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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到底要什么啊?」玄英问着。
「……我不晓得。」冷雁智叹着。「可也许要我的脑袋吧。」
「……这我可不许。」玄英低声说着。
「……」瞧了瞧他,冷雁智招了手,让他坐到了自己腿上,一起看着奏章。
两只脚还在晃着,玄英拿起了奏章,一本本看着,可也真是个打发时间的好方法。
只不过想必没一个时辰就要睡着了吧?冷雁智温和地笑着,继续写着奏章。
……可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冷雁智看着奏本,只暗叫惭愧。
「准推三人上京,面呈民意。期间作乱者,杀无赦。」
批好了奏章,冷雁智将笔放在了一旁。可低头看向了小孩儿时,那正兴高采烈地看着奏章的孩子,却仿佛之前的妙语只是一时兴起。
「……说!刚刚是不是在教我!」突然抱着那孩子,脸颊贴着脸颊,冷雁智低声吓着。
可语气虽然听来可怕,动作却是亲昵,而那聪明伶俐的小孩儿也只是一直咯咯笑着了。
真是个小鬼灵精。冷雁智让他笑了一会儿,才亲了亲他,继续改着奏章了。
「……就这几本也要看得这么久啊。」玄英用着软软的童音说着了。「我都看完了。」
「是是是,小的愚昧,动作太慢……」冷雁智轻声笑着。
……
可等着冷雁智改奏章节,自己又没事,玄英的眼睛左飘右飘的,看来是耐不住性子了。
「小主子如果想玩,就去玩吧。」冷雁智又是笑着。
「……不要。」玄英坐在冷雁智的腿上,让他抱着,可宁愿趴在桌上睡觉,也不想下去了。
「好好,随你、随你……」
……
可又过了半个时辰,玄英的屁股扭啊扭的,看来是真的坐不住了。
轻叹着,放下了笔,冷雁智将玄英抱到了地上。
「我的小祖宗,去睡觉吧,天要亮了。」
「你陪我?」玄英拉着他的袖子,软软说着。
「……好,我陪你,这些明儿再说吧。」冷雁智一笑,也是起了身。
可正待要吹熄了灯火,顾及了此时门外掌灯的人让他遗了回去,于是转而拿起了面具戴着后,就是拿着那盏油灯了。
「我要拿、我要拿!」玄英看着了新玩意,登时喜出望外,就是来抢了。
「别……」冷雁智连忙拿了远去,可仗着自己个子高,让玄英一跳一跳的、就是勾不着。
「……小气。」玄英抱怨着。
「是、是,对不起,我太小气了。」冷雁智叹着,拉着玄英走了出门。「这种小事我来就好,您就别跟我抢了。」
可一路走着,玄英的眼睛还是盯着冷雁智手上的油灯瞧,看来是还带着一丝的希望。
虽说,让小孩儿记得火焰的可怕,就是让他自己被烧上了一下,自此就会远离了火灯。
可就是白天才让药碗烫红的小手,到了现在还让自己心疼不已,又怎么舍得让他真给火焰烧着了?
走在了暗漆漆的长廊了,由着小孩儿继续觊觎着自己手上的油灯,冷雁智也只得装作没看见了。
可就是黑暗中,前方的庭园却是突然亮了。而这一亮,可真是有如白昼一般的灯火通明。
冷雁智戒备起站了定,然而小孩儿已经是见猎心喜地放开了冷雁智的手冲了过去。
啊!等等!
