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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要脱身很难了。只是──在近看之下,突觉她的眼神好眼熟。
「哼,不答话就是拒绝,那我就来个生米煮成熟饭好了┅┅」
「糊涂小姑娘,净会说些胡闹事!」他斥道,头一遭遇见这么乱来的女人。她露出贝齿,笑道:「八股老师傅,偏爱说一些假道学。」语毕,她掩嘴笑出声。
「咱们可真搭,我年纪真的不小了,再不嫁,就没人要了。」她的笑仍然好刺耳,他微微眯起眼,忆起方才元巧提及她与他同龄。真不像啊,她像个小顽童,一点儿也不像是二十五岁的黄花大姑娘。
「一、二、三,见了我的裸身,就要负起责任。」她突然笑道。
他闻言,眼角只来得及看见她动手解衣,立刻推开她,转过身避嫌。身后一直发出低笑声。
他愈想愈恼,却不愿意回头,一回头,就真的是万劫不复了。他究竟是在哪里惹来的小煞星?不可能啊,他自认记忆力甚好,几年前的文章尚可倒背如流了,怎会遗忘一个曾结过仇的女子?或者,不是结仇?他半眯起眼,从窗外看去夜色无边,一阵冷风吹进,连他也忍不住叫冷了。
「姑娘,你请自重,快穿上衣服吧。」
「我又不冷,穿什么呢?」他闻言回过头,瞧见她脱下外衫之后,里头还有一件薄衫,不算失礼。
「你┅┅」一股气冲上喉口。
「你在玩我?」
「我不是玩你,只是瞧你八股到连我也受不了了,逗一逗而已嘛。」
「你简直是──」「是无可救药,我懂。好吧,瞧你气的,我道歉就是。」她的眼珠微微往右飘,勉强敛起笑容来。口是心非!她要是真心诚意的道歉,也不会乱转眼珠┅┅外头猛然白光闪电骤响,彷佛打在他的头顶,轰轰然地乱成一团。方才他┅┅在胡思乱想什么?她掩嘴又忍不住在笑了,笑得连眼也弯起来。她的凤眼尾被疤痕扭曲,认不出她的原形┅┅但┅┅但┅┅有可能吗?有可能吗?怎会没有想到呢?与他有纠葛的只有一个女人┅┅那个女人被遗弃了好久,久到埋藏在他内心深处长达十年,少有忆起的时候。
练央──胸口的地方像被这两个复活的字诅咒一般,猛然地揪紧,他不由得松开握伞的手。「聂渊玄,你怎么啦?」她关心地问。他忽然紧紧抓住她的手。
她的掌心有茧,不算,摆明除了练功之外,她非千金之躯。
「你┅┅你┅┅你的功夫真好,」他脱口:「年纪轻轻,就有这般身手,是江湖中人吗?」
「我对江湖一点兴趣也没有。」
「你的师父必定不是常人。」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怎么啦?你不是对我一点儿兴趣也没有。」她笑说,见他仍紧握住她的手不放,想要不动声色地轻轻抽回,他仍然没有松手的打算。要甩开他是容易,只是对他与先前的八股判若两人大感奇异。
「敢问师尊大名?」她望着他一会儿,不自觉地将眼珠轻轻往右飘,心虚说道:「他老人家不爱我四处张扬。」无月的夜里,从窗外透着森冷的气息,连带他的四肢也僵冷了。
方才真的不是他错眼,而是┅┅而是她的动作已是十分明显了。天啊!怎会是她?怎会?
