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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少商确实别无他法,心中深知,这哪里是能诊治的伤?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果不其然,大夫诊治后,摇头道:“在下才疏学浅,这位公子的伤,根本就已经在黄泉路上了,恐怕也只有大罗神仙才能救了。”
戚少商直跳了起来,郭离!怎么却忘了还有这位神医?!冲出门去,对王小石扔下一句,“请小石兄看好他,我去找医生!”
10
郭离替顾惜朝诊了诊脉,一边听戚少商讲了当时情形,叹道:“我叫他别冒险,他偏生要与天比高。不过我也真佩服他,能在皇上手上逃出生天,确实不容易。功败垂成啊!”
戚少商心急如焚,道:“他究竟如何?”
郭离摊手道:“你难道看不出来?一口真气已散,五腑移位,经脉俱碎。皇上是下了重手的,不过,总算留了他一口气。”
戚少商宛如黑暗之中见到一丝亮光,急问道:“还有救?”声音已在发颤。
郭离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戚大侠,你对你这个血海深仇的大对头,也实在是关心得紧。我若说,要你耗费毕生功力替他打通经脉,你肯么?”
戚少商一楞,咬了咬牙,点头。
郭离摇摇头,道:“没那么夸张,我这里有药,你再多耗点功力替他接续,虽然时间花得长一点,但总是可以好的。”
戚少商忙道:“要多久?”
郭离道:“总得要一年半载了。”望了昏迷的顾惜朝一眼,道,“只是可苦了他了,重续经脉的痛法可不是一般人忍受得了的。”捋起衣袖,道:“事不益迟,动手吧。”
戚少商道:“郭神医,你一向不轻易救人,为何此次却愿救他?”
郭离眼望天空,道:“我空有一身医术,却胆小优柔。唐灵离开我时,我一句话也不曾说,虽然我心里是深爱她的。我很后悔,就算我留不住她,我至少也该告诉她,我对她的感情。我一辈子都是懦夫,我从来没见到像他这样的人,敢于跟老天去争,去搏,去赌。我佩服这个人,既无矫饰,亦不虚伪,你说他是小人,他却小人得让人感到襟怀磊落,坦坦荡荡。唉,如果我有他十分之一,唐灵或许也不会离我而去了。”
戚少商听了郭离这席话,一时间心潮起伏。是吗?我喜欢顾惜朝,就是因为这些?我却一心一意在逼迫他放弃这些?我究竟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王小石在一旁听着他们讲论伤情,道:“可是需要上好的药物?
郭离道:“伤得太重,经脉俱断,虽然续了,但元气已损,若有千年灵芝之类的珍物,倒是可以弥补不少。”拱拱手,道,“我也只能做到这些了,方子都开在那里。”
送了郭离出去,王小石道:“戚兄,我倒真有一棵千年灵芝。不过,你要答应我作楼主,我才给你。”
戚少商这一下真是喜从天降,他正在愁是去偷还是去抢,好像又都挺失大侠本色的。忙道:“此话当真?”
王小石道:“自然当真。戚兄可是答应了?”
戚少商皱眉道:“只是我这朋友……”
王小石道:“还有比金风细雨楼更适合养伤的地方吗?”耸起眉头,笑,“我也听到点风声,你这朋友可是那当年灭了你连云寨的顾惜朝?”
戚少商道:“不错。”
王小石摇摇头:“戚兄,你怎么就这么想不通呢?你任了金风细雨楼的楼主,你要护着他,谁还敢说个不字?总强似你在江湖上飘泊!”
戚少商叹了口气,伸手把顾惜朝面上的发丝拂去,替他抹去面上的水珠。
王小石心下好奇,想知道这个曾把江湖甚至朝廷翻了个转儿的人,究竟是何等模样?探过头看了一眼,如同见了鬼似的,连退了两步。戚少商不解道:“小石兄?”
王小石喃喃道:“你还活着……我知道,你一定活着……你的想飞之心,永远不死,你不会这么轻易死的。原来,你穿青衣也这么好看……”他痴痴迷迷地直往床边走去,眼神如迷,直伸出手去想要碰触顾惜朝的脸颊,戚少商终于忍不住,侧身拦在他前面,道:“小石兄?”
王小石如梦初醒,擦了擦眼睛,仔细打量顾惜朝的容貌,道:“戚兄,他是谁?真是顾惜朝?”
