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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验的,他在心底呐喊着,怎么会因为区区一个跳操的教练而改变呢?
“安琳,”他放下筷子,满怀希望地望着她的双眼,“你,爱我吗?”
她只诧异了一下,接着便笑了起来,柔柔地,轻轻地。“好端端的,问这个干什么?”她的脸颊上飞升起一抹红晕,好看极了,“羞死人了。”
“回答我,不要管其他的。”他执拗地坚持自己的要求。
于是,他看到安琳朱红色的嘴唇轻轻开启。他竖起耳朵,准备聆听心爱之人发出的誓言,那将是比天外仙音还要悦耳动听的美妙声音——于是,他听到了。
“当然是,傻瓜!”右耳温柔。
“当然不,笨蛋!”左耳残酷。
第三乐章 病之半耳人(三)
他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自己的两只耳朵。哪个声音才是真实呢?他难以抉择。在一瞬间他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呆呆地不知所措。于是安琳不解地凑上前来,温热的掌心贴在他的额头上:
“没事吧你?”
这一次,双耳同时听到的都是这句关切之语,随之而来的还有她那双水灵灵的眼眸。他晃了晃脑袋,努力使烦躁的心情平静下来。“没事。”他笑着回答,同时用力握住了安琳的手。这一次,她没有拒绝。
之后的两天,他都是在极端的幸福中度过的。在这两天里,安琳一直陪着他,逛街吃饭自习看电影,总之,几乎连一刻都没有离开过他的身边。他多么希望皎洁的月牙永远不要沉到地平线下去,希望炽热的太阳永远不要升起……这样,
致命的星期一就永远不会到来了。
周一下午,他一下课便赶到健身房,可到了那里,他才被女生的疯狂劲儿吓倒了。课程表上写得明明白白,周一到周五,五点半至六点半之间上健美操课,周六周日三点至四点是瑜珈,六点至七点则是街舞。现在呢?他掏出手机,
TFT显示屏上显示的数字才只有四点十分,可那间素来敞亮宽大的跳操房里,前面已经挤满了人,女生们或坐或站,或是干脆用书包、跳操垫子等物品,将四周人为划分成小块区域,以保证自己的活动空间。这就是所谓的占座了吧?他苦
笑了一下,平日里什么地方都离不了占座,上课自习要占座,食堂吃饭、澡堂洗澡甚至跳舞打球都要占座,真没有想到,现在连跳操都要占座,而且,还是那么早就开始排队。时间确实太早,女生们或是凑在一起聊天,或是做压腿等一
些准备活动,有的甚至从书包里掏出一本红宝书来看,嘴里还念念有词,原来是背单词;还有更夸张的,居然趴在地板上做作业!
这些女生都发疯了吧?身为一个有家有室的男生,他免不了有些气结,这样明目张胆地接近一个搞体育的,摆明了就是不把我们K大男生放在眼里嘛!那个健美操教练,客气一点才叫他一声老师,还不是一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
?只有学习成绩不好、考不上正经大学的人才会去教体育,哪里比得上他们这些经过层层选拔出来的高考精英?长得帅又怎么样,能当饭吃吗?他几乎要痛心疾首地呐喊了,女生们!你们好歹也是头脑聪明的女孩,都是经历过残酷高考
并成功登顶的胜者,怎么能这么肤浅,为了一个所谓的帅哥疯狂呢?
他正这样想着,前面的小门开了,一个男人旋风般跳到镜子前。他的步伐轻盈而矫健,活象一头纯色的雪豹。“大家来得早!”他热情地跟女生们打招呼。
“白老师早!”女生们个个笑眯了眼,丝毫没有考虑到这句寒暄多么不应景——明明是下午嘛。
白老师笑了笑,羞涩地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背着背包走向男更衣室。等他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了一身打扮。原先被宽松的运动外套遮掩住的身材,此时在紧身弹力健美服的衬托下,更显得肌肉结实,线条匀称。高高的个子,
宽大的肩膀可以轻而易举容纳任何一个哭泣的女孩,窄而紧绷的髋部——他身体的每一处曲线都透着阳刚之美,一种来源自古希腊,经历古罗马的传承,再由文艺复兴发扬光大的男性雕塑之美。他不像是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倒像是被某
一位上帝之手所塑造出来的杰作一样。
他不由感到了深深的嫉妒。不,安琳说得不对,像白老师那样英武的男人,打个灯笼找遍演艺圈都不会有。他有那样完美的资本,为什么不从事其他行业,却偏偏跑到K大来教健美操呢?
