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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新又审视了一遍序列,两千三百余人,主力是三部步队和一局骑兵,他自己直领的中军增加了一个五十人的中军卫队,都是挑选的有些武艺的人,不限制他们使用什么兵器,作为他最后的预备队使用,就类似于戚家军的家丁。
陈新拿起聂洪从莱阳送回的情报,赵宣已经进入莱阳闻香教中,因为他对教义很熟悉,所以得了个先锋的职位,据他反馈的消息,董大成的目标是先取莱阳,然后和许汤一起取登州,但现在文登营的冒起,使得他有些犹豫,是不是该先打文登。
陈新冷笑了一下,就他们这种邪教组织,蛊惑一些农民也想来打文登营,只要赵宣打入他们内部,掌握了他们的活动地点,起事时间就完全在自己控制下,只需要到时让聂洪等人去莱阳县衙告一状,董大成就不得不提前起事。
他必须让这些人闹起来,这样他就能有理由集结部队,并且他的民壮也能以这个理由堂而皇之的出现。最多再去找知县大人要个政策,就说个保境安民就是。
万事齐备,陈新闭上眼睛,又把细节默默想了一遍,睁开眼睛后又拿起董渔和黄思德的报告,他们去刘民有那里碰了一鼻子的灰,陈新也料到他们去了没用,只是先作为试探,他觉得这事还是该亲自找刘民有商议一下,他需要把士兵更紧密的捆绑起来,土地无疑是中国人所渴求的东西。但刘民有的话也有些道理,全部分给士兵,会影响到屯户积极性,这需要一个合适的度来平衡。
最后他拿起朝廷的邸报,了解一下他最关心的陕西局势,陕西发生了多次兵乱,又是因为欠饷,小股的流寇已经有燎原之势,年初时三边总督武之望绝望自杀,这位著名的妇科医生(注1)也任过登莱巡抚,和毛文龙吵闹不休,结果两人都没得善终,相隔不过三月都先后去世。
陈新暗暗叹息,陕西的根源在灾荒,既有天灾也有人*祸,都不是他目前能解决,自己也只能看着罢了,最多是了解一下局势,有所准备。陈新抬头看看天,今年也下了雨,文登的旱情不算太严重,其实只要水利设施修缮好,养活一家人是没问题的,只是单个农户做不了这事,也没有人组织来做罢了。
他想起马上要来的一场场大祸,也不由心中发紧,虽然这是他早知道的,但真正亲身体验,却又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第二局杀手旗队的训练场地上,战兵正在进行休息,周少儿坐在地上不停搽汗,关帝庙从怀里摸出一个饼子,扳开一块给周少儿,又递过去一块给钟老四,他们三个是个小团体,周少儿飞快啃光后,才问关帝庙道:“哪里来的?”
“俺昨天领饭的时候在食堂偷的。”
钟老四抹抹嘴巴骂道:“你狗日就不能自己花钱买去,别连累了我和周少儿。”
关帝庙摸着头嘿嘿一阵笑,周少儿又把额头的汗搽一把,骂道:“李东华那混蛋,这么热的天,还让穿棉甲,老子身上都出了几斤汗水了。”
钟老四嘴巴一努道:“人家可不觉得累,你看。”
周少儿和关帝庙转头看去,他们队的陈瑛正穿着铁甲在练习长矛防御的标准动作,他双手卷曲,前低后高,身上还背着步弓和箭插。他们全队只有这一个东江兵,也只有他会射箭,自从上次训导员来讲可能要打建奴后,这陈瑛就如同打了鸡血。
关帝庙低声道:“俺听旗队长说,这陈瑛原来还是个把总。”
钟老四扁扁嘴道:“东江的游击参将都上千,全都是空衔,没有饷银的,把总算啥,还不是当战兵。”
周少儿劝道:“你好歹是队长,能少点怪话不,这都是你属下,听到不好。”
钟老四哼哼一声道:“有啥不好,老子就是这样。不过要说这些东江兵,真是好兵。”
关帝庙傻笑道:“还不是两手两脚。”
钟老四一巴掌拍在他头上,“比你这杀才好,你也练过长矛,有人家一成没?”
关帝庙不说话了,傻笑看着钟老四,钟老四又说道:“就是脑子死了点,整天想着杀鞑子,我不信那鞑子真到文登来。”
周少儿道:“真来了,俺反正听陈大人的,东江的人都杀得死,俺也杀得死。”
钟老四突然道:“有文登的人给你说亲没?”