冷雁智顾不得手上的油灯,就是随手挥熄了,扔在了一旁。
既然拉不住这孩子,就是连忙奔了过去。
「啊!」
听得了玄英的惨叫,可就是在十步远的地方,冷雁智的手还是颤上了一下、心跳得也停了半晌。
正当赶了去,站在跌坐在地的玄英面前,冷雁智也是张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奇景。
灯笼也该有上百具,照得眼前庭园里,垂眉站立的女子个个有如暗夜修罗一般。
其实,说是修罗,也许也太过了。因为,每个女子的脸上,戴着的是纯白的弥勒佛面具。
本该在宫里巡逻的禁卫军,此时却是不见了踪影。
难怪着小孩儿要放声惨叫,这场景,就连他也喘不过气了。
「欲语还休,梦断倚高楼。烟冷雨收蓼花秋,燕鸿远,月如钩……」
女音轻唱,就在冷雁智望着她们时,那些女子缓缓抬起了头、挥起了衣袖。
只见发上珠钗带着金珠串起的流苏,腰上别着翠玉串成的垂丝,一挥手、一投足,细碎琳琅声起,伴着温婉的女声,可在这夜里显得格外的华美。
既然戴上了面具,也就看不清表情以及容貌。然而,偶尔与其中女子的目光交会,那女子的眼神却是温和的。
也因此,紧紧握着刀柄的手也慢慢放了开。
他倒要瞧瞧女子所为何来。
女子缓缓舞着,比起先前歌舞着的秀女少了讨好君王的媚态,多了离世的清雅。
就在那个时候,冷雁智想起了小时在山莊,那月夜下师姐的舞。
几个师兄弟笑闹着,比着谁家的师姐漂亮和气,谁家的师姐凶狠可怕,就在那月光下,那遗世独立的山莊,亲人般的师兄弟以及喜欢担着自己脸颊的师父。
在那个时候,练武念书,虽说辛苦,却是人生中最为快乐的时光。
可就在晓得了情的苦涩滋味,那安宁的夜、充满着笑声的夜,也就被遗忘了。在这飘零的日子里,本是恨透了山莊,可直到如今……才晓得,自己希冀着的,也不过是与那人一起的那段日子。
也许,还是跟以前的苦涩日子一般,然而……也好过如今……
一颗晶莹的泪珠滑过了脸颊,冷雁智别过了头。
可就在此时,前头舞着的女子缓缓让了开,一个双手持扇、遮住了脸庞的女子,从后方缓缓走了过来。
婀娜多姿,想必也是个美人吧。冷雁智静静地回过了头看着。
啪。
双手收起了羽扇,可那人却是有点蜡黄的脸。脸上点点的小疣,叫人恶心,却令他心中一跳。
那不是……
只见温婉的歌声淡去,那双手持扇的女子展开了手臂,却是随着此时渐起的鼓声,就着收起的羽扇,跳起了独舞。
轻灵的身影,优雅的舞姿,却不像是一个舞者。
双手持着收起的羽扇,越舞越急,直到剑气过,灯笼灭了两具,冷雁智才如痴如梦地走前了一步。
他记得的,这是大师姐的剑舞。善使双剑的师姐,没有七师兄剑招的清冷,没有十一师兄剑招的华美,却是最具威力。
一个转身,像是柔美的眼神,然而扇骨初递,那灯笼又灭了三具,洁白的饰羽也飘散在了空中。
「大师姐。」冷雁智低声唤着,然而那女子还在舞着。
加入了一个女子,手持长骨扇,加入了扇舞。
一同舞着,有时短兵交接,有时并肩共舞。就好似……就好似……
冷雁智又走了前一步。
啪。
手持长骨扇的女子,跌坐在地,抬起了头。
手持双扇的女子眼神柔和,弯腰扶起。
师门重恩,武学之成,扶携之义。冷雁智的双眼红了。
「师弟,回头吧。」
犹然记得清晰,那是师姐的声间。长姐如母,自小就有如第四个莊主。
不是我不回头,而是已然不能回头。情愿担起这千秋的恶名,为的是谁呢?
为的只是每月北上的回报。不见山莊……不见山莊……
一月如一月,一载似一载,察唯尔在山莊旧址日夜搜寻,华亲王在江南每日盯着山莊门人来去,为的是什么?可怜我?
不……不是,若我不是手握千万大军,若我不是坐拥黄河以北,大好的江山,今日谁怜我?今日谁理我?今日谁又会来跳舞给我看!