「你好冷啊。」她搓揉他的双手,抬首展笑逗他道:「让我靛温温暖你,好不好?」她的话多煽情,若是之前必定恼她不知轻重,可是现在┅┅小八、小八,原来元巧一直在提示他,与他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女子啊。
她┅┅再来找他,是为了什么?眼角看到窗外有人躲在船杆后偷窥,有元巧还有那两名青年。那两名青年跟着她,会是谁?十年来,他不闻不问的,家中也无人告知她的下落,他是特意避开啊。如今看见她,心里百味杂陈仿如大石压身,分不出究竟是喜抑或忧愁多一点儿。
「聂渊玄,你不答话是害羞了吗?」她未察觉他的异样,露笑玩他道:「不答话,我就再脱衣给你瞧,你猜我里头还有衣服还是肚兜呢,一、二、三,我脱啦!」
「不要!」他大喝道,同时拉上窗子,以杜绝外头偷窥。她被他的吼声吓了一跳,也颇为惊讶这一回他运头也没撇开,就这样直直地瞪着她的身子。她干笑一顿,自动拉上脱了一半的衣衫。
丑痕下微微脸红,咕哝道:「这一次你倒真吃尽豆腐了。」
「为什么你的声音变成这样?」他沙哑问道。
「啊?我┅┅我的声音原就如此啊,这两天我也算说了不少话,怎么你一点也没注意?」她的脸、她的音都变了,变得陌生,但淘气赖皮的性子不改。聂渊玄忽然跨前一步,趁她来不及避开时,紧紧抱住她。是他蠢,就算她再变化,他也应该认得出来啊,只怨自己不曾正视过她──「聂渊玄,你怎么啦?」要欺他,反而觉得自己被欺尽了。
「你这样不顾男女之防地抱着我,是要负责的唷。」要负责,他早就负了,还会等到现在吗?一直以为自己心里是空的,没有住过人,现在见到她,才知十年来不是空心,而是压根就住了一个人。他阖上眼,咬住牙关,以掩饰他内心的激动。
她──终究来找他了。
※※※
「聂渊玄,你再抱下去,我只要图谋不轨了。」人皮面具下已是通红一片,又热又痒,也不愿推开他。
「你这傻丫头怎会落得这样下场┅┅」为什么她的脸会变成这样?为什么?正要问她,船身忽地一阵剧烈摇动,她立刻抱住他的腰稳住,身边的澡盆因为倾斜而泼洒出来,湿了他俩一身。
「师父,有船靠近!」外头传来拾儿的声音,她一凛,也知有船靠近,拾儿不会这么地紧张兮兮,必有它因。
「你等等,我出去瞧瞧。」她踢起油纸伞交给他,便快步往外走去。怕她出事,聂渊玄吃力地跟出去,见到她动作极快地奔向船头,本想开口要她小心,后来见到聂拾儿迅速点起船灯。
方才在无月的夜里,他怎会知道有船靠近?
「当然知道啊,十一郎不管试什么也蠃不了央师父,就除了那一双猫儿眼,三更半夜的还能瞧见远方。」聂拾儿不经心地答道,全副心神全聚在船头,一等船灯都点着了,立刻跑向船头。
「猫儿眼?难道是十一弟?」这些年来究竟话家对她做了什么安排?大哥明明答允他,放她自由的,为何还与聂家人混在一块?
「是官船?」聂拾儿问道。
「若是官船就放心了,咱们是有许可的。」聂十一半眯起眼,站在君练央的另一边,望着河里另一艘大船。「但,若是官船,怎会不点船灯?分明有诈。」
「有诈?那可怎么好?除咱们三人外,船上只有个三脚猫功夫的家伙,外加一个不懂武的讲书师傅,来人若占多数,那咱们可完蛋!」聂拾儿哇哇大叫,早就说要多请几个人上船,偏她嫌麻烦,结果到头来苦工都是他。不用特意掌舵,行至两县交会处,便停船不再驶动。
他只要负责每日替她挑配衣色,为三人上妆,这倒也无所谓,反正都是他的兴趣。从他发现他有这方面的才能时,就开始替练央师父搭配她的妆与外衣,乐此不彼,顺便偷懒不练武,但那可不包括还得负责众人三餐顺加洗衣守夜啊!来船愈靠愈近,不用十一郎的鬼魅绿眼,也能看见对方船只有七、八名汉子持着武器。
「有备而来,必有所求。」她沉吟道。「啊,原来是他们!」范围之内,聂拾儿总算瞧见眼熟的身影,急叫:「不好,师父,小心!」才刚说完,船身又开始晃动起来。
「船下有人凿洞!」聂十一瞧聂渊玄走来,立刻要稳住他,又见她快一步抓住八哥,他反手改抓差点一路滑到船尾的元巧。
「河船不比海上战船,该死的家伙,算准咱们不敢在船上装武器!」聂拾儿已露薄怒。
「上回师父让我去帮五┅┅樊姑娘查海商之事结下的怨仇,没想到她不死心,竟然查出我的踪迹想报复!」聂拾儿待人一向直爽,会结仇她一点也不讶异。若只是单纯为了寻仇,那倒也无妨,只是现在多了聂渊玄──「请问,咱们是不是在下沉啊?」元巧很认真地问道。
