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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呆在这儿。”布鲁内蒂说,朝楼梯走去。
“找圣毛罗?”维亚内洛问。
布鲁内蒂挥挥手,表示承认,然后跑下楼梯。到了门外,他往左一拐,朝圣安吉洛广场赶去,然后再到圣卢卡广场,最后是律师事务所。
已近午时,一群群的行人或呆在商店橱窗前痴痴凝视,或停下脚步与别人交谈,或驻足片刻享受从开着空调的商店里逸出的一丝凉风。在这样的人群中推推搡搡地往前走,就像是在汹涌的激浪中艰难跋涉。穿行在狭窄的蒙多拉巷里,他快步前行,用胳膊肘推,扯开嗓门喊,也不管一路上招来人们的怒目而视和冷嘲热讽。
在马宁广场的开阔地里,他开始小跑起来,尽管每跑一步都让他的身上冒出汗来。他绕过堤岸,跑进圣卢卡广场,此刻广场上挤满了想在午饭前聚在一起喝上一杯饮料的人们。
圣毛罗事务所的楼下,大门半开着,布鲁内蒂挤进去,一步跨两级楼梯,跑上了楼。事务所的门关着,灯光从门的底缝透出来,洒在昏暗的过道里。他掏出枪,把门推开,蹲下来掩护着自己,快速移到一边,就像他进拉瓦内洛家里时的动作一样。
秘书喊出了声。就像连环漫画里的某个人物,她用双手捂住嘴,发出一声响亮的尖叫,往后一仰,从她的椅子上跌落下来。
过了几秒钟,圣毛罗办公室的门打开了,律师从办公室里冲出来。只瞥了一眼,他便把一切尽收眼底——他的秘书蜷缩在办公桌后面,一边反复地用肩膀顶顶桌面,一边徒劳地尝试着在桌子下面爬动,而布鲁内蒂站直了身子,正在把枪收好。
“没关系,路易莎。”圣毛罗说,走到他的秘书踉前,在她身边屈下膝。“没关系,这没什么。”
那个女人说不出话来,让人匪夷所思。她抽噎着,向她的雇主转过身,朝他伸出双手。他用一只胳膊揽住她的肩,她便把脸贴在他胸口。她哭得很凶,大口地喘气。圣毛罗冲着她弯下腰,轻轻拍着她的背,对着她柔声低语。那女人渐渐地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又从他跟前抽身离开。“对不起,律师。”她一开口就是这句话,这种正式的口吻使房间里彻底平静下来。
此时,在一片沉默中,圣毛罗扶着她站起身,朝办公室后面的一扇门走去。圣毛罗在她进去之后关上门,然后转过身来面对着布鲁内蒂。“怎么?”他说,话音平和,却并没有因为平和而减少危险的成分。
“拉瓦内洛被人杀了。”布鲁内蒂说,“而我认为你会成为下一个。所以我到这儿来,想加以阻止。”
即使圣毛罗对这个消息感到惊讶,他也并没表现出来。
“为什么?”他问。见布鲁内蒂没有回答,他又把这个问题重复了一遍。“为什么我会成为下一个?”
布鲁内蒂没有回答他。
“我问了你一个问题,警长。为什么我会成为下一个?
确切地说,为什么我会有任何危险?”面对着布鲁内蒂持续不断的缄默,圣毛罗步步紧逼。“你觉得,所有这些事情我都以某种方式介入其中了?这就是为什么你呆在这儿,玩这套牛仔对付印第安人的把戏,恐吓我的秘书?”
