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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出于愧疚,八年的师徒之情又岂是如此轻易便能揭过忘却的?至少,他白冽予没有办法……轻易便将这么多年的情感全换成毫无保留的憎恨。
可不论恩仇是否能相抵、结果又是剩下些什么……唯有一件事,是他一定要去做的。
他需要一个答案,一个由师父口中亲口说出的答案。至于得到答案后下不下得了手报仇,刻下的他,无暇也无法考虑。
感觉到充塞着郁结的胸口又一次传来阵阵刺痛,白冽予紧抿了抿唇,加紧脚步望前疾奔而去。东方煜随即跟上,凝视着情人的目光已然担忧。
想通一切后,冽没有任何隐瞒,而是强压着紊乱的心绪将一切告诉了他,并主动提出想回东北一趟亲自找师父谈清楚。如今,半个多月过去,二人已然出了关外来到东北长白,且再不到半天的路程就能到达聂昙隐居的地方了……一想到此刻情人心中正禁受着的煎熬,东方煜便是一阵心疼。
恩师便是杀母仇人,这对向来温柔而重感情的冽自是一大打击。他无法改变这个事实,所以能做的,也就只有陪着冽一起面对了。
眼下正值冬末,整个长白山全为霭霭白雪所覆,放眼望去尽是一片银白。二人仗着轻功高超一路急奔,由白冽予引领着逐步接近那位于深山密林之中的隐居地。
“冽。”
足下疾驰未停,望着情人毫无表情的侧脸,短暂的犹疑后,东方煜终还是忍不住开了口:“你想好……该怎么面对聂前辈了吗?”
闻言,白冽予足下微顿,眸间已是几丝苦楚闪过。
“……我不知道。只是……”
“嗯?”
“尽管这事儿十分……伤人,可或许是早有预感的缘故,我心中所受的打击并不如原先所以为的大。”
唇角苦笑扬起,带着几分自嘲地:“甚至还有些……庆幸。”
“庆幸?”
意料外的话语让东方煜怔了一怔,“怎么说?”
“至少事情……不是我预想中最坏的状况。”
“是吗……”
“不问我‘最坏的状况’是什么?”
“我不想让你想着难受。”
“刻下想着,却是好受多过难受了……”
因情人所言而心头一暖,白冽予眸光微柔,而在静静看了眼那张俊朗的面容后,深吸口气选择了坦白:“毕竟,此事与你有关。”
“我?”
“……我本还担心……令堂会否……”
这话到一半便停了下,却已足令听着的人明白——东方煜给他吓了一跳,脚步亦随之一停。
“你是说……你本来怀疑我娘……是……”
“我知道是自己太过多疑,却没法控制住让自己不去猜想……”
青年同样止住了前行,容颜却已因歉意而深深低垂。
事情虽已过去,最后也证实了根本与东方蘅无关,可一想到自己曾有过那样的想法,心头便……他知道不说就能省下不少麻烦,却不能也无法容许自己在这事儿上有所隐瞒。
东方煜初始听着虽十分愕然,可仔细一想便也明白了情人的怀疑是从何而起——谁让娘本就曾对白毅杰有意,又是与聂扬并称的剑术宗师,且当初绘制路线图时也正好出现在附近?若非他对自己的母亲十分了解,只怕也会有所怀疑了。
也难怪冽会说出“庆幸”这样的字眼吧?比起他们变成仇人,刻下的结果确实……一想到冽在心生怀疑之时同样遭受着的煎熬、望着他此刻自责的模样,东方煜心下深深怜意升起,而终是一个揽臂将他紧紧拥入了怀中。
“你从没告诉我。”
“……我不知道如何启口。”
感受着那包覆着躯体的力道与温暖,白冽予轻轻合上了眼眸。“或许只是逃避吧?毕竟,对我来说,单是想象可能的情况便已浑身发冷,更遑论说出一切,让这种可能同时影响彼此?”
