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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佚望着顾惜朝房中的灯,一点孤灯,在风中飘摇。
长夜漫漫,不眠的,不止有你,也有我。
李忠在他身后,暗自嗟叹。情之一字,能奈如何。贵为帝皇,依然长夜无眠,却不愿惊扰于他,只愿在窗前默默凝视。
李忠咳了一声,道:“皇上,老奴有事禀报。”
赵佚道:“你说。”
李忠道:“皇上,罂粟之药,少了许多。”
赵佚猛然回头,眼神凌厉:“你说什么?”
李忠道:“老奴本以为是潜入盗贼,调查之后,确无可疑。只可能是……宫中之人,而且身手极高,守卫无一发现。”
赵佚脸色铁青,袍袖一拂,直闯进顾惜朝房中。
顾惜朝的眼神如梦,还在那个幻境罢。
赵佚一耳光打在他脸上,怒喝道:“你疯了?!”
顾惜朝竟笑了,笑得无法形容那是苦涩还是快乐:“罂粟是世间最能让人迷醉的东西。它可以让你忘了一切忧愁,一切悲伤,一切痛苦,一切绝望。有这么好的东西,我怎么可以不用?”
赵佚怒道:“你真疯了!你明知道,罂粟会毁了你!”
顾惜朝冷笑道:“我本来便是个疯子。你今日才知道?你不是说,我要什么你都给?倾国之力,难道找不到我要的毒?”
赵佚慢慢道:“我可以给你,你要多少都可以。但是,你的武功,你的健康,都会被它毁掉。你比我更清楚。”
顾惜朝一笑,笑容空虚:“武功?它成全了我,也害了我。我还有什么可后悔的。我只想……忘了这痛,这绝望……”
顾惜朝忽然伸出手,去抱赵佚的脖子。赵佚一愣,整个人已被他拉到床上。
“惜朝?”
顾惜朝笑了起来:“皇上,你是怎么了?我身上有刺吗?还是有毒?我发现你整个人都僵了。还是你厌倦我了?”
赵佚伸手想推开他,无奈他抱得很紧,赵佚轻声道:“你放手,我不会碰你。”
顾惜朝的眼睛,闪着奇怪的光:“不能?还是不敢?”
赵佚一甩袖,已用了真力,顾惜朝立时被他震开。
顾惜朝怔了,眼睛迷迷茫茫地瞪着他。“为什么我好像做了个梦,梦一醒,什么都不一样了?”
赵佚站起身,背对他,声音似从很远之处传来:“你该知道为什么。”
顾惜朝放声狂笑起来:“原来,你也不过是凡人。你也一样被世俗拘束,你一样洒脱不起来……“
赵佚低喝道:“别说了!”
顾惜朝取出一个玉瓶,那黑色药丸在烛光下发着光。
赵佚道:“你还敢再服?太多会要你的命。”
顾惜朝接过来,看了半日,面上浮起一丝淡淡笑意。“在梦中死去,倒也该是个好选择。我宁愿,那日在连云寨,戚少商就在我梦中杀了我。”
我无法忍受。我已经无法忍受。
忽然手腕一痛,药瓶已被赵佚击飞。
赵佚走到他面前,托起他的脸,轻声道:“去吧,不如归去。离开我这个鸟笼,飞到你想去的地方。”
顾惜朝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去找吧,去找你想见的人。人海茫茫,若有缘的话,终会再见。”
顾惜朝道:“你肯放我?”
赵佚轻抚他的头发:“我终于明白,我是无论如何得不到你的心了。再留你,是生生地在杀你。你肯以罂粟来麻醉自己,你已不是个活人了。我再留你,已无意义。”
顾惜朝慢慢向殿门走去。
“等等,你回过头来。”
顾惜朝回过头去,赵佚道:“可否为我再吹奏一曲。”
顾惜朝缓缓至腰间拔出水龙吟。“你想听什么?”
赵佚眼中,神色复杂无比。“慕颜曲。”从袖中取出凤血凝,道,“授你慕颜曲之人,可否告诉你,慕颜曲,乃是两箫合奏?”