“我在找一个人,”冷不防的,他的左耳响起了一个声音,一个冷酷的、邪恶的男人的声音,那声音里充满了刻骨的憎恨,“一个不是人的男人,一个妖怪。”
他猛地捂住耳朵,惊恐地向四周望去。没有男人,旁边全都是女生,唯一一个可能说话的人就是白老师,可他这个时候正和最靠近他的女生言谈甚欢。
不是白老师,又能是谁呢?
他想他准是听错了,他的耳朵里充填着许许多多女生的声音,闲聊,尖叫,欢快而高亢,然而,一个冰冷的男声始终贯穿其中,它的力量强大,足以把周围所有的杂声统统压下去。
“我敢肯定,他一定会出现的,”那个声音像一把刀子,不紧不慢地往他的耳蜗里刺下去,“因为这里汇集了,这么多他所喜欢的饵食。”
男声最后呵呵冷笑起来,那笑声顿时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不由抬头望去,那满身阳光的白老师正灿烂地笑着,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而与他面对面坐着的女孩,含情脉脉地与他对视,连傻子都看得出她满眼的情意。
安琳!
这是他许久未见的表情,安琳对于自己的男朋友如此吝啬,然而却轻易地绽放给一个刚认识不久的跳操教练。他的肺都要气炸了,血液嗡的一声涌上他的脑袋,于是他急匆匆地跑上前去,一把把安琳从地上拉了起来。无视她的反对
,硬是把她拉到门外。
“你干什么?!”安琳瞪大双眼,拼命试图甩开他。由于事发突然和愤怒,她的小脸涨得通红,几缕头发也从头顶散了下来,更显得楚楚动人。
“你……”本是满腔愤恨,他却在安琳的面前彻底败下阵来,本已准备好的言词一刹那间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只是嗫嚅着吐不出来,“你……”
安琳轻蔑地瞪了他一眼,一扭身就要走,却被他死死拉住。
“放手!”她只从唇间轻吐这个词。
“跟我回去,安琳。”他的态度不知不觉间软化下来,“我们去吃饭,好不好?”
“少来!”安琳根本懒得理他,“我要跳操我要减肥我不吃饭了,你听不懂吗?”
不对!他的左耳中传来的声音,与右耳的截然不同,它们混乱地杂在一起,可他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我不想和你呆在一起了!我喜欢跟白……”
“白什么?”他有气无力地问了一声。
安琳不假思索地笑了,灿若春花。“白虎。”她回答。
第三乐章 病之半耳人(四)
从那个时候起,周围的一切都变得不对劲了。他感到自己的左耳仿佛被难以名状的某种薄膜给堵塞住了一样,涨得难受,却又嗡嗡得叫个不停。好像某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空灵之声,在他的左耳道里影影绰绰地闪现着,可他只能隐
约感受,却无法真切地捕捉到。现在,他唯一完好的右耳,独自负担起接受正常世界信息的重任。然而,独当一面的耳朵几乎无法判断正确的声音来源,他常常听不清楚对方的交谈,更不要说欣赏电影甚至音乐了。他开始烦躁,生闷气
,无缘无故发脾气。
这一切,都只因为他有病。
他跑过全市上上下下好几家医院,检查一切正常,没有一个医生能说出他这个怪病的缘由。没有中耳炎,咽喉也没有发炎,莫名其妙的毛病,临了医生无可奈何地问:
“真的什么都听不见吗?”
也不是啦,有些时候吧,也不知为什么,能听到一些奇怪的话。比如那次和女朋友啦,再比如一次健美操课……可奇怪的是,那话总是和右耳不一样。除了这两次以外,好像还听过一些,不过声音太小声了些,实在听不清。
医生猛地停住手中的圆珠笔,那支笔他原本漫不经心地把玩了很久。
“这样吧,”他在病历上涂涂写写了好久,显然正在反复斟酌,“你这种病我们这里治不了。我推荐你去另外一家专门的医院如何?”