“可这么做,你就只能自己背负一切了——而我不希望这样。”
“煜……”
“现在谈这些或许不太合适。但……”
环抱着青年腰肢的力道微微收紧,东方煜轻轻抬起了那张仍为面具所覆的容颜,凝视着的目光染上深深情意。
“我想永远陪在你身边支持、守护着你,为你分担所有的一切。”
顿了顿,“现在我发现自己不大习惯‘李列’了……我爱你,冽。”
首次直言出口的爱语,让方给他前头话语逗笑的白冽予当场便是一怔。
尽管早就明白彼此的心意,可乍然听到爱语,那涌上心头的却仍在瞬间掩盖了所有哀思愁绪、令青年面上绽开了一抹极其悦目的笑。
“我也是。”
他轻声道,“我也……爱你……”
最后的话语,没入相交叠的唇瓣之中。
由浅浅摩娑而始、直至令人迷醉的交缠,承受着来自情人的、绵密而深挚的吻,其中蕴含着的情意让白冽予几乎化了身子,虽明知时地不对,却仍不由自主地完全沉沦了下。他紧紧回抱住情人背脊进一步拉近彼此,不觉间,后背已然抵上树干,而在四瓣略分间,身子与身子紧密相合,容颜之上面具亦已是微松——
碰!
便在此际,气劲交击声入耳,瞬间惊醒了本有些沉浸入情欲中的两人。
“打斗的声音……是从师父居所的方向传来的!怎么会?”
“咱们先赶去看看吧?”
“嗯。”
知道情人说得不错,白冽予一声应后、领着东方煜拔足便往师父的住处奔去,心下却已是一阵惊疑。
随着距离渐近,打斗的声响也越渐清晰。由那惊人的声势及隐约感受到的气劲余波来看,正在交手的两人定都是绝世高手——可,为什么?
为什么会在这儿?在对打的……又会是谁?
心绪紊乱间,林中小道渐宽,目的地亦随之入眼——可当二人步入空地奔向草庐时,望见的,却是个完全出乎意料的情景。
——草庐前,一名神貌清朗的老者抬掌击上了聂昙胸口。而作为当世几大高手之一的聂昙,竟就这么毫无招架之力地为其重重击飞!
“师父!”
纵然恩仇难解,可如此情景仍教白冽予瞧得心神剧震,长鞭一解便欲飞身上前迎敌。怎料身形方动,一道人影却于此时闪到了眼前,硬生生止住了他前进的脚步。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德济堂一别后便就此失踪的景玄!
“李兄可来得真不巧。”
“让开!”
“这可不成……家师办事,向来不容许他人插手。”
“那我就只好硬闯了!”
语音初落,白冽予银鞭忽动,鞭稍陡然弹地而起直点向景玄。后者早有准备,双手幻出道道掌影正待迎击,青年却忽地凌空换气、改变了势子直投向聂昙倒地之处。那速度之快令景玄微微一惊,可还没来得及追去,一道凌厉的剑气便先一步封住了他的进路。
“景兄,你我上回的帐还没来得及算,刻下便一并了结了吧。”
这出手的自然是东方煜。他和情人心意相通,于白冽予出手惑敌时借力使其得以陡然加速躲开景玄的拦截,再由他出手缠住景玄。
论起阴谋诡计,他及不上对方;可若是实实在在的出手相搏,自然又是另一番局面了。实力相若的两人立成缠斗之势,谁也无法抽身。
也在此间,白冽予已然赶到了聂昙身边:“师父!”
那老者的一掌不仅击断了聂昙的肋骨,更破了他护体真气直接损及了脏腑。若非聂昙功力高深,此刻早已毙命了。
望着眼前形貌瞧来十分陌生的青年,聂昙足愣了好一下才由那神态和声音认出了对方的身分:“冽……儿?你怎么……”
询问的话语未完,便因徒儿眸中一闪而逝的复杂情感而明白了什么。十三年来的恐惧竟在此刻实现,令聂昙浑身剧震之余已是惨然一笑:
“你……知道了……”
“……那些就先别提吧。您赶紧服药运功疗伤。”
虽知师父那一句便等同承认了一切,可眼下却不是感慨难过的时候。白冽予取出身上带着的一枚疗伤圣药归元丹交给师父,同时提鞭而起,转身望向了正一步步朝二人走近的陌生老者。
方才景玄曾言及“家师”二字,想来此人就是他师父了。只是……
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直逼自己而来,青年暗提真气全力相抗,心下却已是一阵骇然。
当世最为著名的几大高手他几乎都见过,却从无一人能让他有这种发自心底的挫折感——虽知对方是刻意以气势影响自己的心神,可就算全力凝神相抗,那种乏力无助的感觉却仍难以完全压抑下去。再加上那无形中正一步步加深的气浪,几乎逼得他当场便欲向后逃开。
可他终究还是忍耐了下。目光笔直对向了前方老者,静冷幽眸中流露出坚定的色彩。
似乎是有些讶异于他的表现,老者身形微顿,开口道:“你就是李列?”
“不错。不知前辈有何指教?”