顾惜朝慢慢点头。“天下唯有凤血凝水龙吟,乃千年古玉制成,凝天地之精华,方可吹奏此曲。我却一直不知,直到……佩裳告诉我……”
赵佚道:“可愿与我共奏此曲?”
顾惜朝点头。
雨动竹梢,寒月半天。
原来慕颜曲,竟是两箫同奏。不同水龙吟独奏时,孤清凄绝。两箫合奏,缠绵万端,如离人之愁。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
一曲已毕,顾惜朝取出一颗明珠,向赵佚抛去。“还你。”转身而去。
赵佚把玩着那颗明珠,苦笑道:“你要我说什么好?惜朝惜朝,你临去时还要给我留这样这样一句话……”
回头望着竹影深处,道:“灵儿,你还不出来?”
唐灵款款走出,笑道:“佚,你好洒脱。”
赵佚苦笑道:“不是我的,终归不是我的。再强求又有何益?我不想,留他空空躯壳于身边。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就让他们走罢。”
唐灵道:“你认为,戚少商还会见他?”
赵佚道:“你见过戚少商,你认为呢?”
唐灵摇头:“他是真正的英雄豪杰,他不会再见。”
赵佚笑道:“世上有一种东西,可以磨尽一切,也可以使人淡忘一切。那便是时间。”
唐灵道:“我却不懂,你为何会放手。那不像你的作风。”
赵佚道:“我给你看一样东西。”展开一幅颜色古旧的画卷,唐灵一之下,失声道:“这是……”
赵佚摇手不让她说下去,道:“往事已矣,人亦故去。真相如何,我既不得而知,也不愿去追究。”
唐灵笑道:“水至清,则无鱼。天下哪有那么多认真的事!”
赵佚望着茫茫夜色,道:“我也厌倦了这种生活,包括这个皇位。这不是我想要的,南宋气数已尽,我亦无力回天。等到合适的那一天,我们也走吧,我也想找一个传说中的桃花源。”握住唐灵的手,道:“灵儿,你会一直陪着我吧?”
唐灵笑道:“天涯海角,与君相伴。”
赵佚把她揽入怀中,喃喃道:“愿时间,可以把一切伤痛尽数洗清。惜朝……我对不住你,愿你找到你想要的东西。”
顾惜朝一杯一杯,把酒像水一样往口中倒。五年了,整整五年了,我已经像游魂般飘荡了足足五年,却还是,如在梦里。
也许,从你离开我那一天,我便不曾醒过罢。
只是,为何,半夜梦回之时,总感到,你就在我身边。你的气息,你的低叹,在我耳边回响。
是梦?非梦?
五年来,江湖之上,再未有九现神龙戚少商的消息。你究竟,在何处?
顾惜朝一仰脖,把酒倒入口中。五年来,唯一练好的,倒是酒量吧。
顾惜朝从酒肆中走出,已是半醉。长街之上,一灯如豆。大红的灯笼挂在酒肆门口,在寒风中晃动,透着血色的诡异的光。烟雾迷漫,看不到街的另一头。
顾惜朝忽然全身一僵,杀气!好强烈的杀气!他浑身立即崩紧,右手已握住湛卢的剑柄。
雾气氤氲之中,一个黑色的人影出现了。黑色的衣袍,黑色的面罩,竟似已与夜色溶为一体。唯有那双眼睛,亮如鬼火。
“顾惜朝?”
顾惜朝握住剑柄的手,慢慢收紧。“是。阁下是?”
“杀你的人!”
剑气直到面前,好快的剑!这是什么剑法?幽冥鬼域而来的?当真是自己杀人太多,地狱都派了人来索自己的命?!
忽然后面剑气直来,来的人竟不止一个?
顾惜朝暗叹一声,罢了罢了。虽然死得莫名其妙,但死亡来得太快,也太真实。
叮叮两声轻响,两个黑衣人猛然仰天倒在地上。
顾惜朝一愣,低头看去,两人太阳穴都被一枚袖箭打中。
顾惜朝一时间,不知自己,是否还在人间。
“少商!戚少商!我知道是你!你出来!我知道你一直在我身边!夜半时分,窗外叹息的,是你吗?你是活着,还是死了?”
“戚少商,你出来!你活着也好,死了也罢,让我见一见你!”