戚少商道:“当然了,我认识他都好几年了。”
王小石摇头道:“太像了,实在太像了。完全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戚少商奇道:“像谁?”
王小石叹息道:“我的一位……过了世的……兄弟……”声音越来越低,终于几不可闻。戚少商很少见到爽朗活泼的王小石这等抑郁表情,甚是奇怪。
王小石道:“戚兄,你这朋友跟我那位兄弟长得是一模一样。就算你不肯答应,这棵灵芝我也送定了。不过,戚兄,我还是希望你答应我,接替我任这金风细雨楼楼主。”取出一只木盒,打开,里面是一枝灵芝。上有五叶,如人指掌,颜色赤红,光泽透亮,一看便知是千年珍物。
戚少商摩挲着那支灵芝,心中沉吟,以如今状况,自然是越强越好,顾惜朝现在伤重,确实不适合在江湖上颠沛流离,若自己有金风细雨楼作支撑,要护着他也容易些。
于是笑了笑,道:“我们已击掌为盟,何谈反悔。”
王小石狂喜,大笑道:“我终于可以摆脱这里了!”转身奔出,“我这就告诉温柔去!”
戚少商望着他的背影,心中不由得苦笑。王小石命可真好,想跟爱侣隐退,金风细雨楼便顺理成章地交到了自己手上。自己当年也是想跟红泪成婚,偏偏谁不给,却交到了顾惜朝手中。旗亭酒肆相逢,实是孽缘的开端,宿命的相逢。
这是幸,还是不幸?
顾惜朝还在昏迷中,刚才的接续经脉的痛楚已经让他痛昏了好几次。戚少商涩然一笑:“可悲,不管发生什么,我还是放不下你,搁不开你。发生了这么多,我居然还是想,如果不遇上你,或许就是世间最遗憾的事。我真是中了你的毒了,惜朝。”
赵佚问宫女:“皇后怎么样了?还是不吃东西?”
宫女回道:“皇上,娘娘一直流泪,不吃不喝……这样下去……”
赵佚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只见唐灵呆呆地坐在妆台前,云鬓散乱,脂粉不施,一双眼睛早已哭得红肿。赵佚心中一紧,走到她身后,柔声道:“灵儿……”
唐灵道:“皇上,你该来找的不是我。你连亲生儿子都不要了,你还管我作什么?”
赵佚把手放在她肩头,道:“灵儿,你也看到当时情况了,不是我的错。”
唐灵猛然回过头,眼睛里尽是恨意:“我要你早一日杀他,你不肯!你有一千个一万个机会可以杀他,你始终下不了手!你明明可以毙他于当场,甫儿的尸体就在旁边,你还是只震断了他全身经脉!你怎么可以这样?你对得起甫儿吗?难道他不是你的儿子?!”
赵佚又痛又伤,道:“灵儿,你冷静点。孩子……还可以再生的。”
唐灵眼泪簌簌而下,惨笑道:“你说得好,你说得真是好。孩子可以再生,妻子可以再娶,顾惜朝却只有一个,是不是?”
赵佚握住她的手,唐灵想甩开,赵佚却握得更紧。“灵儿,你要生气,是应该的。但现在不是发作的时候。我闭关三个月,未理国事,金兵已近了,现在还是避一避的好。”
唐灵怒道:“你一心想做皇帝,做到了,你却又不闻不问!从建国到如今,你管了多少?你用了多少心思?”
赵佚道:“灵儿,别说了,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等这次过了,我答应你,从头来过,我不会再把国事抛诸脑后。你知道,我从北宋亡国的那一刻,就已经心死了。我再怎么做,总归也等于是在我手上送出去的。我怎么有脸去见我列祖列宗?而如今,国力衰微,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元气复初。对一个国家而言,国力的强盛,不能以年来计算,可能是十年,也可能是二十年,三十年,甚至更久。而且,厉兵秣马,还不能做得太过,金国如今,是有能力灭了南宋的。灵儿,这些你都知道,避其锋锐,休养生息是目前唯一的办法。可恨这苗傅刘正彦两人竟趁我闭关期间谋反,我早就知道他们有所动作,但他们兵权有限,我也并未在意,想等到牵连多一点时一网打尽,没想到被顾惜朝逮着了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灵儿,灵儿,你就原谅我一次,好吗?”
