口气道:“不如不知道的好。我看你最近也好了很多,差不多又是我在旗亭酒肆中相识的那个顾惜朝了,我想这样下去,你迟早会想起来的,不如你自己去想吧。”
顾惜朝扬起头,想了想:“旗亭酒肆?我们怎么相识的?”
戚少商面上不由得浮起一丝微笑,坚硬刚毅的面部线条也不自禁地放柔和了。“我在那里喝酒,欠了二十两银子,被扣下来做伙计。你也欠了钱,被扣了下来。你给我看你写的兵书,我俩谈得投机,晚上一起去偷掌柜的酒喝。你说,我是第一个读完你兵书的人,你要为我抚琴一曲,以酬知音。在月光下,你弹琴,我舞剑……“他的声音渐渐轻了下去。
顾惜朝凝神地听着,低下头来看看自己的双手。手指白净而修手,与其握剑,确实不如抚琴。“那你帮我找张琴来,我再为你弹一曲。就在那个最初相识的地方。”
“什么!我已经搬了五张琴来了,你还不中意?!”穆鸠平都快七窍生烟了。从文房四宝到棋到琴,天知道下一次又会差他去找什么?
顾惜朝伸手拨了拨琴弦:“不是我挑剔,可是,你这琴能弹吗?我可是为你们大当家弹的,我可不想他听了失望。”
穆鸠平崩溃地大叫:“我找不到更好了啊!你是要我去偷还是抢?”
“你哪怕是去偷去抢,我怕我还是看不上眼。”顾惜朝抱了一本书,悠闲地啜了一口茶。不用说,那一大堆书也是穆鸠平千辛万苦搬运来的。
“你——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穆鸠平提起枪摆了个架式。
顾惜朝晃了晃手中的书:“如果你觉得在我手底下讨得了便宜,那就尽管来吧。”
“怎么了?”戚少商一掀门帘走了进来,看到一大堆琴,不由得笑道:“还没有你中意的?不妨,再等几天罢,我有个朋友过几日要来连云寨探访我,我已托他为你带一张好琴来。”
顾惜朝扁了扁嘴:“你的朋友?我看,不见得可靠。”
戚少商笑道:“你这张嘴可真不饶人。”穆鸠平冷笑道:“哪有这么刁钻刻薄的人,大当家一心哄你高兴,你倒像个娘们样挑三拣四!”
顾惜朝微微一笑,站起身,用手中的书拍拍穆鸠平肩头,道:“我挑三拣四,那也是为了他高兴啊。你不懂,就别说。要打架,我奉陪,你那两枪的把式我还不放在眼里。”说到此,他眼中闪过一丝困惑,“好像,我见到过比你这老八强百倍的枪法。”
戚少商一凛,继而一笑:“我这老八武功是该多练练。”
戚少商急急地迎了出去,笑道:“知道你要来,却想不到你来得这么快。”一旁的穆鸠平阴阳怪气地道:“赫连小妖,我们大当家盼的不是你来,盼的是你带的东西。”
赫连春水取下肩上负的琴囊,递给戚少商,笑道:“什么时候你也有这兴致了?不会是学了个什么曲子要去弹给红泪听吧?”
戚少商一笑:“我们这些江湖草莽,你就别取笑了。我这两手敢在红泪面前去卖弄?不被她笑死。”
赫连春水眨眨眼道:“你虽不是个草莽,但好像也没有这份闲情逸致。你千里迢迢要我给你找张古琴来,究竟所为何事?”
戚少商笑而不答,把琴囊递给穆鸠平:“送给他去。”穆鸠平不接,忿忿地道:“人不知溜哪儿去了,大概跑城墙上看书去了。”
戚少商瞪他一眼。“那就先放他房中吧。”穆鸠平百般不情愿地抱了琴囊离去,戚少商转向赫连春水,“我已备下水酒,先喝两杯如何?”
两人已喝得有了几分酒意,赫连春水忽道:“上次与你比武,未曾尽兴,今天我们再比试一场如何?”
戚少商一怔,继而大笑:“你不至于又是受了谁的命令要来杀我吧?”
赫连春水慌忙摇头:“不是不是,当然不是。只是比试比试,点到为止,如何?”
戚少商酒意上涌,豪气顿生,提起逆水寒剑,一跃而起,笑道:“能再与惊艳一枪比试,那自然不能放过机会。”
赫连春水也提了银枪跟出。两人还未动手,一人已笑着缓步走来,道:“大哥,你一直不肯跟我比试,今天小弟见猎心喜,就让我跟这位兄台切磋切磋如何?”
