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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阳投桃报李,自是将数年前之事详细告之,西摩面色越发难看,呆坐良久后起身辞去道:“落叶尚需归根,我又何需执念至深?部族之乱、兄弟纷争于一族存亡时又算得甚么?想来我远避于此反倒是为怯懦之举,于部族无利,不如归去。”言毕再不回首,踏月而行,转瞬而逝。
西摩毅然绝尘而去,只为一族兴衰存亡之事;阿勒机关算尽身形佝偻,又何尝不是为此;叫人颇有殊途同归之叹。血脉羁绊之深,即或人各有偏异,然终是不可违背。其人或有悲凉、或有伤怀、或有迷惘也皆无可选择,无法回头。
莫名一股悲秋之叹油然而生,紫府世界因之而有秋雨绵绵,寒意顿生。莫不成这便是金之寒凉肃杀?即便不舍又能如何?大势所趋,无可挽回。初阳感怀于心,却听得隐约有声:不仅于此,不仅于此。
初阳一时为之惊醒,却见英娘小狐面有关切之情,已知自己必有失态之举,不觉收敛神思静心自守。月色如水,大漠重归寂静。
既已知晓神州后裔之所在,自当前往一探究竟。初阳一行稍作休整便北向而去,数日后果于大漠中觅得绿洲一处。只见绿树掩映其中,荆棘环绕其外,隐约有村郭雏形,远异于太阳部族。其中往来之人,肤色虽不如神州子民白皙,却亦不似太阳部族黝黑。眉目间犹有神州子民之风,令人顿起亲近之心,不免又有血脉之想。
屋舍虽是简陋却是十分规整,街道虽是相对狭小却是十分平整,坊市虽小却是诸物俱全,好似某处州城微缩于此。叫卖之声不绝于耳,居然俱是神州话语;讨价还价之声更觉分外动听,恍然间好似魂归万里之外,片刻不曾离别。
初阳正欲寻人相问询,却听得远处有人快步行来,为首一中年男子喜不自胜,其后数人等却是各不相同:有人半信半疑,有人泪流满面,有人喃喃自语,不一而足。
☆、第120章
当先之人未尝近前;便已出声招引道;“异乡淹留之客时时望归,唯见日月昭昭不知归途何在。今日想来必是盛世宝船重开,则致有乡党莅临而归乡有望,叫人不胜其喜。”
言毕翘首遥望若有所待,然终见二女并立再无伴行;来者不免有些惊异;脸上喜色渐渐消散;目中神采亦随之黯淡。初阳见之不由得心弦一动,别有酸涩在心头,当下与英娘一同上前见礼道,“吉州江氏初阳与姊姊游历至此;惊悉神州犹有后裔遗存,故而贸然造访,还请诸位叔伯勿要见怪。”
“原来非是神州遣使复来。”一声轻叹,若有若无,闻之惘然。
“神州早已将我等忘却,何来此等奢望。”一声低怨,不胜怅然。
独有为首之人强自欢笑道:“我等虽是未曾得见桑梓之地,然得见故乡来客亦觉分外亲近,怎有嗔怪之心?余某忝为族长,正要款待一二,聊表寸心。”
初阳欲辞不能,唯有相随而去。绕过街角有一宗祠别具一格,匾额上书:共祖祠,想来非是一家一姓之用。见初阳注视此匾若有所思,余氏于旁释疑道:“昔日远祖数十人皆为异姓,约为兄弟共守不去以待宝船复归。然久无音讯、年岁渐高而子孙渐长,不得已以神州为共祖而行祭祀之礼,此处正是因而得名。”
余氏言语中多有对先祖的敬仰之色,初阳亦不免感同身受。一行人缓步进内,更听得书声朗朗,童声清脆,细细听来却是千字文,初阳更是动容道:“宝船倾覆之时犹有书籍残存?怪道处处乡音不绝,时时乡情不断。”
“宝船倾没,其中事物尽皆无存,岂有书籍独独留存之理?此间所读之书,乃是汪氏先祖以树枝兔毫为笔,以褚色汁液为墨,逐字逐句诵而记之,而后又一字一句勘验校对而成。”余氏笑而作答,深以为傲。
“原来如此。我欲往书院一观,可有不便之处?”初阳驻足不前,多有向往之色。
“如何不可。先祖曾言,所记必有错失疏漏,所书难入大家法眼,乃是一时权宜之计,他日若能重归故里当尽数焚化以为祭告。奈何我等淹留此地久不能偿其愿,今日初阳前来,正好指正一二,亦算稍安其心。”余氏右转而行,殊无异色;而随行他人或是暗自蹙眉,或是漠然相对,尽皆无语。