他死死盯着医生紫红色的嘴唇,一张一合的翕动,每一个动作。两种声音同时彭湃着涌入他的耳道,令他急促之间无法辨别。他唯有依据对方的唇形判断。
“疯子,”左耳轻声告诉他,“至少也有严重的幻听症状。建议进四院(精神病院)仔细检查。”
他“噢”的一声叫了出来,“我没有疯!没有疯!”他气急败坏地指着医生,对方则被他突如其来的惊人举动吓坏了,“我听到了!我才不要去四院!”
他拔腿就跑。一则事发突然,二则他年轻精壮,偌大的医院竟没有一个人企图拦住他,也不可能拦住他。他憋着一口气跑了好久好久,把医院的白色建筑远远抛在身后,直至看到学校的朴素大门才放缓脚步。
踏入学校的围墙之后,他终于确信自己是正常而安全的。
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他还是一个人坐在自习教室里,手里捧着的电路教材纯粹是虚张声势。惨白的日光灯管在他的头顶上跳动个不停,除了他之外,教室里不再有任何一个人的气息。大家全都回宿舍休息去了,只剩下他一个人,
离群索居,孤苦伶仃,感到自己被整个世界所抛弃。不,是他抛弃整个世界才对。是他不愿意,不愿听不见他们的话语,不愿被那些古怪的声音所左右。
然而,就算被整个人类社会所摒弃,他仍然还有属于自己的最后一片心田。
安琳。
他粗糙的手指抚摸过手机的通信录,在“安琳”的名字上久久摩挲,仿佛从冰凉的液晶屏上也可以感受到浓浓的暖意。安琳,只想着你。安琳,只爱着你。
与她失去联系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他不主动打电话给她多久,便不曾聆听她的声音多久。或许刚刚恋爱的时候,她还曾经热乎过一阵子,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打电话便成为他顺理成章的独享权利,也被她视为理所当然的负担
。现在仔细想来,她是不是一开始,就对他开始冷淡下来呢?自从常春藤鬼舍的患难之后……
她只是一时冲动……不!
她出于报恩……不!
她根本就不爱我……她亲口这样说的……不!!!
他用额头重重往桌上撞去,竭力使自己混乱的思绪停止搅动。求你让我安静一会儿!他用力捶打自己的脑袋。
手机的屏幕突然亮了起来,同时还奏起欢快的歌声。有短信!他的眼睛一亮,一把握住手机,是安琳的,一定是她!
“明天晚上星座版网友聚会,你有空吗?大家都很想念你哦^_^”发件人,颜无月。
他想起来了,除了安琳,他也有其他的事情需要做。自从入校以来,他一直担任星座版的版主之职,同时也是星座协会的创建人兼会长——也该是时候见见各位网友了。
他的真实姓名不想说,但是网名却颇为风云,熟悉的人一般称呼他为寂寞牛。
颜无月,那个颇有些男孩子气的女生,一直是他工作上的左膀右臂,也曾与他们一起经历常春藤鬼舍事件。令他感到歉意的是,自打那以后,他专注于与安琳的爱情之中,与她的来往明显减少了许多,也不再像从前那样一心扑在社
团工作上了。好久没见,她一定还是那副叫喳喳的样子吧?真是的,一点都不可爱,什么“大家都很想念你哦”,难道你一点都不关心我吗?虽然经常和你拌嘴,但我们从来都是好伙伴的啊!
他的手软软地搭在桌上,虚空的眼球里了无一点生气。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体会到久违的友情是多么珍贵,宛如沙漠上最后的一滴甘露,恰恰盛放在待放的花苞中;而愈是感受到这一点,愈发巨大的孤独感排山倒海,将他吞没其
中。
聚会异常成功,如果忽视寂寞牛异乎寻常的沉默的话。新一代的同学渐渐成长起来,他们讨论得异常热烈。寂寞牛的右耳里不住飞来言语的碎片,叽叽喳喳,吵吵闹闹,他却无法归纳成任何一个有含义的句子。他的左耳出乎意料地
宁静。
坐在一旁的颜无月也很少说话,这可是极为罕见的——只因素日让她闭嘴安静,是一件比登天还难的大事。她只是不安地挪动着脚尖,唯有这种轻微的细节,才符合她活泼爱动的性格。她的眼珠不安分地转来转去,聚焦的中心不外乎寂
寞牛的左右。
这一点,他全然不知情。
时间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