见着了冷雁智泠漠的眼神,那女人只是一叹。
「欲语还休,梦断倚高楼。烟冷雨收蓼花秋,燕鸿远,月如钩……」
那歌原来正是她唱的。可此时重唱,悠悠然,反倒催人热泪。
「够了!」冷雁智捂住了双耳,高声喝着。
「晓得……是谁写的?」那女人轻声说着。
「不晓得!不关我事!」冷雁智退了一步,继续高声喝着。
「……师弟,你太胡闹了。」那女人虽说叹息,仍是温和。「朝廷人前来求援,道是我山莊人毁了这片的江山。你晓得三莊主多么伤心?你晓得二莊主多么痛心?」
「不关我事!够了!」冷雁智喊着。
「……那么,飞英呢?」
冷雁智呆呆看着她。
「你忍得伤他心?」
「……我本就是为了他!」
「为了他?真是为了他,你就该跟我们回山莊,放了手。」
「……放手?没这么容易!我一旦放了手,只怕月月年年,我只能在山莊的地牢里度过!」
「……放了手,这倾倒的秤,慢慢的、就会自己回复了。现在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冷雁智看着自己的师姐,冷冷地说着。「反正我已经一无所有,我不在乎。」
「……飞英如此待你,你说你自己一无所有?」大师姐的眼神依旧十分柔和,然而却是带着淡淡的泪光了。「山莊也舍不得你的,师弟。何苦呢……何苦呢……」
「……我要的东西,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把他还我,我就走!」冷雁智伸出了手。
大师姐只是缓缓别过了头。
「怎么?还不起?把他抢了走以后,就说还不起?「
「……师弟,晓得吗,为了你,师尊已然病逝软沙岗。」
大莊主……冷雁智的手颤抖了起来。
「多少人怨你、怪你,你可晓得?为了一个人,你引兵入中原,为了一个人,师尊千里奔波。如今,莊里有一半的人……」说到了一半,缓缓摇了头,大师姐就不说话了。
「……师姐今日来,为的只是劝我回去?」冷雁智低声问着。若师姐真要利刃相向,也许,在这拖着病体的时刻,该也敌不过了。
然而,那师姐却是缓缓点了头。
「……师姐……」
「我……也舍不得你,师弟……」师姐回过了头,泪眼朦胧。「先前的种种,若你听不进,就算了。若你还当我是师姐,听我最后一句。」
「……师姐……」
「莫去江南,师弟。」大师姐哽咽着。「我阻止不了,可你千万别去。」
「……江南?……哼,我早晓得,是七师兄的陷阱。」冷雁智冷冷笑了起来。「师姐莫要担心,早晓得是毒计,什么武林大会的,我不会去。」
「……那就好……那就好……」大师姐回过了头,轻轻说着。「多少人说我心太软,了点都不顾念着天下的苍生。可我也只是百年之躯,一个平几的女子,顾得了自己的亲人,又怎么顾得了他人。」
「师姐……」
「我这就去了,师弟……好生保重。」
「……师姐……」
冷雁智呆呆看着那些女子衣袖轻扬,飞身而去,而那离去的众人只有五个回过了头。
目送着有如自己亲人的师姐,冷雁智虽说嘴里说得倔强,也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只顾她平安喜乐,笑颜常开,莫要为了这些不懂事的、任性而为的几个师弟妹挂怀。
为她今日一言,就算……就算自己终究命丧黄泉、肝脑涂地,也定在九泉之下衷心祝祷。
……
「……啊!」
猛然的一声哭叫,硬生生地把冷雁智拉向了现实。
只见一个黑衣人如风一般地刮了来,就是抱走了玄英。玄英一惊之下就是放声大哭着,可那小小的手脚无论怎么挥舞着,都摆脱不了那人的箝制。
「冷哥哥!冷哥哥!」玄英伸着手,在那人肩上朝着冷雁智哭喊着。
「放他下来!」
冷雁智既惊又怒,提气追去。
「嘘,别哭了。」
被那人抱了走,本在他怀里扭动挣扎着的玄英,突然就是安静了下来。
犹然还带着泪水的眼睛看向了那人的眼睛,就是要去抓他的面罩。
「别拿下来,等会儿让他晓得了人,我们只怕躲不久。」
一边狂奔着,那人……那女人就是低声说着。
「……母后?」玄英看着那女人,呆呆地叫着,
「对……」
怀里抱着一个孩子,身后让一个高手追着。本就是十万火急的紧要关头,说得一句话、错换过了一口气,本就要慢上了几步。然而,那女子却是忍不住地亲了亲他的脸颊了。
「对,母后来了……」
「……母后……英儿好想您……」破涕为笑,玄英抱着女子的脖子,亲亲热热地叫着。
女子也是笑中带泪了。
可这么厮磨了片刻,却是听得了冷雁智在后头既急又怒的声音。
「放下他来!放下!」
玄英从她肩上抬起了头,也是呆呆看着了冷雁智。
「……母后,冷哥哥不是坏人,你不要跑啊。」
被抱着飞奔,玄英低声说着。
……可千般事由是要如何说起,这关头也无暇解释了。
女子抱着他,继续跑着了。
仗着对地形的熟悉,尽管轻功不及他、手里也还抱着一个孩子,不过在几个弯角后,还是一段又一段地把距离拉了开去。
夜很深,月亮也落到了山下。远方,朝阳还未升起,大地一片黑漆,伸手不见五指。
可难得一个远远追来的冷雁智,狂奔了半个时辰,气息丝毫不乱,可女子心里却是急了。
待得旭日升了起,又是怎么才能逃离。
「放他下来!」
伏在女子肩上,看着一路苦苦追赶的冷雁智,听着他气急败坏、已然有些嘶哑的声音,玄英的眼睛也是红了。
「母后……母后……我想跟冷哥哥说说话……母后……」玄英哽咽地说着。
岂只不可,是万万的不可。只