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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月笑道:“要到猛虎庄来的人,怎能不识九爷,大家都说猛虎庄的门户,全仗着九爷在照顾着!”
司马月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对任何人都含着微笑,在饱学之士面前,他能显示山藏海纳的渊博,但是对一个百不识丁的鄙夫,他也能表达恰到好处的谦虚,找出一点使对方能引以为傲的事来,加上两句恰好的恭维。孔九爷的那条圈腿也伸直了一点,努力地把两边的肩膀拉得平一点,堆着笑:“哪里,哪里,都是自己人嘛,元猛的事情忙,朋友多,我这做亲戚的总得尽点心!”
他已经决定了,那怕进去挨吴元猛两窝心脚,也得把人拖出来见上一见,以报答司马月这番知己之感。
可是脚迈到门口,他又缩住了,司马月跟吴元猛虽是一样地有名,但毕竟是两条线上的人,为什么来呢?
因此他又缩住腿,走回来低声道:“司爷,您这次来究竟是什么见教?假如能先透个底子给我,我也好斟酌着替您说上去,当然我的力量也许不够,但………我妹子的话元猛还肯听,假如事情较为重要,我就先找我妹子,由她去跟元猛说,无论如何也不让您空来这一趟。”
司马月笑笑道:“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我一个朋友保了趟镖,因为江湖经验太差,得罪了伏牛山的好汉,让人给截了下来,那朋友来求我,我才冒昧地来求见吴二太爷,请他赏个脸,吩咐一声,好让我的那个朋友交差。”
孔九爷把握大了,笑道:“那没问题,伏牛山的通天金龙庞盖年年都来给元猛叩头的,这一点小事,又是您司爷亲自来了,元猛还能不给个面子。”
司马月拱手笑道:“那还得全仗九爷美言成全!”
孔九爷挺着鸡胸,以从所未有的优美姿势跨进了第三道门,这虽是禁区,然而对孔九爷说来还不算太严格。至少一年中他还能进去两三趟,那是他妹子有事吩咐他,叫人领他进去的,虽然那些事见不得人,孔九爷在猛虎庄的地位是仗着他妹子才建立的,妹子的事他不敢不照办,而孔金花托办的这件事,也只有他这个做哥哥的才能办!落在别人眼里告到吴二太爷那儿,至少就是两条人命,嫉妬孔金花的大有人在,那些人也绝不肯放过这个机会。
可是托给孔九爷却万无一失,孔九爷要维持自己的地位,绝不会儍得出卖自己的亲妹子,倒了自己的靠山。因此孔九爷进了门之后,至少还能找得到地方,不至于撞错了路,敲错了门儿。
虽然他手里拿着司马月的拜帖,是堂而皇之地进来的,可是他仍然不知道吴元猛在那个屋里,所以他只好循着自己认识的那条路,先找自己的妹子。
这条路很曲折,却是禁地中的禁地,没人看守,也没人敢走,吴元猛有九个姨太太,可是他的私宅比皇宫还干净,除了他自己之外,不让任何一个男人跨进禁区的。
当然孔九爷是个例外,孔九爷是看他妹子去的,自然不会招致议论,即使别的姨太太拉住孔九爷托他办一两件私事,吴二太爷看见了也不会生气,因为孔九爷的外表是比太监更让丈夫放心的男人。连孔九爷自己都如此以为了,所以他虽然赚得不少,城里也有那种看在钱的份上不嫌他丑的女人,他却没有再去过第二次。至于第一次是怎么个情形,则连谁都不知道,他自己不肯说出来。他找的那个女人则是猛虎庄上的庄丁都不屑光顾的那一种,不敢说出来,于是孔九爷的嫖经虽只有短短的一页,却也成了谜。
今天的孔九爷虽是在迈进三门的时候,仍然充满了信心,但是在走到七姨太的香楼下面,往楼梯上迈动他长短不齐的双腿时,他的气焰已低了许多。
猛虎庄上的汉子人人都能来得几手功夫,提起两三百斤石担或是窜上两三丈高的屋脊。
吴二太爷选女人一定要最美的,挑庄丁也一定要够格儿的,孔九爷又是个例外,他踏在楼梯上的声音,老远就能听见了。所以他才跨上五六级,门帘儿一掀,探出个花技绰约的俏丽身影,以及一个捧满了珠翠,梳得雪亮的头,还有一副希冀的神色。
但是看见了孔九爷,那张脸上的颜色就变了,连忙飞也似的下来,止住了他上前:“老孔,你疯了,今儿格园子里有事,二太爷跟人正在绸楼上商议事儿,你怎么来了?”