“我有理由相信,他会到这儿来。”布鲁内蒂终于解释道。
“谁?”律师问道。
“我没有权利告诉你。”
圣毛罗弯下腰,扶起秘书的椅子。他把椅子摆正,推进她那张桌子下面的空地里。他回过头来看看布鲁内蒂,说:“出去,从这个办公室里出去。我准备向内务部长提出正式的投诉。我还准备送一份复印件到你的上级那儿。我不愿意被人像个罪犯一样对待,不愿意让我的秘书被你那套盖世太保的伎俩吓着。”
在日常生活和职业生涯中,怒火中烧的模样布鲁内蒂是见得多了,所以他知道这是动了真格的。他什么也没说,离开办公室,下楼,走进圣卢卡广常人们从他身边挤过,赶回家吃午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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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布鲁内蒂作出回警察局的决定是意志力量战胜身体需求的结果。他到家要比到警察局近,而他也只想回到家,洗个澡,不再去想刚才发生的那一幕所导致的无可避免的后果。未经指派,他鲁莽地闯入了城里最有权力的人物之一的办公室,恫吓他的秘书,并且,通过对自己行为的解释,明白无误地显示出他作出了圣毛罗与马尔法蒂阴谋勾结并操纵联盟账目的臆断。他在过去的几个星期里,同帕塔之间积累起来的全部友谊——尽管颇为虚伪——面对一个像圣毛罗那样有分量的人提出的抗议,将会化为乌有。
现在,拉瓦内洛一死,所有找到对圣毛罗不利的罪证的希望都消失了,因为那个唯一可能牵连出圣毛罗的人是马尔法蒂,但他杀死拉瓦内洛的罪行会使得他对圣毛罗的所有指控都一文不值。布鲁内蒂发觉,事情到头来会变成要人们在马尔法蒂和圣毛罗两人分别叙述的事件经过里选择其一。而他无需大智大慧,也无需未卜先知的本领,就能知道,谁的叙述更有影响力。
布鲁内蒂到达警察局时,发现那里一片喧哗。三个穿制服的警察在走廊里挤作一团,外事办公室门口排成一列长队的人们正聚在一起用不同的语言叽里咕嘻地交谈。“他们把他带进来了,长官。”一个警卫看到布鲁内蒂,便说道。
“谁?”他问,不敢抱什么希望。
“马尔法蒂。”
“怎么抓住的?”
“有几个人等在他的母亲家里。他大约在半小时前露了面,她甚至没来得及让他进去,他们已经把他逮住了。”
“有没有出什么乱子?”
“在那里的一个人说,他看见他们的时候想溜,但一发现他们有四个人,就放弃了,乖乖地跟他们走了。”
“四个人?”
“对,长官。维亚内洛打了电话,让我们多派人去。他们刚到,马尔法蒂就出现了。他们连进屋的时间都没有,刚到那儿就发现他在门口。”
“他现在在哪里?”
“维亚内洛把他关进了一间牢房。”
“我去看他”
布鲁内蒂走进牢房的时候,马尔法蒂立刻认出他就是那个把自己推下楼梯的人。但他倒没有带着什么特别的敌意来欢迎布鲁内蒂。
布鲁内蒂从墙边拖了一把椅子,面朝着马尔法蒂坐下来,马尔法蒂背靠着墙躺在小床上。他是个粗壮的矮个男人,长着浓密的棕色头发,模样是如此普通,让人看了以后马上就会忘记。他看上去像一个会计,而不像是杀手。
“呃?”
“呃什么?”马尔法蒂完全是一副实话实说的口气。
“呃,了结这件事,你是想用省力的法子,还是想用受罪的法子?”布鲁内蒂冷静地问道,就像电视上的警察们一样。
“什么是受罪的法子?”
“就是你说你对此一无所知。“
“对什么?”马尔法蒂问。
布鲁内蒂抿紧双唇,抬头朝窗户注视了一会儿,接着又回过头来盯着马尔法蒂。
“那什么是省事的法子?”过了很久,马尔法蒂问。
“就是你把发生过的事告诉我。”还没等马尔法蒂说出一个字来,布鲁内蒂又解释道,“不是关于房租的事。现在那已经不重要了,一切都会水落石出。是关于谋杀。所有的谋杀案。一共四件。”
马尔法蒂在床垫上稍稍动弹了一下。布鲁内蒂觉得他是想对谋杀案的数字提出疑问,但他没有。
“他是个受人尊敬的家伙。“布鲁内蒂继续说,没有花工夫去解释他指的是谁。“到头来他的话会推翻你的供述,除非你能有什么东西把他和你、和谋杀案联系起来。”他在这儿顿了一下,但马尔法蒂什么也没说。“你有冗长的犯罪前科记录,”布鲁内蒂接着说,“谋杀未遂,现在又是谋杀。”没等马尔法蒂说出一个字来,布鲁内蒂又用一种绝对和蔼的口气说,“要证明你杀了拉瓦内洛不费吹灰之力。”为了回应马尔法蒂惊讶的目光,他解释道,“老太太看见你了。”马尔法蒂把视线移向一边。
“法官们憎恨那些杀害警察的人,尤其是女警。所以,我看除了定你的罪以外别无他法。法官肯定会征询我的意见。”他说,停下来,确保马尔法蒂的注意力已经全部集中在他身上。“他们问的时候,我会提议‘蓝港’。”
所有的罪犯都知道这所监狱的名字,那是意大利最可怕的监狱,没有一个人从里面逃出来过,即使是像马尔法蒂这样强悍的家伙也掩饰不住自己的震惊。布鲁内蒂等了一会儿,但马尔法蒂还是一言不发,他又说:“他们说,在那儿。
没人知道猫和老鼠哪个个儿大。”他顿了一下。
“那么,如果我跟你谈呢?”马尔法蒂终于问道。
“那我就会建议法官对这一点加以考虑。”
“就这些?”
