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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手!”“亚兰”(=贾桂琳)一脸忧郁地托着脸颊。“要是让我纤弱的身体摄取酒精,你会后侮的。”
“干嘛?你是摩门教徒啊?”
“贾桂琳”(=蓝迪)满不在乎地走向“管理大楼”——这是那座四面玻璃、让我联想到水族馆的建筑物名称——角落的简易厨房。坐在交谊厅桌边的我们,感觉到冰箱被打开了。
“哦!瞧瞧这是什么!麦格,还有穆斯黑德!他们选的啤酒不错嘛!那些政府派来的人还挺不赖的。呵呵,连香槟都准备好了。”
“我先告诉你,那是明天平安夜用的。”或许是明白无论如何抵抗也无法让自己的身体逃过饮酒的命运,带着赌气表情的“亚兰”(=贾桂琳)甚至不看厨房一眼。“没了就不能庆祝了,你今晚别喝。”
“哼!咱们还过什么狗屁圣诞节!”
“喂,老爹!”“我”(=巴比)心浮气躁地敲了敲桌子。“不要光顾着自己享用,有点服务精神,替大家拿过来啊!”
“十六岁的毛头小子讲什么鬼话?”
“喂,你忘啦?我现在的身体是三十三岁!”
“哇哈哈哈!”虽然认同这番道理,但“贾桂琳”(=蓝迪)仍没打算替巴比取酒。只见他大剌剌地往椅子一坐,便迳自咕噜咕噜地喝起穆斯黑德啤酒来。“这话倒没错!”
“允许,请,提出疑问。”这种断断续续的英文,自然是出自“巴比”(=哈尼)。“会议要怎么办?”
“连谁来主持都搞不定,还能怎么办?”
或许是白天时太过亢奋,现在有些累了;“亚兰”(=贾桂琳)看来有些心不在焉。“总之我反对。就算是多数表决,我也不想让这样一个日本小鬼(kid)来主持会议。”
我没想到竟会被一个比自己年幼的女人称做小鬼。的确,日本人普遍看来较为年轻,我也早已习惯被当成毛头小子;但“亚兰”(=贾桂琳)明知我的实际年龄还这么说,显然是怀有恶意。
“哇哈哈哈!说得好,再多说几句!”
“单是小鬼也就罢了,”“他”(=她)依然带着心不在焉的眼神,耸了耸肩。“竟然还是个跑到老色鬼身体里的小鬼。简直恶劣到了极点,恶劣的二次方!”
最恶劣的莫过于“蓝迪”(=我)的处境,还得把这些针对自己的毁谤中伤连同其他对话一并翻译给“哈尼”(=亚兰)听。
“呿!”不知“贾桂琳”(=蓝迪)是否也累了,口中并未吐出白天时的污言秽语。“你这女人嘴巴还真臭!”
“到底要怎么办啊?”“我”(=巴比)一面从厨房替自己拿了罐麦格啤酒,一面高声叫嚷。“这样下去根本没进展嘛!”
“不然还能怎样?咱们六个人又能讨论出什么鬼来?”
“可是,这些事我们得自己决定,没办法啊!”
