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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宣誓,为了实现公平正义和维护国家利益,我一定公正无私,认真努力地履行我的职责。】
【从今天起您就是意大利律师的一份子了,恭喜您,波尔塞林诺小姐。】
余音消散,往事消弭,回忆倒带,记忆开始清晰。
多年前我摩拳擦掌准备进入这个圈子时的心情,终于被我在这不知方向的黑暗里挖掘而出。
回忆起当年的感觉很是微妙,来自于学生时代的幼稚,来自于家族温室中不知疾苦的理想主义,然而更多的是被我遗忘多年的一心一意。我还记得当年坚信不疑善恶终有所报,我也记得十六岁提前进入大学选修法律时第一次跟爷爷争执不下。那些法律条文我倒背如流,时至今日却在私欲之下忘记了职业的真正守则。
很多年前我还坐在大学窗明几净的教室里,帕茨老师说,理智与情感就像冰与火,它们或许可以相映成趣,但绝不会共存相惜。很多人做一份工作是为了谋生,而你选择它做为终身追求,既然你并未为名利所困,我希望你能在真正踏入社会时找到答案。
什么答案?——纵使是我也没有听懂她的教诲。
她善意地笑道:法律也平衡不了一切纠纷,在踏入死板的条文也无法破解的困境时,并非逃避,而是面对。
“并非逃避,而是面对。”我默念了很多遍,直到他下车离开。
车子重新发动,一路向西西里岛驶去。晨雾渐开,彼时东方天空隐现鱼肚白,不过多久,新一天的第一缕光线将会突破云层罅隙洒向大地。我想我还不知道自己在追逐哪里,但我不会再自欺欺人,只要我还坚守此位——
自罗马出发,驱车经由跨海大桥横跨墨西拿海峡,第二天下午我已安顿好一切,站在了波维诺家族私人宅邸的门口。
找到那栋别墅时,我依然没有找出未来的方向,自我质疑的情绪在我重新想起职业誓言后依然梗在心坎。但还是不能就此放手,并非逃避,而是面对。我上前按下了门铃。
开门的洪伯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他退后一步想把门关上,我抢先抓住门框:“哦我向上帝保证这一切不是你的幻觉。”
“埃……莉卡?”他揉了揉眼睛才说:“诸神在上,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里……孩子,你已经不属于……”
“我知道。”我强行跨进一脚阻止他关门:“你们宣布收回给我的姓氏,我只能重新拾起原姓。若您方便,请提醒波维诺家族九代首领先生,即使家父身处炼狱,但我清楚记得他并未被家族除名。”
洪伯听懂我的话时,他看我的眼神仿佛我是个陌生人:“难不成?”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是埃莉卡·波尔塞林诺,苏艾特小姐的代理律师。我想与蓝波先生见一面,我之前的冒犯之处——如果他愿意接受我的歉意。十分钟,我急需他的答案,拜托您。”
我言辞恳切,洪伯犹豫的目光中夹杂着疑惑与震惊,还有少剂量的设防和怀疑,但最后他拉开了铁门:“进来吧,埃莉卡。去会客的大厅,我去找蓝波少爷。
我走进大厅,一时间所有仆从的目光都汇聚在我身上。
蓝波在我对面坐下时意外地冷静,可我马上发现他完全把我当成素不相识的……仇敌。
“爷爷说我必须见你。”他吸着葡萄汁看着别处,似乎在与空气对话。
我解释道:“做人要适时放低姿态。”
他满不在乎:“你是在向‘你的敌人’认输吗,大律师?”
我放下茶杯,对他说:“我长话短说。这一个月以来有四班人在轮流监视我,但刚才洪伯见到我的惊讶不是演戏可以装出来的,他真的对我突然出现在墨西拿感到不可思议。你知道他是爷爷的心腹。”
蓝波的动作僵固了一下。
“派人监视我的不是波维诺家族。”
我把茶杯续满,继续道:“也不是彭格列。第一彭格列没必要不把情报与盟友共享,尤其是我见完波尔塞林诺先生后马不停蹄赶赴西西里这样的异常举动,第二跟踪一个律师难度不高,波维诺完全可以自己派人”
蓝波这才看向我。
我喉咙发干:“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件事,昨天长达四个小时的会面中波尔塞林诺先生向我提起过一个疑问,这个发现使我不得不承认他经验确实在我之上。”
“继续说。”蓝波冰块般的表情微微消融。
“他在听我讲述了所有案件细节后问我,为什么彭格列家族要贿赂证人买通法官?”