“就这些。’布鲁内蒂也一样憎恨那些杀害警察的人。
马尔法蒂只花了一点时间就作出了决定。“好吧,”他说,“可我希望能在记录上写是我主动交待的。我希望能这样写:你们刚把我逮捕,我就愿意向你们和盘托出。”
布鲁内蒂站起身。“我去找个秘书来、”他说,走到牢房门口。他向一个坐在过道尽头一张桌子边的小伙子示意,那人便拿着一台录音机和一本拍纸簿走进屋来。
他们准备好以后,布鲁内蒂说:“请说出你的名字、生日还有目前的住址。”
“姓马尔法蒂,叫彼得罗。一九六二年九月二十八日生。
住在卡斯特罗区二三一六号。”
如此这般谈了一个小时,马尔法蒂的嗓音始终像回答第一个问题时一样,似乎与自己毫无关系,但他揭露的真相却是越听越令人恐怖。
最初的主意可能是拉瓦内洛的,也可能是圣毛罗的,马尔法蒂从来就没想过要去问一问。他们从卡普齐纳大街上的男人们那里知道了他的名字,便跟他联络,问他是否愿意每个月为他们收钱,并以一定比例的利润作为报酬。他毫不犹豫地接受了他们的建议,只是对于他将得到多少比例还有一番迟疑。他们最终敲定为百分之十二,尽管为了把价钱抬到这么高,马尔法蒂花了将近一个小时,经过了艰难的讨价还价。
为了提高自己的收入,马尔法蒂提议把联盟的某些合法收入用支票支付给那些由他选定的人。布鲁内蒂打断了马尔法蒂在说起这个计谋时那种荒唐的得意劲儿,问道:“这事马斯卡里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三星期以前。他去找拉瓦内洛,告诉他账目出问题了。
他不清楚拉瓦内洛是知情者,还以为那是圣毛罗干的。傻瓜!”马尔法蒂轻蔑地吐了一口唾沫,“如果他愿意,他本来可以从他们那儿分到三分之一,轻而易举的三分之一。”他的眼睛在布鲁内蒂和秘书之间溜来溜去,希望他们能分享他的厌恶情绪。
“后来呢?”布鲁内蒂问,压制着自己的厌恶情绪。
“事发之前一星期,圣毛罗和拉瓦内洛到我这儿来。他们要我把他干掉,可我知道他们是什么货色,就对他们说,我不干,除非他们一块儿干。我可不是傻瓜。”他又一次看了看另外两个人,想得到赞许。“你知道跟这种人打交道会怎么样。你替他们干了一件事,他们就再也不会放过你。唯一安全的办法就是让他们也搅到浑水里来。”
“在某种程度上。我告诉他们我会干,但他们得帮我做好准备。”
“他们让克雷斯波给他打电话,说自己听说他正在打听关于联盟出租公寓的情况,而自己就住在其中一套公寓里。
马斯卡里有那张名单,所以他可以核对。当马斯卡里告诉他当晚将动身前往西西里岛——这个我们事先是知道的——克雷斯波便说还要向他提供其他消息,提议他可以在去机场的路上顺便来一下。”
“后来呢?”
“他同意了。”
“事发时克雷斯波在那里吗?”
“哦,不,”马尔法蒂说,还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他是个娇滴滴的小杂种,不想跟这件事沾上边。所以他开溜了——没准早早地去轧马路了。而我们就等着马斯卡里。大约七点,他露了面。”
“后来怎么样?”
“我让他进来。他以为我是克雷斯波,没有理由不这么想嘛。我叫他坐下,说要给他一杯饮料,但他说他要赶飞机,时间很紧。我又问了一遍他想不想喝一杯饮料,他说不,我就说我想来一杯,然后绕到他后面,朝放着饮料的桌子走去。我就是在那时候干的。”
“你干什么了?”
“我打了他。”
“用什么?”
“一根铁棒。就是今天早上我拿的那一根。那玩意儿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