一眼看见他手中的红帖儿,神色又自转了一转,一把夺了过来:“是那杀千刀让你递进来的,他总算还记得今天是我的生日,可是老孔,你也糊涂,这怎么能亮着往里递呢?快出去告诉他,今儿不行,二太爷在家。”
孔九爷笑了笑:“金花儿,你看看清楚,这可不是绸庄梁少爷的,我也不会这么糊涂,乱把帖子往里递。”
俏脸变了:“不是梁少华又是谁?老孔!你给我安份点,少混出点子,得了点好处,就胡乱扔男人往我这儿送。”
她把帖子拿在手里看了一下,可惜的是这位猛虎庄里的姨太太同样地也不认识多少字粒儿!孔九爷这下可抖起来了:“金花!来的这位客人可了不起,他是正式投帖来求见吴元猛的,你尽管带去见见他好了!”
“老孔,你疯了!内眷向来不见外客,你又不是不知道。”
“这个人不同,就算你把他让进屋里,吴元猛也不会皱皱眉头,而其他那些人可就羡慕我了。再说这位爷,咳!你跟他见个面,谈几句话,那怕给吴元猛杀了也值得的!”
孔金花不由得诧然了,还好那帖上的月字她是认识的,细长的柳眉一挑:“莫非是司马月!”
孔九爷一拍大腿:“可不是,金花,你真不知道这位大侠的名气?我看是他的贴子才给送进来,要是别人,哼!抚台大人也没那么大的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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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章 拜山(下)
孔金花心动了,司马月这三个字足以让每一个女人心动的,她也记起了前个月才娶进来的九姨太月英,她的梳妆盒儿里就藏着一根绿色的缎带,据说是司马月送的,当着吴元猛的面就拿出来给大家看,而吴元猛笑笑的也不生气,可是月英那份儿得意劲儿,却让人恨得咬牙。
把帖子又重看了一遍,孔金花居然又认识了两个字,月字上面司马两个字敢情是这么写的:“人呢?”
“我让他在大厅上坐着,想替他回一回的,可是进门来没遇上一个人,我只好一脚来找你了!”
“就是他一个人?”
“是的,单人匹马,那股帅劲儿真让人羡慕!”
孔金花也做了她成为猛虎庄上七姨太以来最大胆的一次决定——吴元猛在家的时候,把个汉子引进自己的屋里。
“老孔,你去把他请到这儿来坐着,我让春桃上翠楼告诉元猛去,来的是司马月,吴元猛他总不会不见。”
孔九爷倒是一怔:“金花,这妥当吗?”
“没什么不妥的。吴元猛要是为这个杀了我,倒是成全我了,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个女人为司马月死的。”
她把孔九爷推了出去,自己飞快地上楼,拢了拢头发,又重新把脂粉匀了一匀,然后才把帖子交给了她贴身知心的小丫头春桃,打发她去请吴元猛,自己就巴着楼梯口等着,等着见一见那叫千万个少女醉心的多情侠客。
好不容易盼见了两个人影,她只差没迎下楼去,但随即失望了,来的竟是吴元猛跟他最亲信的智囊,赛诸葛温子立温三太爷,温子立排行不是第三,但因为吴二太爷的原故,他才被称为三太爷,那表示他在猛虎庄的地位。其实他的年龄比吴二太爷还大,真要以顺序,他该是大太爷才是,但甘陕道上的第一号人物吴元猛只是二太爷,他温子立能排上第三已经算不错的了。
孔金花缩回了楼中坐了下来,心头直跳,虽然不久前她是充满了勇气,但毕竟是有点心虚的。
咚咚楼梯直响,是吴元猛跟温子立上来了,直到脚步声在门口停住,她才迎了上去,尽管心里七上八下,脸上却堆满了笑容:“老爷子,您倒是先来了,哟,还有温爷呀,稀客!
稀客!凤凰下临无实地了。”
温子立那双讨厌的老鼠眼直打转,喉里挤出一阵让人听了起鸡皮疙瘩的干笑:“好说,好说。七嫂,司马月才是凤凰,兄弟嘛,是秃子跟着月亮走,要不是沾了他的光,怎么有机会能进得了七嫂的闺房昵?”