蓝波一脸遮掩不住的“你还是怀疑我”的愤怒。
我摆手让他听我说下去:
“他说,这等程度的案子对于黑手党来说其实并不是一件大事,介于大家族旗下也有不少专门为其服务的大律师,并且案子本身证据太少,原告诉讼起来也很费力,同样得承担败诉的风险。因此他们完全可以派出一名精英律师与我对垒,将惹出的动静控制到最小,完全不至于一审的上场选手被我奚落得体无完肤。”
“而他们在一审败诉后才开始使阴招。既然不打算走法律这条最小伤害的路,为何不一开始就买好关系,而是等一审败诉才开始下绊子呢,还尽是一些手法拙劣的手段。他们应该能意识到一审为蓝波配置的那名年轻律师没有获胜可能才对。”
“包括首领亲自出面,彭格列家族的一连串动作都显得仓促而被动,似乎有什么阻力迫使他们放弃派出律师,甚至阻力无形中在向他们施加压力,逼迫他们无法在明面上解决问题。”
空调房中我出了一身冷汗:“原告,被告,这起案子里还有……”我伸出手指:“第三方。而且它足以威胁到彭格列家族。”
我意识到我的手在发抖。“我想……我可能错了。也许你是被冤枉的。我们好好谈谈吧,蓝波。”
沉默像恐慌一样蔓延,几分钟里我们都只顾喝水一言不发。一些细碎独立的线索和异象经由这个解释合乎了逻辑,却也进一步加深了本就错纵复杂的谜题。某个,或者一连串的计划渐渐从迷雾中隐现雏形,只是模糊不清的形状,就足以让我心生畏怯。
而我还没有找到足以解开乱麻的线头,一直保持沉默的蓝波抬起头:
“不要。”
他声音同样冰冷:“我不想跟你谈。十分钟到了,请你出去,以后也不要再来了。”
上帝开始惩罚我的为所欲为。
“你又不是我姐姐。”那一刻我猛然意识到他早已十五岁,不是那个像跟屁虫一样黏在我身后的小奶牛了。
他站起来指着门口,命令式口吻第一次使他像个真正的首领:“我不想跟你谈,请出去,波尔塞林诺小姐。”
根据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与波尔塞林诺先生交谈的四个小时度日如年,每一个小时长如一季。在工作人员提醒我会话结束时,我的感觉不亚于犯人听到狱警宣布他服刑结束,因此我收拾起纸笔不带任何留恋地准备离开。
“艾丽,”那男人在被警察拽起来时喃喃道,“我们以后……”
“不会再见面了。”我把戒指戴回手指,“再见。或许换个说法,”走出接待室前我回头看了他一眼:“永别,波尔塞林诺先生。”
他半张着嘴愣在原地,房门在我身后关闭时,我听见他不易察觉的低语:
“……诸神祝你好运,孩子。”
我一路走出安保处,博士男抱着我的背包在楼梯下徘徊,见我出来立刻迎了上来,我绕过他把背包夺过来:“一年的三百六十五天,请你起码有一天像个成年人吧。”
“如何?你从令尊那里问出什么了吗?
“多多少少有一点吧。”我发动汽车引擎,顺便打开了GPS导航仪:“你身上有多少钱?”
“诶?”说话间他从身上摸出几张银行卡,哪个行业爬到高处生活都不会太过窘迫,我接过卡:“足够了,回来后还给你。加利息。”
我的助手竟也没有抓狂:“你又要去哪里?”
我在GPS上输入地址,他果不其然再一次惊呼道:“去墨西拿干什么?看足球?”他真的手机登录意甲联赛官网:“这个月没有墨西拿俱乐部的主场。”
我开始后悔向他说明行程:“别用你低下的情商来揣测我的智商。”
“但你没有理由去西西里岛。”
“我去找蓝波。”
波维诺家族总部位于西西里岛墨西拿,距首府巴勒莫相隔不远。蓝波不会继续待在威尼斯,我只有重回大本营去找他,有些问题我必须选择相信他的亲口回答。
既然那个被我视作耻辱的父亲向我证明他对母亲的悔意,我或许也可以听听蓝波的话。
博士男坚持开车送我一程,刚上路他问我:“你家在墨西拿吗?”