见初阳几人悄然入室,先生并无惊诧怪异之色,孩童们亦不过好奇略略张望便自安心诵读。莎纸微黄,其上字迹只可称得上工整,确是无有出彩之处,可见书写之人于此道并不擅长,只是此时谁人又能出言嘲讽?谁又能出言指摘?若无此等书籍,神州一脉即或能长存此地,亦将渐渐为异族所同化。
余氏引领众人又往书院藏书阁而去,其中所藏之书亦非在少,除却常用之三百千、四书五经,诸子百家、诗词歌赋各有成册,杂记小品也有若干,更有前朝科考之文流传,由笔迹可知俱是一人所撰写。更有族谱一本,其中详记各家各姓之籍贯由来,子孙之代代相传,更有血脉连绵不绝之叹息。
绕过此处,其后却多有异族书籍,文字各异,或以羊皮纸记之,或以牛皮纸记事,其旁多有注释译本,颇得信达雅之真谛,更与神州流传多有不同,让人大开眼界。由此可见神州宽容之胸怀不会因时因地而有所差异,神州好学之本性亦不会因时因地而有所变化。
书阁居中之处,却是一副山河地理图,由上可知大食、波斯、鞑靼等国何在,亦可查知太阳部族之所在,然而大宛、大月、大夏之地标注却有些混杂,似乎并未厘清。初阳不由出声叹道:“世叔想必筹谋已久,方能得此等舆图。如若将西域诸国所处之方位探明,只怕举族回迁之日就在眼前。”
余氏立于图前,细细描摹其中一笔一划,神色颇为复杂,终是出声说道:“即便神州将我等忘却,然我等却一日不敢少忘祖先遗训,不敢稍忘故土何在。数百年来,我族以商旅为业,四处求索,方能成此图。惜乎大食人欲要专断神州与大秦等地之往来,百般隐瞒,故而大宛大夏一处犹未探明。”
“大宛与大夏皆已临近神州,若是世叔不弃,他年归去与我等同行如何?”初阳兀然提议,倒叫众人俱是一惊。
“同行?若你等弱女子可能护得诸人周全?大食人非是善类,安息人亦非善族。”其后有一人似有异议。
“举族回迁乃是族中大事,虽有先祖遗训,亦要从长计议,莽撞行事只怕多有不妥。”有人颇为犹豫,便似这般建议道。
也有人惊喜万分,急急趋前问道:“此言可是当真?非是戏言?有生之日我能亲眼一睹故乡样貌,虽死又有何憾?”
长久萦怀之想霎时便要成真,余氏亦不免失态,呆立半晌方才出声道:“初阳姊妹跨海而来必非常人,若能同行自是求之不得。只是族中犹有数只商队在外未归,先祖尸骨不可独留此处,而归迁途中所需食宿坐骑亦要一一备齐,可否多容留一些时日以为准备?”
“无妨。我等方要于炙热之地停留些时日,世叔尽可慢慢将所需之物备齐再行上路。况且我稍通法术略知医道,虽不能夸口其他,想来欲要安然保全一族性命应可从容。”初阳不急不躁,缓缓说来,语调让人听来莫名地安心。
余氏亦非优柔寡断之人,听闻此言如何不肯,当即相约一年之后举族东归。合族之人得闻此讯,无不欣喜如狂,想来故园之思必是深深烙印于众人心间。异族衣衫虽久著于身,异族言语虽久闻于耳,然血脉不息、学识不断,神州之想便是四海一同。
当日宴开长街,不分男女不分老幼,尽皆同庆,欢声雷动,初阳英娘俱不能免俗。
☆、第121章
停留二三日;待得诸事议定;初阳一行便要辞去以归炙热之地。余氏等人亦知其别有要事;故而不曾出言挽留,只将些肉脯净水奉上以表其意。初阳也不推却;但将诸物收好便自挥手由此去,返身间却见人影犹在;不免恻然。
小狐自西摩离去后便一反常态,颇为沉寂;便是英娘初阳逗弄亦不肯多言;此时见初阳若有不舍状;却猛然出声问道;“血脉究竟是为何物;近者可有羁连不断,远者亦多亲切不舍。西摩因之而罢却纷争,姊姊因之而坦言襄助。血脉之亲若是如此,我与姊姊相处情分又是如何?我百思终不得其解,久而郁郁。”
英娘闻言不免一时怔忡。初阳亦多讶异,轻抚怀中小狐以示安慰,良久方才缓缓出声道:“若要论及血脉之说,简而言之便是同根同源同文同种,虽散分为百姓然皆溯源于炎黄,虽风俗各不相同然皆自认为华夏,故而生而相亲。小狐与我等虽有人兽之分,然日日相伴,夜夜相随,久而有情。你我生死与共,此情深厚与血脉之亲岂有高下之分?小狐素来无忧无虑,又何必这般多思多愁?”