关帝庙答道:“没有。”
“老子又没问你,问周少儿,谁家闺女能看得上你个杀才。”
周少儿摇头道:“我也没有,听说以后退下来要分地,我想等分了地再说,我银子都存在军需处,带在身上就想用。”他说了又看看钟老四,“队长,不是有人给你说亲了吧。”
钟老四嘿嘿笑道:“当然,老子月饷二两了,比你吃香。训导官说下次有相亲会,我这样年纪大的优先。”
周少儿正在愤愤不平,旁边突然一阵暴喝:“全体立正!!”
三人迅速机器一般站起,李东华带着两个军士过来大声道:“陈大人今日亲自检查军务,全体列队。”
周少儿对陈新非常崇拜,经常给新兵讲陈新帮他背铁锅的事情,训导队还准备让他去其他旗队巡讲一次,他也非常愿意,他平日见不到陈新,听说陈大人要来,赶紧招呼自己伍的人列好队。整个旗队很快列成了四排。
一会后陈新从第一局那边走过来,他一眼便看到第一排的钟老四和周少儿,这两人他都印象很深,过来就站到周少儿面前。
周少儿激动的敬了一个军礼,陈新也回了一个,然后翻开他鞓带上的腰牌,上面写着,“文登营第二杀手旗队黄元旗队长下钟才生队长下兵周少儿万历四十年十九岁身长五尺二寸黑面无须”,陈新跳过中间部分,看后面的“习”和“艺”两个字中间写着“伍刀盾”三个字,笑道:“好个周少儿,都是伍长了,继续努力。”
周少儿挺胸激动的答道:“是,大人。”
陈新又到钟老四面前看了腰牌,钟老四的腰牌习艺中间是队长两字,也鼓励了一番。
“钟队长,把队中名单报一次。”
钟老四目不斜视,大声的报了,海狗子递过名册,陈新对比着,无一遗漏和错报。赞许的点点头,在名册上找了一名今年的新兵。
“陈瑛出列。”
“到!”一个辽东口音回答,出来的是一名高大的长枪兵。陈新目测接近一米八,明代山东人算高的,大概平均一米七,辽东也差不多这个水平,陈瑛算是高大类型。
“军律抽查,抽查官文登营哨官陈新,长枪兵陈瑛先将金鼓歌背一遍。”
“金声响,金山银海不能追;鼓声响,刀山火海不能退。”
陈新盯着他,“追敌时三声金何解?”
“成小队退兵!”
“撤退途中两声金何解?”
“停止退兵,返身面敌。”
“再三声金何解。”
“再成小队退兵。”
“杀手旗队何时应旗?”
“待本局把总旗动,方可应旗。”
陈新继续问道:“临阵退缩者是何处罚?”
“一兵退斩该兵,全队退只斩队长,队长不退战死,斩全队。”
“队长退呢?”
“一队长退,斩该队长,全部队长退,斩旗队长,旗队长不退战死,斩全部队长。”
“临阵退缩不划算,作何解?”
“临阵一逃,战阵皆无,他骑马来的,我如何逃得过,即便逃过,回来也难逃军法一刀,何如跟他死拼,砍了他脑袋领赏,还得他器甲马匹,好歹也不过一死,岂不比退缩好。”
他回答的都是整理出来的军律,也有一些说教的东西,都如纪效新书一样的用白话写成,而且都是从士兵的角度来分析,利于士兵理解,陈新看他背得甚为熟练,鼓励道:“很好,辽东来的?”
“是,大人,属下原为东江镇右协把总。”
“砍过鞑子没?”
“杀过,小人去过萨尔浒城,手刃真夷两人。”
周围陪同检查的人都惊奇的看着陈瑛,周少儿和钟老四也是第一次听说他还杀过鞑子,这陈瑛平日沉默寡言,还真是看不出来。
陈新微笑看着他道:“鞑子可怕不?”
陈瑛昂首挺胸,按标准军姿站立着,口中答道:“小人不怕,小人全家都死在鞑子手上,这条命早就当做没了。”
“能否问问是如何死的?”