“在本座如此威逼下仍能冷静以对毫不退却,确实是个难得人才——只可惜你拜错了师父。”
说着,他眸光一沉,一股更胜于先前的气势乍然直袭向青年:“师债徒偿,既然你有胆挡在聂昙面前,就陪着你师父一道下黄泉吧!”
语音初落,他身形忽动,抬手一掌毫无花巧变化地便朝青年击去。白冽予十二分功力运起、银鞭一振正待出手迎敌,一阵力道却于此时将他一把拉到了后头。青年心下一惊,却见本已重伤了的师父乍然护至身前,朝那老者厉声道:
“你不能杀他!他是——”
急喊而出的话语,因再度印上他胸前的掌而被迫休止。
这一次,聂昙没有被击飞,但顺着经脉入体的暗劲却毁去了他生存的最后一丝可能,而随着周身气力渐失,躯体再难撑持地倒了下……
“师父……”
一声惊唤脱口,白冽予抢身上前于躯体落地前将之接了住,双眸已不由自主地为之湿润。他握上聂昙掌心试图输入真气为其延续性命,却只见得师父摇了摇头,并将先前拿到的归元丹重新放回了他手中。
“不要难过……”
聂昙颤声道,回望徒儿的目光满载着歉意与慈爱,“是师父……对你……不……起……”
随着那声“起”字落下,原先回握着徒儿的手一松,头颅亦已是一歪……强撑着的最后一丝力气,便这么永远地散去了。
望着眼前失了性命的躯体,两道清泪终于由青年面上静静淌了下。
他轻轻放下了聂昙,容颜抬起,对向老者的目光已是一片冷冽。下一刻,他身形一闪、森寒真气贯满长鞭,右手一挥便朝老者展开了攻势!
——他不知道事情怎会发展到如此境地,可纵然恩仇难断,师父对他的疼爱关怀却是毫无虚假的,他自然也不可能就这么算了……颊上泪痕未尽,过于复杂的情感便化做了浓浓战意,躯使着他一招招攻向老者。
可老者并没有马上还击,而是先选择了闪躲,看着青年将一条银鞭用得如臂使指、灵活之至。只是不论归云鞭化作了怎么难缠的招式,老者却总能轻轻巧巧地适时避开,二人间实力的差距由此可见一斑。
“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成就,假以时日定能成为一位绝世高手——只可惜你没有机会了。”
片刻后,伴随着如此话语脱口,老者突然不再闪躲,而是一把抓住了青年急攻而至的银鞭。自掌心窜人了森寒真气让他微微讶异了下,却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他一个运劲反震将银鞭自青年手中扯下,同时提步上前、右掌一抬,重重击向了因受了内伤而没能来得及反抗的青年——
“冽!快逃……呜!”
一切只在电光石火间。
就在白冽予自忖必死之际,熟悉的呼唤传来。下一刻,掌击声响,某种湿热随之喷上面庞。他怔然抬眸,望见的却是东方煜面色苍白如纸、缓缓倒落于身上的情景……
“冽……快……”
“冽儿……快逃……”
似曾相识的血腥气,唤回了本已渐渐淡去的记忆。相隔十三年的一切乍然重合,而终化作了那不久前才刚听得的、令人心醉的字字句句。
‘可这么做,你就只能自己背负一切了——而我不希望这样。’‘我想永远陪在你身边支持、守护着你,为你分担所有的一切。’‘我爱你,冽。’
爱语言犹在耳,怀中的躯体却已再无动静。纵然落上了再多的泪,那双紧紧闭上的眸子亦不曾睁开,不曾温柔凝视着自己、流露出令人迷醉的深深情意。
理智什么的此刻早已殆尽,只余下了满心的冰冷。白冽予就这么怔怔地望着怀中的东方煜、望着那张牵系了他所有情意的俊朗容颜,便连敌人已近身前也浑然不觉。
见行动一再受阻,老者一声冷哼正待下手,青年颈侧略微翘起的面皮却让他微微一怔。
易容面具?
‘你不能杀他!他是——’
不期然间,聂昙那未尽的话语于脑中浮现,躯使着他探手上前、揭下了青年面上的易容。
而随之入眼的无双容颜,让瞧着的老者当场便是一震。
“‘列儿’……冽予?”
试探性的一唤脱口,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青年只是怔怔地望着怀中的躯体,泪流满面。
瞧着如此,老者深深一叹,一个俯身抬掌按上了东方煜背心——这下倒是激起了青年的反应。他本能地拾起东方煜掉落的日魂一剑刺去,怎料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