唐灵盯着赵佚的眼睛。她眼中的神情很复杂,有怨,有恨,也有情。“皇上,甫儿之死,我永远不会原谅你。只是,我已爱了你,也嫁了你,我也只能认了。”站起身,道,“什么时候动身?”
赵佚道:“越快越好。”
唐灵道:“宁王怎么样了?”
赵佚迟疑了一下,唐灵道:“怎么?皇上有难言之隐?”
赵佚笑了一下,道:“是去找郭离了,这还用问?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他救得了。”
唐灵啊了一声,皱起了眉头。“难怪顾惜朝知道你闭关的时辰,原来是郭离告诉他的。我就奇怪,普天之下,还能有谁知道?”一抬头,见赵佚眼中阴寒之光闪烁,心中一寒,忙道,“皇上,郭离也只知道玄天七音的禁忌,别的并不知晓,你就放过他吧。”
赵佚瞟了她一眼,笑道:“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不跟他计较了。”
唐灵轻吁了一口气,虽然从不曾爱过郭离,毕竟曾是自己丈夫,也下不了狠手。你就继续在烟花之地过你的冶游日子吧,你好像比我们谁都快活些。
赵佚正欲出殿门,突然回头道:“我本来看在一场旧情的份上,想把佩裳以贵妃之礼葬了。孰料回到福宁殿,却已不见她的尸体,只见一滩碧血。我倒觉得奇了,难道养蛊的人死了,尸身都会化为碧血?”
唐灵一惊,眼中泛起奇异神色,继而道:“本来苗家蛊术便是奇异。皇上既然有心,就看在我面子上,以贵妃之礼为佩裳发丧吧。”
11
戚少商跟顾惜朝坐在湖畔。此时已是深秋,枫叶红如血,如同夕阳的颜色。
顾惜朝轻轻拂去落在身上的红叶,望着天边那艳红的晚霞。天地似乎都沉落在这片艳丽的残红之中。顾惜朝的脸在霞光之下,也显出薄薄的红晕。
戚少商微笑,笑容中有满足之意。回想起一年之前,顾惜朝奄奄一息的模样,恍如隔世。每次把药碗凑在他唇边。顾惜朝闻到那刺鼻的药味,就会皱眉,然后抱怨自己根本已经是在泡在药罐子里了,一喝就想吐。一时又抱怨满屋子都是药味,自己吃下的药,绝对可以开家药铺了。
想起顾惜朝眉头都打结了,一口一口把苦药喝下去的情形,戚少商忍不住笑出了声。顾惜朝狐疑地望着他,不知道他在笑些什么。
戚少商怜惜地望着顾惜朝。这一年来,顾惜朝完全是在地狱中挣扎出来的。尤其是最初那一个月,常常痛得在床上翻来覆去,直看得戚少商恨不得能代他受罪。
如今,谢天谢地,总算是康复了。
夕阳的光透过浓密的树叶,在二人身上,脸上洒下点点光影。
“你复原了,我总算能安心了。能看到你跟以前一样,平平安安的,我就别无他求了。”
顾惜朝脸上浮起一个淡淡的,近似嘲讽的微笑,道,“我觉得奇怪,你不是一直希望我失了武功,这样,就不会再兴风作浪?你为何还要想尽方法替我恢复武功,甚至不惜耗损功力?”
戚少商注视着他,一年以来的日日夜夜又在眼前浮现。
为什么?因为你太骄傲,骄傲到不愿被我所庇护的地步。如果你能要我保护,你总有一天会恨我。顾惜朝,我终于明白,我要的不是空壳,我要的是完完整整的你。我要的是初见那时候张狂的你,我要的是人都说你的疯子的那个你。我宁愿你疯,我愿看你意气风发,我也不要看你瞪着迷迷茫茫的眼睛,看日出日落,一整日不说一句话。我不能再让你那般消沉苦闷下去,聆听风吹过竹林的声音,和雨打芭蕉的声音。我不能再让你迷迷茫茫地凝视篱笆上的花朵,看它在清晨绽放,暮色里凋零。我不忍再听你抚琴,那清泠如冰的乐声让我心碎。我不忍再听你吹箫,你的箫声呜咽让我的心在泣血。
戚少商摇摇头,甩去那些让自己痛楚得揪心的记忆,涩然道:“我根本不忍心看你那般消沉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