陈瑛大声道:“属下是凤凰城民户,属下家里八口人,老父母上了年纪,逃不掉,一直就在鞑子那里忍辱偷生,天启六年老奴杀无谷之人,小人一家只凑得出七斗粮,领催让”陈瑛的声音开始哽咽起来,所有人都静静听着。
“让咱家选一个人出来,这个人能活命咱家父母、属下的妻儿、两个兄弟、一个弟媳,他们自己自己去了拔什库家领刀呜咱全家就留下我一个,我要再不杀鞑子,还算个人不”
陈瑛说完蹲下放声大哭,脸上涕泪横流,众人呆呆看着他一个壮汉哭得如同一个小孩子,眼睁睁看着亲人去送死,只因为交不出粮食来,这是何等的人间惨事。周少儿想起自己的亲人,也不由眼眶湿润,他很珍惜眼下的生活,有尊严有希望,如果鞑子要来把这一切抢走,他宁可战死。
陈新俯下身子,拍拍他肩膀轻声道:“你是好样的,砍了两个鞑子,但鞑子还欠你家五条命,好好练习,我带你去报这血海深仇,现在仍在队列,请起立站好。”
陈瑛呼地站起来,双目通红道:“我这命就卖给大人了,只要大人带我去杀鞑子,我不要月饷也给大人当兵。”
陈新点点头,对周围的战兵大声道:“你们记着了,如果有一天建奴入了关,你们所有人的家人,都会如同陈瑛一般,不但要为奴,还随时会被杀死。要是你们不想这样的惨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就别他妈怕死,杀死那些建奴,谁还能奴役你们。你们记住一条,战场上死得最多的,就是胆小鬼!”
黄思德机灵的大喊一声:“誓死跟着大人杀建奴!”
整个旗队都齐声大喊起来:“杀建奴!!”“杀建奴!!”
陈新看着激动的人群,低声对黄思德道:“这陈瑛的例子遭遇很惨,又杀过建奴,你多让他去讲几次。”
黄思德答应道:“是,大人,小人知道如何做。”
陈新点头道:“好好做,考验就要来了。”
注1:武之望当官不靠谱,但当医生很不错,著有《济阴纲目》和《济阳纲目》,在中医妇科的领域算是真正的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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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抢西边
崇祯二年九月二十,辽东大地白雪覆盖,今年的雪又下得很大很早,墩堡的街道中,正蓝旗的塔克潭背着一个装满粮食的背篓往家返回,他穿着臃肿的皮袄子,把手也缩在衣袖中,狐皮帽压得很低,走了段停下来,用袖子在帽沿上磨了两下,把帽子扶稳,然后继续往家走去,鞋子踩着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他身后的是同去买粮的葛什图,一个红甲兵,他正用一个粗大的棍子驱赶着他家中两个男包衣和一个尼堪女人,口中不停叫骂着,三人身上都背着沉沉的背篓,里面装着碳和粮食。仨人都是瘦弱不堪,身子往前佝偻着,上身几乎已经与地面平行。
走到转弯处,那女人不小心踢到突出的石板上,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背篓中的一个粮袋也掉出来,葛什图甩起棍子就打过去,女人身后的一个汉人男子见状,哭喊一声,丢下背篓扑在女人身上,帮她挡着棍子,葛什图不依不饶,死命往他两人打去,一边打一边叫骂着,“打死你这汉狗。”那瘦弱的男人已经被打得口鼻流血,女人嘶声哭叫着,想把男人拉到身下,但她的力气根本拉不动,只是在地上无助的哭着。
后面的另一个包衣畏畏缩缩的躲在一边,葛什图打得兴起,猛地一脚蹬向那站着的包衣,那包衣啊一声惨叫,被蹬得撞到院墙上,泥胚的院墙嘭一声微微震动了一下,簌簌的抖落下一些积雪。
听着传来的棍棒着肉和哭叫声音,塔克潭恍若不闻,自顾自的继续走,到了自己家门后,推开柴扉,他家的包衣已经打柴回来,正在院子里和一个女包衣一起堆柴火,男包衣见了他赶紧上来接着背篓,这个包衣是个年轻的瘦弱汉人,大概二十多岁,身上衣衫破烂,用一件旧被子捆了在身上,里面塞了些乌拉草,似乎一个臃肿的喇嘛,头上也胡乱捆了些破烂布巾御寒,即便这样也无法抵挡严寒,鼻子冻得通红,不停的流着清鼻涕,两个袖子上已经被他搽得亮晶晶的。他一边费力的接下背篓,讨好的对塔克潭说道:“少主子,你别累着,这些事让我做就是。”
塔克潭微微抬起头,把狐皮帽向上推起,露出他年轻的脸,他略带稚气的脸上长满了大大小小的麻子,上嘴唇只有十几根修过的胡须,他对那包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