“是吗?反正俺啊,与其要交给那个小日本决定,还宁愿让政府的人作主,至少比较服气。”
到底要决定什么?说穿了,就是我们今后的方针。我们六人在不由自主的情况下成了户籍上的死人——据说这是CIA及美国的决定。
当然,我们各自站在自己的立场及考量上,异口同声地对这个决定表示不服;然而这些抵抗从一开始就是白费功夫,我们甚至连自己目前所在的设施究竟位于何方都不知道。
说不定这里根本不在美国境内。别以为地震发生至今只过了两天,我们就不可能被送到远处;敌人可是恶名昭彰的CIA,即使冷战终结后声势不如从前,仍是美国总统直属的全球最高情报机关。我记得曾在某处读过或听过,只要获得美国空军支援,他们能在半天以内到地球上的任何区域展开活动。虽然我不清楚这是否为正确知识,总之听见CIA三字,就觉得没有办不到的事。
总而言之,我们六人的生杀大权全握在美国及代言其意志的CIA手中;所有人都必须承认这个严苛的事实——抵抗只是白费工夫。
“当然,相对地——”红发女子——似乎即是(=艾克洛博士)的口吻,简直像讨论搬家事宜一般地轻松。“诸位今后的生活,全由美国政府来照顾。这是当然的措施,毕竟你们已无法从事一般社会生活,连工作也没得做了。不过,有两个条件。第一,诸位必须六个人住在一起;第二,你们的生活必须瞒过社会大众的眼睛。关于这两点,很遗憾地,诸位没有选择权。”
说穿了,就是要我们当“幽灵”,找个无人之境隐居。当然严格说来,不光只我们六人生活,应该还有CIA的监视。我们明明是因不可抗拒的外力而才陷入这种事态,人权却被弃若敝屣。
或许是基于补偿心理,他们表示在合理范围内,愿意尊重我们的意见,提供我们期望的生活型态——比方住宅样式、气候或其他环境条件。当然,充其量只是“在合理范围内”,不过总比完全无视我们的意向好。
希望我们六人自行讨论,提出结论来——留下这句话后,博士及CIA等四人便穿过水泥墙角上的沉重铁门,不知往何方去了。待他们离去后,我们曾检查过那道门;果不其然,上有坚固的锁。
说穿了,就定这么回事;与其说我们成了死人,倒不如说是成了囚犯。一开始我觉得这个设施宛如监狱,当时的印象真是完全正确。
CIA那帮人表示下次会在圣诞节过后的二十六日来访,要我们在那之前汇整出六人的要求,简直像在暗示我们六人被从社会上“铲除”已成定局;至少,他们是以此为前提进行所有事务。
然而,我对于“尘世”的眷恋并未完全舍弃;不光是我,换作任何人,突然要他舍弃过去一路走来的人生、意义及一切,谁能轻易接受?
说归说,反正二十六日前不会有人来,关在这座监狱里的我们也无事可干。有人提议不如向媒体求助,但我们并没有联络外界的手段。虽然“管理大楼”里设有电话,但拿起话筒却是悄然无声;仔细一看,切成数段的电话线在地板上卷成一团,看来只是在设施废弃不用后,撤除设备时忘了拆掉的。
当然也有人认为该设法逃狱,但要如何越过那十公尺有余的围墙及铁丝网?更何况这里也没有代替梯子的物品,或是制作梯子的材料、道具。假如做好被铁丝刺得浑身是伤的觉悟,或许能爬过铁丝网;但攀越过后的绝壁彼端,却是片不知地理位置为何、搞不好还有食人鲨出没的汪洋大海在等着我们。
唯一通往外界的出入口便是博士等人离去的铁门,但这道门既厚重又坚固,徒手难以破坏;就算有道具,我们之中又没人拥有撬开金库的经验,还是办不到。无论再怎么顽固的人,也只能得出“无法逃离此地”的结论。
这么一来,除了乖乖等待二十六日的到来,我们已无事可做。“管理大楼”及我们(严格来说,是我们的“肉体”)所分配到的“1”至“6”号屋——似乎被称为“自囚牢(Ego Joint)”,还真是幽默的命名方式啊——里并无电视,也没有杂志或西洋棋等游戏,所有能供娱乐之物尽付阙如;包含今日的接下来三天里,铁定闲得发慌。
于是,虽然我们并非诚心屈服于CIA的命令,但为了消磨时间,便姑且展开讨论——倘若今后真得共同生活,哪种型态较为理想?文化背景及价值观皆异的六人之间,真能找出一个可能的折衷方案吗?
“管理大楼”的冰箱里放有成堆的冷冻食品,而橱架上也备有堆积如山的罐头;我们依照自己的喜好自行解冻、加热,粗糙地解决晚餐后,拿出了叠放在交谊厅角落的简易桌子,开始讨论。
然而,会议却没能如愿进展;岂止没进展,竟然停滞在推选主持人的阶段上。
全员一致认同该由年长者担任,而最年长的自然是“贾桂琳”(=蓝迪),但“巴比”(=哈尼)、“我”(=巴比)及“亚兰”(=贾桂琳)反对。虽然“蓝迪”(=我)表示无妨,但最后的“哈尼”(=亚兰)在思索过后投下反对票,因此没能通过。
接着被提名的便是“蓝迪”(=我);虽然“我”(=巴比)、“哈尼”(=亚兰)及“巴比”(=哈尼)表示赞成,但“贾桂琳”(=蓝迪)及“亚兰”(=贾桂琳)却反对。
如同“我”(=巴比)所言,我们是很民主地采取多数表决的;然而反对派的两人却赖皮不认帐,坚持“蓝迪”(=我)当议长不能服众。
“俺举例给你听。”“贾桂琳”(=蓝迪)一面咕噜咕噜地喝下第二瓶穆斯黑德啤酒,一面慷慨激昂地说道:“假如这个小日本只顾自己,做出了住到日本去的结论怎么办?要是这个希望不小心通过了怎么办?咱们全部都得跟着他去耶!俺不知道你怎么想,但俺反对,活生生的鱼能吃吗?”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我”(=巴比)粗鲁地将麦格啤酒瓶往桌上一放,似乎已不胜其烦。“艾利欧老兄并没有决定权,只是请他主持而已!”