戚少商心里大叫不妙。赫连春水此行目的是息红泪的毁诺城,只是顺道来访,料想他也是坐坐即行,应该不至于跟顾惜朝见面。他承认自己有私心,因为实在不知道顾惜朝若是回忆起了过往之事,两人又会演变成何种局面。
赫连春水瞪圆了眼睛,看看戚少商又看看顾惜朝。戚少商一再给他眼色,他总算脑筋转得快,看戚少商眼珠快挤出眼眶外了,便笑道:“有高人赐教,自当奉陪。”他从未跟顾惜朝单打独斗过,倒也想看看这个当年把戚少商迫得无处可逃的男子的武功究竟如何。
顾惜朝向戚少商一伸手:“我没剑,借剑一用。”戚少商拔出剑,倒转剑柄递给了他,一旁的穆鸠平与赫连春水已看傻了——戚少商居然把自己的佩剑随随便便给他!
“看着我干什么?我又不擅使枪,不然就借你的用了。”顾惜朝甩给目瞪口呆的穆鸠平一个白眼,横剑半空,笑道:“请。”
赫连春水又灌了一碗酒,闷闷地道:“这顾惜朝武功确实不错。他是为我留了情面,否则我会败在他手下。”他抬眼看着戚少商,“你不打算对我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都猜到了吗?”
赫连春水哼了一声:“猜到什么?要不是你眼珠子都要挤出眼眶外了,我当场就要问你。你还是老实交待吧。”
戚少商倒了一碗酒,一饮而尽,闷声道:“你应该已经看出来了,他已经不记得从前的事了。大概是他妻子的死给他刺激太深吧……我在一个多月前遇见他,看他实在处境不堪,就把他带回了连云寨。谢天谢地,他总算慢慢好起来了,才见时可真是糟糕透了。”他又道,“如今这个人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顾惜朝了,你也就别再跟他计较,有一个虎视眈眈的老八我就已经够头痛了。”
“我跟他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又过了这么久了,你说了便罢。只是……”赫连春水皱起眉头,“你跟你的仇可是不共戴天啊,你不仅放过了他,还护着他,我确实……”他说了半句便停住了,拿酒的手也停在半空。
一阵丁丁冬冬的琴音传了过来。如滚珠,如泻玉。
两人一言不发地静听一曲奏完。半晌,赫连春水开了口:“你托我寻找名琴,就是为了这个弹琴的人?你拒绝红泪,伤她的心,就是为了这个人?”
戚少商一愣,不知如何作答。赫连春水已一掠而出,道:“我当然高兴你移情别恋,不过我还是想看看这个把红泪比下去的女人!”
戚少商赶紧追上去。他跟赫连春水的轻功本就差不了太多,哪里赶得上。看到赫连春水循着琴音进了顾惜朝的房中,他也只有硬着头皮跟进去。
赫连春水的表情,足以让戚少商终生难忘。他了解地拍拍戚少商的肩头,长长吸了一口气,说道:“我终于懂了,为什么当年我手下的死士制住他时,你却一定要我放人。难怪你们两个你追我赶了那么久,最后都活得好好的。你实在伟大,了不起。难怪你要把连云寨拱手让人,难怪你在尘埃落定时还不肯与红泪成婚。”他提着枪转身便走,“我这就去毁诺城告诉红泪,这下她不死心也得死心!”
戚少商苦笑道:“小妖,你能不能听我解释?”
赫连春水一摆手:“解释?有什么解释的?恭喜你,历尽艰辛终于找回心中真爱,我也要去毁诺城向红泪再次求婚去了!”
顾惜朝被赫连春水的长篇大论弄得有点一愣一愣地,现在终于回过神来了:“你胡说些什么?什么心中真爱?”
赫连春水转回来绕着他走了两圈,啧啧赞道:“果然是个标致人物,难怪我们这戚大侠都动了凡心,连江湖第一美人都不要了,什么血海深仇也可以一笔勾销,厉害,厉害!”
顾惜朝气得懒得再说,抱起琴走了出去。
“赫连,你别胡说,你明知道我心里只有红泪一个人。”
赫连春水正视他,一字字道:“如果我有跟你一样的经历,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我一样把他碎尸万段!就算你下不了手,你也不至于对他如此保护!这架琴,明明就是为了讨他欢心,我确实想不出来这还有什么好解释的。”他转念一想,又道,“好啊,我就在你这连云寨里住上十天半个月,我倒想看看你们两个在搞什么鬼!”
戚少商瞠目结舌,心中暗叫——这下可算是糟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