孔金花听出他的话里稍带着刺儿,使他那付长相更惹厌了,但她也明白这家伙在猛虎庄的地位,自己虽然在吴元猛的面前是个红人,但是不会比这位兄弟更重要。吴元猛的金刀虽然厉害,但温子立却是握住金刀的那只手,不,应该说是指挥那只手的脑子。刀本身不会杀人,杀人的是操刀的手;手也不知道如何杀人,听命于头脑的指挥。吴元猛虽是甘陕道上武功最高的一个,但温子立却使吴元猛成为吴二太爷,成了这一亩三分地上比皇上更大的人物。
孔金花知道自己惹不起温子立,但是这位七奶奶毕竟有她的一套,格格一笑道:“说的是啊!我常跟爷说,外面有些弟兄不妨请进来聚聚,可是咱们这位老爷子啊,对自家弟兄也像是防贼似的,把我们姐妹也看成了偷嘴的猫儿,所以今儿个我自行作主,把司马月让到屋子里来,让老爷子瞧瞧我们是不是那种人?往后老爷子放了心,三爷您就可以常来了!”
说着还用媚眼往他那边溜了一下,吴元猛的脸已沉了来了,冷冷地一暍道:“金花,你胡说些什么?”
孔金花淡淡地一笑道:“本来嘛,是您不让人进这边的跨院儿的,可是温三爷怪我们对他太生疏了,我对三爷可尊敬得很,不敢背这个黑锅。”
温子立看看吴元猛的脸色,才领教到这位七奶奶的厉害,连忙拱手道:“七嫂,兄弟是开开玩笑,你可别当真。大哥把内外分开是因为那些弟兄们都是粗人,言语上不知道检点,有些粗话让女眷们听了实在不雅。”
吴元猛哼了一声道:“老三,你那来这么些废话,咱们谈正经的要紧。金花,司马月的帖子怎么递到你这儿来的?”
孔金花淡淡地道:“是我哥哥老孔拿进来的,别的客人我多少都透了个底,见舆不见,他差不多知道的。这个司马月,他可拿不定,二门上连个人影儿都没有,我想司马月多少还算个人物,到了猛虎庄,别让人瞧着笑话,所以叫老孔把他往我屋里让。”
吴元猛嗯了一声:“怎么?二门上没人?他们上那儿去了?老三,你也太不经心了,怎么那儿没留人呢?”
温子立连忙道:“大哥,这两天事儿忙,庄上的人手多半出去了,余下一部份全在东跨院儿。县城里里外外都打点好了,谁会想到司马月这时候会登门拜访?幸好七嫂精明,把他往这儿让,要是让他坐在二厅上岂不是更糟?”
吴元猛浓眉一皱道:“这是怎么说?难道他………”
温子立笑道:“司马月在娘们堆里的盛名,大哥又不是不知道,如果让庄上知道司马月来了,说不定会一窝蜂似的拥了去,连灶下烧火的老妈子都会挤上一眼,那可真成了笑话了!”
吴元猛的头脑不太灵活,温子立说完了还直挤眉弄眼,半天儿他才明白,哈哈大笑道:
“是的,笑话,是笑话,哈哈哈哈………”
这是一种言不由衷的笑,吴元猛是一个拙劣的演员,更兼他多年狂妄自大已惯,很少用到这种假笑,所以尽管温子立的理由入情入理,叫吴元猛这一笑,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了,可是孔金花并不笨,她虽然知道这一阵笑声后面必然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却也不去追问了,而且还装作一本正经的道:“我就是想到这一点,寸赶紧叫老孔把他往这儿让,免得真闹笑话,让人看了认为猛虎庄的眷口儿也是这么没眼界。”
温子立笑道:“那倒没什么,司马月在娘儿们圈子里名声大,是谁都知道的,去年伊犁将军携眷上任经过,听说司马月要到酒泉来。将军的两个闺女儿跟三位姨奶奶巴巴的在酒泉等了三天,就是为了看一看司马月。”
吴元猛也笑道:“这小子就是这一点让人佩服,每个娘们都想看看他,却没有一个汉子吃醋的;咦!司马月怎么还没来,从前厅过来可没多少路呀!”
孔金花也觉得司马月早该来到了,但是她不得不找点理由出来:“等老孔那两条高低腿,一拐一拐地把人领来,总要点时间的,他原本不是干这份工作的,不过今儿找上他倒是好极了,因为他不会像别人那么多嘴爱说话!”
对她的最后一句话,吴元猛显然很满意,笑着道:“对!我让他看大门也就是为了他这椿长处,别人的门上都要个能说会道的,但我这猛虎庄与人不同,最好是找个哑巴,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