“那可不一定吧?”
“亚兰”(=贾桂琳)以莫名无机质、却又似乎不怀好意的眼神瞥了“哈尼”(=亚兰)一眼。亚兰原本就生得一副骸骨似的面容,一露出那种眼神,更透着一股带有杀气的魄力。
“先说他,他虽然是法国人,却明显偏袒日本人,要不然怎么会找日本女孩当女友?而且他事事都靠这个日本小鬼翻译,还欠他一份人情呢!毕竟语言互通的人,关系总是比较牢固。”
“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我是说,他有可能不发表自己的意见,一味唯唯诺诺地听从日本小鬼的想法。再说……”这会儿,她又瞪着“巴比”(=哈尼)。‘“真要选边站的话,阿拉伯人也偏袒日本人啊!”
“你怎么知道?”
“因为整个国家都受日本金援啊,当然要尊重赞助人的意思嘛!这是人之常情。”
“偏见,你说的。”
对于这荒谬至极的说法,“巴比”(=哈尼)也动怒了。“不正确,你的资讯,从哪里得来的,我不在乎,但是你,要求,收回那些话。我,荡然无存,尊严,不高兴。”
“喂,拜托!”“我”(=巴比)抱着头:“就算他们两个会放弃自己的想法,无条件赞成艾利欧老兄的决定好了,我可不会。我只是请艾利欧来主持会议而已,就算推他当议长,也不见得就会赞同他的意见。这是当然的吧?拜托你们理性一点!”
“话说回来,”“贾桂琳”(=蓝迪)依然固执己见,也不知道有没有把人家的意见听进耳里。“那个小日本搞不好是杀人犯耶!这么重要的会议,叫那种人来当议长,你不觉得道义上说不过去吗?”
“你又开始说这些有的没的,”“我”(=巴比)似乎已接近忍耐的极限,动作变得粗暴起来;只见他怒不可遏地踹飞了桌脚。“在那边转移话题了!”
“什么转移话题?被杀的是日本女孩,凶手当然一样是日本人啊!就是你!啊,不对,是他,就是他——”
“贾桂琳”(=蓝迪)一度指着“我”(=巴比)的鼻尖,转念一想,又将目标改变为“蓝迪”(=我);但眼前的却是自己的脸孔,令他不由得尴尬得结结巴巴。面对这种复杂的“化装舞会”,人人都自以为已一清二楚,却仍混淆不已。
“反、反正他就是凶手,错不了!可是却连咱们都一块被当成嫌犯!”
“没人把你当嫌犯啊!再说,根本没发生过杀人案!喂,你有没有搞懂啊?那个女孩是被水泥块敲到脑袋才死的,人家讲的话要听清楚啊!”
“俺听得很清楚,那个日本女孩的脖子上不是有勒痕吗?就算另有死因,这还是不折不扣的犯罪行为,不是杀人也是杀人未遂。反正这个小日本是犯罪者就对了!”
“所以不是说了吗?那是因为——”
红发女子(=艾克洛博士)的说明,可归纳如下。
首先介绍小绫——亦即窪田绫子的简单资料。她出身于关西,十九岁;原先就读关西的某外语短期大学,休学后于今年十月时赴美,与亚兰·潘赫进了S市的同一所英语学校,却因无法融入班级而备感挫折。
这种经验我也有。美国英语学校的教育方针并不以读写的正确性为优先,而是将重点放在参与课堂讨论。为培养学生的实战能力,成绩通常视“说了多少”来决定;这种规炬,往往令内向的日本人吃尽苦头。
如何厚着脸皮表现自我,即是首要训练。然而,个性越是认真的人,越办不到,因为他们往往受制于“需以正确的发音及正确的文法发言”之强迫观念,裹足不前;还在犹豫不决之际,便被其他的学生抢走发言权,老师也不会一一替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