“话虽如此,我却想与二位姊姊血脉一同,我要脱却这躯壳直立为人,方是真真正正的手足之情、舔犊之亲。”小狐闷声回道,犹自不喜。
初阳一时间不知又该如何劝慰,只觉中指尖兀然一痛,却是小狐尖齿所伤。血瞬间渗出,小狐如见圣物,轻轻将其舔舐入口,悄然说道:“我今与姊姊血脉相溶,可能算是血脉相亲?”
英娘见状一笑道:“小狐何以厚此而薄彼,欲要与初阳血脉相通,又怎能将我忘却?”言罢,自将指尖刺破,而将血珠送与小狐。
小狐不觉泪眼已婆娑,垂首哽咽道:“一时失态,是我执念,还请姊姊见谅。”
初阳却佯怒道:“我与英娘之血今与你同,是为血亲,何来此言?小狐莫不是再生惫懒之心,而欲将化形之事揭过?”
“必是如此。从今而后我等便是血亲姊妹,再无情同姊妹之言。小狐若再不用功,莫怪我与初阳多行责骂之事。”英娘言笑灼灼,多有宽慰之意。
小狐闻言,心中感慨无尽,奋然跃起落于沙地,神情肃然,稽首拜礼者三,再无他话。初阳英娘既知其意,自是坐而受礼,无需赘言。其时,红日初升,天地苍茫,是可为见证。
重归炙热之地,小狐勤奋更胜初始,内以沙蛆之毒淬炼,外有骄阳之烈磋磨,其苦岂是寻常?英娘虽是不忍却更不愿出言搅扰,唯有月夜之下借月魄之力为之疗伤。初阳若为之所感染,勤勉更多十分,日间蓄收至阳之光,夜间并受至阴之辉,兼容并蓄以问变化之行迹,以求不变之道意。
于是之小狐茸毛愈发稀少,几可不计;然白莲之色更见晶莹之彩,俨然岁月静好之态;流光潋滟,安然静想如有所待;烈阳渐不能撼动,腐毒渐不能奈何。
然花开其盛,终有尽处;静谧至幽,必有异动。这一日骄阳远胜常时,炙热更添百倍,英娘不敢现身于外,而小狐却直驱初阳处求取当日火龙所赠之炎灵果以为助力。初阳已知其用,不免喜忧参半,然当此时又夫复何言,唯有鼓舞而已。
小狐昂然而立,流光飞舞将其直送于半空,其上日魂骄横若要熔炼万物,其下白沙如镜更助其威势。初阳遥望处,只见小狐尽数为日光所湮没,顿失其所在,不免暗生忧烦牵挂之情,但又有何用,唯有勉力平复此心以观后变。
日光相合之处,小狐久无动静。良久却见光线若为之所引,愈发聚拢,如丝如缕,相错交织,终成一茧,悬浮于天地之间。
霎时间,日魂之光皆为此物所汲取,四野昏昏然有如将夜。小狐欲借至阳之力熔炼身躯重塑人身,又何惜彻骨之痛?
大漠广袤,此时却悄无声息,虽有烈阳当空却无一分热力。初阳虽是面上无波,心中怎能无有忐忑?英娘不知何时现身,仰首张望,满脸期待。
眼见日渐西斜,光茧终是有所声响,隐隐绰绰听有儿童脆声唱道:“骄阳如火,焚我身躯,生死一线,方知新生。骄阳如火,焚我身躯,新旧更迭,实为重生。”其曲调虽是不甚悦耳,但初阳英娘闻之不啻仙音入耳。
光茧随声而破,大漠刹那熠熠生辉,云霞瞬时层层叠彩,中有一垂髫女童翩翩而下,俯首见己身并无寸缕,面有飞红,急急奔入初阳怀中再不肯出。
英娘无奈,只得取旧日衣衫稍作修改,暂为穿用。许是得初阳英娘之血,小狐样貌居然是兼得二人之长,娇颜更甚。初阳也不免赞道:“朱唇贝齿,黛眉绿鬓,我家小狐生得好容颜。”
“我今已得人身,姊姊还是只管小狐小狐叫个不停,甚是奇怪。”怎料小狐却极是不满,娇声嗔道。
“是了,是了,若无好名姓又怎能当得起这花容月貌。”英娘喜上眉梢,言语间亦多了几分调笑之意。
“我要随初阳姊姊之姓,我要与英娘姊姊同名。”小狐这般高声叫道。
“芙蓉如面可当舜字,落英缤纷是为繁花,莫如江舜英三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