长街空寂,灯光凄迷,烟雾茫茫。死一般的静。
再一次,顾惜朝心里恐惧得发慌。天地间,仿佛又只有他一人。
一提气,向前追去。为什么,身在雾中,走不出这团雾?这便是我的梦魇,长夜不醒的噩梦。我总是在梦中疯狂地追逐,你的背影便在前方雾气之中,似远又似近。我却永远触不到你!
追到一片旷野之中,不见边的芦苇,一片白茫茫,在夜风中,犹如飘动的雾。
还是找不到你。你还不肯出来吗?
“戚少商,你还不肯原谅我吗?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你,发了疯一般地在江湖上四自游荡,如同孤魂野鬼。你忍心让我一个人飘泊如转蓬般,无望至死?”
“我求你,我求你出来!我什么都答应你!这多年来,我双手再未染血!我可以失去一切,不能失去你!”
天地间,还是只有他自己的声音。
你真的不肯见我?
铮地一声,湛卢出鞘。顾惜朝横剑于颈,道:“你不肯原谅我,你以终生不见作为对我的惩罚。我无法再忍受,今天,我把命还给你。”
“我骗了你很多次,但,想你的心情,是真的。”
手腕一动,湛卢直向颈上刎去。
生亦无欢,死又何惧。我已受够了。
一个人影如箭般射来,扣住他的手腕。
湛卢落在芦苇上。轻轻柔柔,没有发出声音。
戚少商抱住顾惜朝:“你真傻。”
芦苇发出轻轻柔柔的声音。把两人的身影掩盖在一片茫茫白雾中。
让我们再拥抱一次好吗?
我好想你,好想你。
如果这是梦,就让我永远不要醒。
让我在你的怀中,永远沉睡。
戚少商搂着怀中的顾惜朝。“你怎么一直睁着眼睛?”
“我怕,怕你再离开。”
戚少商轻抚他的发丝:“我不敢,我怕跟你在一起,希望会再次破灭。”
顾惜朝注视着他,道:“我要怎么做,你才相信?”
戚少商默然无语。
顾惜朝道:“我这样做,你可以放心吗?”
右手一扬,一把金针出现在手中。
戚少商一惊:“你要干什么?”
顾惜朝道:“这样你就该信我了吧?”
金针过穴,内力自散。
戚少商怔住。他实在想不到顾惜朝会以这种方法表明心迹。
顾惜朝握金针的手停在半空。最后一针下去,他一身武功,便将毁于一旦。
顾惜朝一咬牙,直刺了下去。
手腕一紧,戚少商再次握住他手腕。
“我信你。”
不忍见你毕生苦修,付之东流。
不忍见你狂傲绝世,为我所毁。
惜朝,我仍是无法忘你,不能伤你。
夜夜窗外看你,我心痛如绞。
我们一同,远走罢。
从那日起,江湖上传说,有一人青衫翩然,身佩世间罕见宝剑,却从未见他出手染血;他飘逸俊秀,犹如不染尘埃的仙子,却清影落寞,在红尘中游荡,永远在找寻着什么。
也有人说,他已找到了他所要的,世人也终于看到了他的笑靥。他的绝艳一笑,只为一人。孤标傲世,只为你隐;一样开花,却为你迟。
事实如何,唯有他们自己知道。
两人的桃花源,又岂能让他人知晓?
你见过天边悠悠白云,溶溶青山下的小屋吗?
你有过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感受吗?
你有没有试过一整天对着一朵花,看它慢慢绽放出它的绚丽?
那满山坡的菊啊,开放得如此灿烂。
一个青衣男子,飘然立于遍野菊中。秋水为神,玉为骨。
他手中捻着一朵黄菊,凑在鼻端,嗅那淡淡幽香。
蓦然回首,对那个凝视他的英气逼人的男子,微微一笑。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舟遥遥以轻扬,风飘飘而吹衣。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乃瞻衡宇,载欣载奔。僮仆欢迎,稚子候门。三径就荒,松菊犹存。携幼入室,有酒盈樽。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园日涉以成趣,门虽设而常关。策扶老以流憩,时矫首而遐观。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景翳翳以将入,抚孤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