“曾经的。”我扣好安全带,困意随着夜晚的雾气蒸腾而上。就在我昏昏欲睡时他又道:“他是你弟弟吧?”
我不满地回头:“是,又怎样?”
“你们在一起生活了多久?”
“我从出生起就跟着母亲进入波维诺家族了。”
他专注地开车,过了一会说:“你不打算给你父亲争取减刑吗?”
“你很烦。”再次被吵醒的我无比烦躁:“他是黑手党。”
博士男一脚踩下了刹车。
“你干什么!”
汽车稳稳停在刹车带上,他看我时表情紧绷得如同换了个人。
“埃莉卡,我是不太了解你在什么波维诺的那十八年是怎么度过的,但如果是我,假使我妹妹当了黑手党,即使我劝不回她,也绝不会落井下石。”
我也生气了:“我告诉你,我没错。”
“没错?”他质问我:“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苏艾特是可怜,但如果被告没有撒谎,你这等行径与谋害无辜无异;你爸爸在狱中一待二十年,你连减刑都不愿意帮他申请吗?”
“黑手党都该死!”我失态吼道。
“他们是你的家人!”他厉声吼了回来。
“即使如此也该死!!”
争执而起的业火无故燃烧起来:“就算把我这句话拿去发报纸头版,我向上帝保证也不会有谁说我错了!他们的资本是建立在什么之上的?他们的手上染了多少无辜的血?他们甘愿做老鼠危害社会,这群渣滓就是被全部送进油锅,也会有无数人为我鼓掌叫好!我只是惩罚他们罢了,我哪里做错了?!”
他的手掐破了方向盘的皮套:“埃莉卡,你也是黑手党”
“所以我妈妈被车撞死了,从小只能靠一张照片认识爸爸,家族里处处有人管我叫‘小波尔塞林诺’!”怒火把午夜里的寒冷驱散殆尽,我只想把长久以来压抑的怨气全部吐净:“我告诉你我没错!我就是公报私仇,我就是六亲不认,但我没有做错任何事!!”
呼出的空气在寒夜里凝结成水珠,汇聚而成的白雾在昏黄的车灯下发散消失。冰冷的空气里,这个陪我从大学一路走到现在的男人神里透出的,是不亚于蓝波的冷漠。
“好吧,你公报私仇,六亲不认,不惜手段报复黑手党……好吧,好吧,”他用力按住我的肩膀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当律师呢,埃莉卡·波尔塞林诺?”
……诶?
“你说过喜欢律师这个职业,因为法律绝对公正。‘犯错就会被惩罚,若遭陷害必将被拯救’……”
“可为了复仇不惜玷污法律的你,跟令尊有什么区别?”
诶?
四下里流动的空气,阻碍的呼吸,还有黑夜里窗外的蝉鸣,被全部排斥于一个车厢大小的自我空间外。
很久一段时间,我忘记了人类如何汲取氧气。等我反应过来时,某些恶心的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回放,母亲的尖叫,爷爷的叱骂,父亲的嘶吼,襁褓里蓝波的哭泣……那些话,平日充当我跟班的男人质问我的话疯狂地在脑海中爆炸,所有一切我往日拼命逃避的痛苦争先恐后地向我袭来。
真的吗,我被一连串的质疑压得喘不过气,真的吗,我不停地问自己,真的吗——
我不配做律师?!
不可能的……
我当然配做律师,我当然……我比谁都喜欢这个职业,而且我比谁都做得更好!这样不就够了吗?为什么问我理由,理由很重要么……
我选择当律师当然是因为……
因为……
可以脱口而出的理由,被我挂在嘴边的名头,全部在问题真正来临时堵塞住了喉咙,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如喉中之刺划破了我仅剩的自尊。
我那时终于意识到他是对的。
其他人可以目无王法任意妄为,唯独我不行。
我是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