船只逐渐失去平衡,中心开始偏向船尾,练央忙缠住聂渊玄的腰身,抽出腰鞭卷住船栏。「要拖累你了,聂渊玄。」她笑道,恼怒地瞪了聂拾儿一眼。
「本来都盘算好的,都给这小子打乱了。」
「师┅┅师父,你要相信我啊!」聂拾边往船尾滑去,边地大叫:「我跟她没有结这么大的仇啊,都是女人小心眼儿,连个小过节也牢牢记住不放。」
「十一郎,元巧就交给你了。」练央当机立断道。
聂十一懂得她的心思,立刻点头。
「等等,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聂拾儿叫道。
「咱们就约在松竹书院吧。」元巧一楞。
「那不是八哥讲学的书院吗?」到头来还是要回归原点。她对聂渊玄笑道:「下水之后不要慌张,先深吸口气,其余的交给我。」她微微转了眼珠,又欺他道:「你可要小心了,若没有好好地吸口气,我是不介意灌点气给你,是用嘴唷。」
他不理她的调侃,担心说道:「你自己也要小心,苦撑不了,就放手,我不会怪你。」船倾斜极快,她来不及理会他突来的关心,藉着鞭力抓着他的腰飞跃船栏,船栏之外是黑漆抹乌的河流,她未有惧怕地松手,「扑通」一声,立刻落水。
聂拾儿的嘴大张,伸出手。
「等等──」聂十一的动作也快,先推元巧下河,力持身体平衡,往缠住君练央鞭子的栏杆奔去,犹如倒走斜墙。从来不知道十一的功夫磨成这样精。
「等等!十一,还有我的百宝箱啊,既然你不要命地连师父的鞭都可以拿了,何不帮我┅┅」聂十一回头看他一眼,将鞭缠住腰间,便也跟着跳下。聂拾儿的嘴巴难以阖上,瞠目好一会,直到身体的重力往后倾,提醒他还在船上。
「喂──喂喂!」他手脚并用地想要站稳,偏偏一路滑得好厉害。他们的动作不过在一眨眼之间,却显得十足的无情。
「你们是根本忘了我的功夫没有你们好吗?」他垂泪泣道,连扶他一把也不肯,害他眼睁睁地滑向船尾。再依依不舍地投向放置百宝箱的舱房一眼,为了保命不得已想要奔向船边跟着跳,却发现双足太滑,走一步滑得更快。
「不┅┅不会吧?」他眼泪汪汪,大声喊道:「百宝箱我不要了,谁来救救我啊!救我的恩人,我卖命给他啊!」
※※※
一跃进河里,立刻感觉水劲划过脸颊。她张开眼,见到河里已有埋伏,正是方才凿船之人。水中浮力极强,尤其半沉的河船拖住水力,她勉强踢开来人,拉着聂渊玄往岸边游去。
「撒网!」有人在河面上叫道。河面之下极暗,尤其他又戴着面具,瞧不清他是否昏厥过去。若是依平常她的性子,宁愿浮出水面一战,但如今不知对方身手及究竟有何仇恨,冒冒然地浮上去,怕会连累了他。
她往深处游去,脸上又觉有网线刮过,她弯身取出靴里匕首划开,成了河船内第一个逃离的人。身后已无追兵,她的方向感普普┅┅应是往岸边游去吧?深夜里能辨出东南西北,是凭着天上星星,入了河┅┅她可惨了,只能赖着水流往前游去。心里焦灼更甚,深怕他这个不会泅水的人活活被淹死。
斟酌了一会儿,拖着他的颈背浮出水面。水面之上仍是黑漆一片,只见不远处灯火通明,显然还在捞人。
「难道是十一郎故意引起他们的注意,好让我跟渊玄先走?」她忖思道,十一郎孝顺她这个师父比对亲手足还好了,就算他当真做到这步田地,她也不会大感惊讶。
「顾不得他了。」她见面具之下聂渊玄的双眸紧闭,似已昏迷了。她仰望星空,随即再拖着他往斜右方游去。
未久,双足踩到河沙,她费尽力气才将他拖上岸,还来不及松气,先将他的面具掀了,封住他的唇灌气。灌了几口,见他的气息正常起来,东张西望一会儿,又背起他往岸边大树内侧安置。然后她又回河边,望着那艘远船驶离,才安心地回到树下。
冷风吹来,让她打了个哆嗦,不由自主地靠近聂渊玄取暖。她的双手抖得好厉害,她一紧张便会如此,本要为他运气驱寒的。
「你就将就点吧,谁叫我功力不足,一见你危险就害怕。」她迟疑了下,躺在他身边抱着,相互取暖。困倦逐渐袭来,她缓缓阖上眼,松了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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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央!」他忽然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